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盛帝骤然怒喝道:“是谁狂妄大胆,虐杀大皇子?”

    “虐杀……大哥?”景玄默不禁惊愕。

    景盛帝暼了一眼刑部尚书许闻,意味深长的考校景玄默的反应。

    许闻上前一步,满是悲痛之色的禀道:“大皇子永泽王于如厕中被杀,死前遭受非人折磨,血竭而亡。”

    “大哥信儒崇佛,为人仁厚,竟会亡于非命?” 针对永泽王的死讯,景玄默眉宇间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诧异。

    景盛帝冷问:“你不知情?”

    “儿臣不知,儿臣的伤势不宜拖迟,先行回了府。”景玄默似乎不懂得皇帝老子的几句发问,是在将他当疑犯般拷审,回答时依然从容镇定。

    旁观的许闻听得都背脊凉飕飕,若是心理素质不好的,早已被皇帝的气势压垮了。

    “你的伤势不宜拖迟到也不宜查看?”景盛帝的眼神冷冽逼人,他已得知景玄默有意隐藏伤势。刑部的人清晨去了太子府,以案情为由要验景玄默的伤,景玄默只是示了所穿的血衣。太子此举很耐人寻味,不免有人猜测,太子受伤只是噱头。

    景玄默清声道:“儿臣的伤处不便示众。”

    “给朕看!”景盛帝说的话,谁人也不容拒绝。

    许闻带着一副看好戏的愉快心情,若是太子无伤,这出戏就更精彩绝伦。

    景玄默不违背皇帝老子的旨意,皇帝老子的话刚落音,他就褪衣衫了,露出了伤处。

    景盛帝看着,浓眉一皱,的确不便示众。所受的剑伤位于胸膛,剑伤的四周赫然印着一圈整齐的牙印。可谓是爱之深恨之切,牙印咬得很用力,至今清晰可见,很令人遐想。

    景玄默整理好了衣赏,肃然恭立。

    景盛帝沉默了片刻,冷硬的威声道:“胆敢杀伤朕的儿子,无论是谁,必凌迟处死!”

    无论是谁,必凌迟处死!

    必凌迟处死!

    皇帝老子说的每一个字都如雷鸣电闪,霎时便贯穿听者的神经,死也淡忘不了。他的作风向来狠辣果敢,从不优柔寡断。想不到,遇到了比他还狠辣的人。他的话一搁下,便稳如山,绝不动摇。

    在天子脚下,当众行刺皇子们,一位皇子被虐杀,另一位皇子受伤,使其余皇子受惊。此事关乎到皇权的颜面,关乎到皇帝的底线,绝不能轻饶。

    景玄默听着,眸色清冷坚定,唇角蕴着一抹愠色,表示对刺客一事的愤懑。实际上,他的愤懑是大皇子永泽王隐藏很深,表面上信儒崇佛,宅心仁厚的,实则暗地结党营私,表里不一,力排太子殿下的势力。这里的‘结党’可不是表面上的太子党。永泽王本不必死得惨烈,只是,他派人行刺时,使歌细黛受了伤流了血,景玄默便让他受更多的伤流更多的血。

    如今,皇帝老子抛下狠话,无论是谁,必凌迟。这个‘无论是谁’四个字,绝对让所有人都为之震颤。

    景玄默泰然矗立,神态已如常态的宁静清淡,波澜不惊。

    景盛帝侧目唤道:“许闻。”

    “臣在。”许闻上前。

    景盛帝沉声问:“刺客一事有何进展?”

    许闻谨慎的望了太子殿下一眼,有些迟疑。

    景玄默察觉到了许闻故作的忌惮,如未察觉,依旧镇定从容。

    景盛帝冷喝道:“说!”

    许闻赶紧道:“在恭王府擒获两名刺客,一名刺客在途中便毒素发作身亡,另一名刺客在大狱受审,供述是受人指使。”

    景盛帝冷扫了一眼许闻,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警告许闻将话一次说完,别再等他发问。

    许闻的周身顿时被寒意一击,接着说道:“刺客供述是受太子殿下的指使。”

    此话一出,景玄默的目光转过去看许闻,没有惊恐,只显沉肃之态。

    刑部尚书许闻自是跟恭王景奇天一心,凭景奇天的暴烈,若是要嫁祸,必会嫁祸给与他有异心使他当众难堪的六皇子或四皇子,此时,却剑指太子殿下,显然是受高人教唆。

    是受谁的教唆?景玄默认为是景荣。他原以为景荣会袖手旁观,对出现的意外,他也并不惊讶,世事多变,他已习惯。

    景盛帝深知景玄默一直以来的处事冷静,此时,他要的是真相,绝不喜欢有人跟他耍心计玩手段,他眼神飞刀般的抛向景玄默,沉声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许闻也想听听太子殿下的自辩。他按恭王景奇天的意思,召告说是擒获两名刺客,其中一名刺客,自然是景奇天安排的。他进宫禀奏皇帝,表示牵扯到太子殿下,流露出了为难,于是,便有了此时三人同殿的条件,皇帝亲自当面审讯太子殿下。

    “刑部会彻查,儿臣会全力配合刑部,愿早些水落石出。”景玄默说的轻描淡写。

    许闻不禁惊愕,太子殿下竟然即不解释也不掩饰。可想而知,太子殿下并不愚昧,皇帝是在知道刺客供述是受太子殿下指使后,才说出的那句‘胆敢杀伤朕的儿子,无论是谁,必凌迟处死!’,难道他就真的不恐惧?

    景盛帝试探性的道:“事关重大,朕可以批准让都察院介入。”

    都察院是太子殿下主掌,让都察院介入,自然是可以让景玄默有机会暗中行事。

    景盛帝与恭王景奇天不愧是父子,扔同样的烫手山芋。景玄默微微躬身,推辞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儿臣始终恪守成宪,望父皇成全。”

    “速查真凶,限三日!”景盛帝对许闻说罢,挥手将他遣退。

    景盛帝斜睨着景玄默,沉吟道:“好一个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昨日,监察御史上书弹劾七名官员一事,你执掌都察院,有何见地?”

    “此次弹劾是儿臣核批的。”景玄默坦然道,“证据确凿。”

    景玄默执掌都察院一年有余,不动则已,一动便是弹劾七名朝廷命官,罗列五条罪状,条条会丢官流放。官员的品级是一品至六品,有京官,也有地方官,彼此之间毫无关联。唯一的一位正一品官,是徐知达皇后的亲哥,另一位正二品官是徐知达为自己的侄女挑中的良婿。

    这不过是第一批弹劾,后面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

    “退下吧。”景盛帝眼眸半眯,神色不明。

    景玄默告退了,走出四象殿,眸中清冷至极。刑部已锁定他是刺客的幕后指使,定会不遗余力的使证据充分,他不会坐以待毙。

    回到太子府,景玄默便进寝宫找歌细黛。

    殊不知,床榻之上空无一人。

    “她走了。”是熙华魔媚的声音,“太子刚离府,她就出了府。”

    混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妮子还是没有安全感吧,一怕再步上一世,二不想与小伙子为敌,对不对?

    小伙子有麻烦了,腹背受挫啊--

    ☆、第40章 《荣华无量》0040

    无论是逆境中还是顺境中,会有一个地方可以无条件接纳一颗需要沉静的心,唯是母亲的身边。

    天晴,阳光好。

    歌细黛一念起便离开了太子府,回到了那片清静的宅子。

    仓央瑛在看到歌细黛时,眸中有暖意在渐渐化开,半晌说了句,“你瘦了。”

    歌细黛笑了笑,有什么东西就哽在胸腔,一时语凝。

    宅子里有茂盛的绿植与当季的花,还有不少果树。仓央瑛过得很悠闲,每日有许多的事可以做,只是偶尔会觉得寂寞,那种令她失神、失眠、失语的寂寞。一旦寂寞来袭,整个人都被会摧得悸乱。她知道这种寂寞与歌中道有关,会生生不息的疯窜于她的骨髓里。

    前几日,仓央瑛还是派人去打听了歌府的消息,传回的话是:府中一团和气,歌中道依然恪尽职守的早出晚归,黎姨娘与她的两个孩子也未见大的变化。

    一团和气。发生天大的事,歌中道也能让府中一团和气。依歌中道的作风,歌夫人带着嫡子歌丰年离府出走的消息,会被封闭的严严实实。歌中道官职特殊,本就与朝臣们鲜有来往,歌府里的人不泄露,外人难以知道。

    歌中道可曾找过她?可曾怀念?可曾痛苦?可曾后悔?

    仓央瑛不知道,她有时候会想知道,更多的时候是不想知道。

    世事玄妙。

    歌细黛惬意的坐在屋檐下的藤椅,续了一杯仓央瑛刚刚喜欢上的滇红。她捏起茶杯端在眼前瞧着,茶汤鲜红,香味醇厚。母亲素来喜欢清淡的,饮了十余年茶香轻柔的绿茶,是在何喜欢上了如此浓烈的红茶?

    婴儿咯咯的笑声传来,歌细黛顺势看过去,笑得这般悦耳的便是歌细黛的胞弟歌丰年,一岁半了。

    刚一进家,歌细黛就小心的抱了抱歌丰年,真是个漂亮可爱的弟弟,当他在欢乐的笑时,所有的嚣杂总能烟消云散。

    眼前,是很温馨的一幅画面。穿着一袭简约裙纱的仓央瑛怀抱着孩子,驻步逗留于颜色艳丽的花丛中,耐心而温柔的将每一种花的名字说给孩子听,并告诉孩子花是什么颜色。

    曾几何时,仓央瑛可是安静的躺在睡椅上,躺了十余年的。如今,一刻也不愿停歇的陪伴着孩子成长。每一天,总会抱着孩子在宅子里闲逛,不厌其烦的将眼前事物说给孩子听。

    看着母亲脸上温暖的安详,歌细黛不由得微笑,瞧母亲那般热忱的对待,简直孩子就是她的命,就是她生活的力量。

    歌细黛体会不出母爱的幸福,她未当过母亲,连胎儿也未怀过。

    上一世,歌细黛只顾去爱,只顾一心一意的去爱,忽略了所爱的人是否爱她,也没领悟到相爱的男女之间有一种美妙的沟通方式。在一起的很长时间里,两人的亲近次数屈指可数,皆不过是他得到满足便草草了事,她毫无快感享受可言。不过就是因为爱,所以纵容那种无互动的折磨。她是想为他生孩子,只是他有他的追求,不沉溺于男女之事。

    爱得太深,眼盲心傻。

    这一世,歌细黛要清醒,清醒的去爱,去体会真正相爱的美丽。

    不由得,她想到了景玄默。

    想到了他容貌的清华,想到了他眼底清冷,想到了他气息的清淡。

    他真是一个心硬的男子,硬到能承载千山。他表面云淡风清,骨子里残狠决断。别人的生命与尊严于他而言,似轻如鸿毛,勾不起他一丝怜悯。她凭什么能与众不同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任何人的自信,都能被他的轻描淡写摧毁。

    他懂爱吗?他会爱吗?他敢爱吗?

    她能理解他的不易,四面危机八面埋伏,一不留神便会丢了性命,三言两语记载入史册,无人缅怀。她知道他有他的运筹帷幄,钢铁般的意志,只是,她不想成为他的棋子。

    歌细黛的眼底浮出晨雾般的迷茫,和不甘心却无可奈何的愁绪,以及连她也弄不明白的挣扎。

    仓央瑛不经意间看到了女儿的思量,便将孩子交给了丫环绮云,轻踱回石桌旁,坐在了歌细黛的对面,凝视着她的眼眸,开口随意的问:“你在逃避什么?”

    歌细黛暗暗的吐了口气,漫不经心的举杯轻抿了抿茶汤,笑笑道:“没逃避什么。”话毕,又笑了笑,喟然道:“当一个人越想逃避一件事时,往往是逃不掉的。”

    “你在害怕什么?”仓央瑛不似上一句问的故作随意,这句问的很正式。

    “害怕镜花水月,害怕异想天开,害怕误了大好年华落个绝望收场。”如果天底下有一个人可以无所顾虑的敞开心扉说实话,唯有母亲了。

    “是谁让你困扰?”仓央瑛看得明白女儿的犹豫,让她想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她奉父皇的旨意来皖国挑选驸马,未对皇子们动心,偏偏钟情于歌中道。她犹豫,犹豫是按父皇的心愿挑选个皇子相嫁,以使两国结交互好,还是全凭内心的驱使,非歌中道不可。

    这种犹豫,是理性与感性的较量。是落寞一生与轰轰烈烈两者之间的选择。

    没当过飞蛾,不懂飞蛾一生的圆满。

    “一个……的人。”歌细黛将眉一挑,没想好用什么词语形象景玄默。

    “哦,我以为我的女儿对凡事都很勇敢,原来,她也有懦弱的时候。”仓央瑛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尽是懂得与惋惜。

    歌细黛垂了下眼帘,小心翼翼的收起动荡的心,无可怨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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