秀才单手执于背后,无形中透着慑人的气势。

    歌细黛见他默认,并在等着她的表态,便和颜悦色的接着说道:“的确是烫手,沉甸甸的,还压手。可是,那也要从地上捡起来呀。我正要去寻老鸨,请她将其物归原主。”

    “是吗?”秀才冷哼了一声,声音沉稳而洪亮的道:“我分明看到钱袋是你偷的。”

    顿时,一片寂静。

    很强的内功,随便一句话便能在场的人都听到,并随之万籁俱寂。

    众人望去,看到一位似女子般娉婷的少年,长身玉立,掌中呈着一个锦织钱袋。在少年对面,与他对峙的,是个剑眉星目的秀才。

    钱袋是偷的?偷谁的?敢来妓院偷钱袋?

    有热闹看,众人也就把寻乐的焦点转移到那两人身上,在低声议论纷纷的同时,都很有默契的齐看向他们。

    景荣握拳掩唇,眼角似带着微微的笑意。只因,他看到了歌细黛的临危不乱,她依然站得那么稳,就连神情,也没有因众人的作壁上观而露出惊惧与怅茫。不禁,他开始好奇她会如何化解。

    原来不是多管闲事,而是诚心找茬。歌细黛立刻就明白了此时的局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被指认为盗贼,恰好有人证物证,她很难脱清干系。

    “偷的是一位醉酒的公子。”秀才字字清晰有力,似阴天的雷。

    “我明白了,”歌细黛轻叹了口气,粲然一笑,似山高月朗,从容不迫的问:“你如此煞费苦心的栽赃和诋毁,是打算借此要挟我,替你保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

    且不管此人是谁,出于何种目的,既然他不让她好过,歌细黛只有顺水推舟的让他栽倒。谁也别想欺凌她,除非她没有想好如何回击。

    “要挟?”秀才处乱不惊的冷道:“我倒要看你怎么编谎话的狡辩。”

    歌细黛单手执于背后,沉着的笑问:“你当真激我说出来?”

    “只怕你谎话编得不够真。”秀才露出了嘲讽的口吻。

    “你只顾面子,骑虎难下,何苦怪哉,”歌细黛深深的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神情,抬头看那秀才,缓缓说道:“在通往凝香阁的长廊上,我本无意撞见你将那姑娘逼在墙角,更无意听到你对那姑娘说:‘你陪的那小厮才不过有斗金,身板瘦小的一副棺材相;公子我有万斛财富,愿为你倾囊,只因你使我魂消魄荡。’我不太确定你是不是还说了句:我会杀了那小厮,从他怀里夺你。”

    当歌细黛说‘那姑娘’时,特意扭头看了一眼醉情楼的花魁婲明姑娘。

    众人顺着歌细黛的视线,先是把目光落在了婲明的脸上,然后,慢慢的移向了此时此刻正将婲明搂在怀里的男子。很显然,那男子稍一愣,尚未反应过来。

    气氛骤降,众人倒抽了口凉气。

    “你信口雌黄。”秀才冷言喝斥。

    歌细黛不理会的扫了秀才一眼,便负手走向婲明。

    醉情楼连续三届的花魁——婲明,只见她眸含春水,神采惊鸿,正星眸低漾的弄着手帕,温柔的依在当朝柳大将军家四代单传的公子哥怀里。这位公子哥的母亲,众所周知是当朝公主。

    听完歌细黛陈述后,婲明敛眉一惊,这位少年怎么将她圈进了谎话中。

    “姑娘,”迎面,歌细黛朝婲明拱了拱手,神情中难掩钦佩之色,“在下敬佩姑娘的清风梅骨,纵使那秀才以万斛家产相赠表私心,只换来姑娘不屑的无视。姑娘回敬那秀才的一句‘无人能从他怀里夺走我,碧落黄泉,我誓死相随他。’,着实让在下为之动容。”

    婲明闻言,咿,这少年的谎话倒很是顺心顺耳,无形间将她捧得似明月般皎洁。特别是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的褒奖,不仅仅是向柳公子表明她的忠贞,着实使她很有光彩。揭穿谎言不如接受,她娇羞忸怩的沉在柳公子的怀里。

    此举,婲明承认了歌细黛所言非虚。

    柳大将军家的独苗公子哥可就不高兴了,胆敢有人骂他是小厮,还说他身板瘦小的一副棺材相,关键是还敢抢他要玩的女人,每一条都触犯了他的底线。他‘嘭’的一声拍案而起,震得酒杯落地,喝道:“混账,拿下他!”

    柳公子的随从蜂拥而至,团住了秀才。

    秀才见状,余光朝二楼环视了一圈,便跃身而起,夺窗而出。

    景荣左手中的玉块盘得快了些,他意识到,她很危险,因为,她的思维像鹰一样的敏锐,做事也像鹰一样的果敢。

    歌细黛稍稍的松了口气,轻浮浪荡的柳公子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京城中,身份地位比柳公子显赫的权贵,自然是识得柳公子,且被柳公子知晓。然而,这个狂妄的秀才不自量力的叫嚣他,当真是鼠目寸光。

    在此之前,歌细黛在厅堂里观察了半个时辰,她留意到婲明对柳公子使出浑身解数的征服,那举手投足间有着占为己有的浓浓**。依皖国的风气,花魁的落身处大多是成为达官将相家的侍妾,沿着‘达官将相’这条窄路,自然是越往上越好。无疑,婲明想攀上柳公子这棵大树已是多日,且煞费苦心。

    歌细黛帮婲明向上推了推,婲明见风使舵的顺杆上移。各有所图,她们心知肚明的互不言谢。

    趁势,歌细黛走向静观其变的老鸨,交出钱袋,正色的道:“不知这钱袋是哪位客人遗失,请暂为保管,愿物归原主。”

    老鸨可不愿再滋生事端,就接过钱袋,命人去打听询问,寻找遗失钱袋的客人。

    见歌细黛欲走,老鸨笑脸道:“被歹人构陷,定是扰了公子的心情,我找几个漂亮的姑娘陪公子尽兴,公子意下如何?”

    “也好,”歌细黛轻轻一笑,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老鸨的手里,低声说:“我对漂亮姑娘挑剔的很。”

    “公子有何要求尽管说,娇小的、狐媚的,只要公子说得出的,我就是找到天上,也要给公子找来。”老鸨见公子出手阔气,不免露出喜色,收起了银锭。

    歌细黛俯耳道:“我喜欢十岁以内的童女。”

    “这……”老鸨可不能坏了规矩,妓院的女子皆到十三岁方能以身接客。

    “没童女在旁,我饮酒无味。”歌细黛微笑着,“把楼里的童女都唤来让我挑挑,挑到好的,为我斟酒,还有赏银。”

    ☆、第10章 《荣华无量》0010

    此时的穆盈在何处?

    歌细黛挑遍了醉情楼中的幼童,并未寻到穆盈。

    难道在别的妓院?

    歌细黛立在听雨阁的窗前,手指轻轻的捏揉着,眸色澄澄,目光落在远远的黑夜之外。

    京城有大妓院九家,小妓院遍布深宅暗巷,要寻到穆盈,渺如大海捞针。况且,谁又能断定八岁的穆盈就一定在妓院?

    就在歌细黛寻思下一步如何寻找穆盈时,忽有一团白色从她眼前掠过,落在了窗沿上。她不免一怔,定睛看去,只见是一只竖起耳朵的小白兔。

    窗外,除了风声,便是随风飘来的妓院特有的暧昧旖旎声。

    何处来的小白兔?可爱至极,然而,她只是看了片刻,并没有伸手去触。与此同时,她移开了视线,转身就打开了屋门,准备离去。

    屋门一开,凉风灌入,她鼻子轻轻一皱,暗暗的嗅了嗅,还好,景荣不在附近,周围也没有不正常的声响。她警惕的四下看看,心道:此时不走,等待何时。

    她双脚轻点,腾空跃起,依她的轻功本事是可以稳稳的落在屋檐的。可是,当她发现她的落脚点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时,稍稍一慌,急步朝一旁移了半步,身子晃悠悠的一个踉跄。

    趁着月色,她蹲下身瞧瞧那团白色的东西是什么,竟然又是小白兔。

    她居高临下的回眸看去,在红烛光的照耀下,听雨阁的窗台上只有泻洒着的光影,小白兔已不见踪迹。

    难道小白兔会飞?还飞得无声无息,快似电,轻似风?从窗台上顷刻就飞到了屋檐?

    不等歌细黛收起诧异,她的鼻子就闻到景荣来了。

    为什么鼻子不能藏起来?

    歌细黛无奈的牵动了一下唇角,真是越不想惹什么,却偏偏来什么。若不是她无意间暼见他眸中的杀气,她或许以为他真的闲清,只求一生安稳。

    就是那一抹杀气,她丝毫不能再对他松懈。因为,那杀气是如此的强悍,强悍到不留余地、绝不改变,甚至于,有十足的把握把一个人送进地狱。

    既然知道了他暗藏着的锋芒,歌细黛已知要避他的尖利,她不疾不徐的站起身,泰然自若的抬起脚,向前迈了一步。

    她佯装不知景荣在身后,心中作好了盘算,只要能走出三步,她就可以自然而然的离开他的视线。

    可偏偏,当她迈出第二步时,那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来了,“别丢下你的白兔。”

    歌细黛抿着唇,于袖中的手指捏了捏,微笑着转身回头,道:“王爷也喜欢在热闹后,来到屋顶赏月?”

    她才不会承认她要不告而别,也记得答应让他看看她赚银两的本事。

    景荣笑容和煦,盘了盘手中的玉石块,“说好的封口费呢?”

    原来,他也没忘记封口费一事呀。歌细黛讪讪的笑笑,“我的运气差了点,到手的钱袋还没的捂热,就暴露了。”

    “哦,发生了什么?”景荣用大拇指摸了摸下巴,懒洋洋的道:“本王只是打了一个盹,好像错过了精彩的戏幕?”

    听他说打盹,歌细黛就想到了在酒馆时,她的打盹。且不管他是否真的不知道,她不愿意考究,便是轻叹口气,说道:“悲催事提起来全是汗颜,还请王爷体谅一颗无地自容的心。”

    “体谅,本王很体谅,”景荣握拳掩唇轻笑,学着她叹气道:“还好你的运气差一点,否则,此时无地自容的该是本王呀。”

    歌细黛微敛起眼帘,诚然道:“未在外赚过银两,不知银两如此难赚,小女子无知夸下的海口,请王爷见谅,”

    “见谅,本王很见谅,”景荣笑嘻嘻的朝她走近了一步,低声絮语,“小女子想不想跟着本王,本王教你赚银两。”

    歌细黛只觉压迫,似一种久居阴暗的山洞,突然将脑袋伸向洞口,被扑面而来的暖阳沉甸甸堵住口鼻般。

    月色中,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只是她鼻间缭绕的奇香,便如刺一样侵入她的骨髓,使她清醒的懂得,在他如夏日般懒散的气息里,是万劫不复,是悬崖深渊。

    跟着他?那前方一定是不得安生的龙潭虎穴,她绝不能亏待了自己。

    他可是王爷,即是太子也要唤他一声闲清王叔,她总不能直接拒绝他。

    她的嘴唇浅浅的蠕动了一下,随及低声轻声应道:“小女子天资愚昧,常常没眼色不知分寸,此时若就跟着王爷,恐会拖累了王爷赚银两。不如,待小女子奋发图强,自学成才后,再追随王爷效犬马之劳。”

    景荣散漫无害的眼眸,渐渐的变得幽深,深得似浩瀚无垠的夜。

    好一个知进知退的小女子,她时而果敢无畏,时而柔软和顺。景荣歪着脑袋瞧她,月色中,她比晶莹纯透的美玉还鲜活,不动声色的散发着变化莫测的光泽,气息沉静得似流水,水淘沙,水穿石,水一般的难以驾驭。

    良久,景荣亲切友好的笑道:“也好。”

    歌细黛始终低眉,态度平和的道:“天气渐凉,深已深了,王爷若有心继续赏月,还请多保重身体才是。小女子要回家了,自明日起,定潜心钻研,争取早日成才。”

    景荣的唇角的笑容渐渐的变浅了,神情中清清淡淡的,这世间,原来真有人提醒他保重身体。他也提醒她,“莫再忘记带上你的白兔。”

    “小女子的?”歌细黛将头一侧,低头看向依偎在她脚旁的小白兔。

    “姮娥不认玉兔,吴刚应也讶然。”景荣盘着手中的玉块,俯身提起小白兔,递给她,“保护好它。”

    姮娥?她成了月中姮娥?就是这斑斓绝伦夜空下,惠赠光亮于大地的姮娥?

    歌细黛可没有沉浸在闲清王给的抬举中,她似没听到他的话,不慌不忙的接过白兔,眼睛对着小白兔的眼睛,喃喃地道:“既然你迷了路,只好先跟我回家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转过身,慢慢的向前走了一步。

    他要给她一只白兔,那就带上,能尽快脱身就行。

    “你饿不饿,困不困呢?”歌细黛继续对着白兔说话,又向前走出了一步。

    “好,我给你找些吃的。”歌细黛迈出的第三步刚落下,立刻便纵身跃起,跃进了寂静的夜色里。

    她一口气掠过十几处屋顶,在一处宽阔的地方才停下。

    了望四周,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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