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病倒了。”景玄默去牵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一甩,挣脱了他的手。

    “是被毒倒了。”在清晨,皇帝老子驾到时,于皇帝身后侧的本应该是禁军指挥使歌中道,却发现换成了副指挥使。歌细黛派人回歌府见了母亲,听母亲说了,歌中道已卧床不起,症状像是中毒。

    “朝右上了岸,沿小径上山,就是玉风亭。”景玄默捉住了她的胳膊,又被她挣脱开了去。

    歌细黛挑眉,驻了步。

    景玄默重重拂袖,一言不再发,丢下她独自折身走开。

    空旷的湖面上,太子与太子妃似乎在闹情绪,四面八方的人可都是看在了眼里——太子妃不让太子碰,太子抛她离去。

    除夕之夜时,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情爱绵长的。大年初一,他们害得皇后被禁足;谁知,太子妃冷不丁又出了桃色绯闻,说是爱太子是假,爱闲清王是真;接着,又传出太子和太子妃的八字不合;太子在皇帝老子面前怒杀相术大师;皇帝老子调空了太子的兵权。一连串的变故实在太过戏剧性,善于分析政治形势的人,不免猜测:太子要急了。

    爱情的虚假,亲情的疏离,在临近登基的异常关键时期,太子怎么能不急?

    显然,歌细黛似乎没想到景玄默竟拂袖而去,便是在原地怔了一怔。随及,深吸了口气,踩着冰面快步的朝右走。丫环田田紧随其后。

    复杂各异的眼神如寒潮般,一波一波的袭来。歌细黛能察觉到来历不明的猜测,她施施然的上了湖岸,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穿过几簇篱笆围栏,便到了玉风亭。

    玉风亭在半山腰,比较偏僻,鲜少有人到此。视线并不开阔,透过密林勉强能眺望到熙熙攘攘的听晏长廊。听晏长廊是历任皇帝的书画展,足有三里。

    歌细黛一袭华袍轻裘,凭栏而立,目光迷朦的看向远处。

    冬风岑寂,那亭下美丽的背影略显单薄茫然。

    她已安静的站了很久,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夕阳的余晖洒在枯枝上,她半敛着双眸,暗忖:他该到了。

    正在这时,便听到田田的声音:“太子妃殿下在此,请留步。”

    歌细黛闻言,缓缓的回首看去,眼中黯然、消沉之色尚未褪去。见到来人,她一笑,恢复了她平日里的柔和温软,笑道:“原来是闲清王爷。”

    来人是景荣,是那位风度翩翩、始终在表面上尽显夏日般的慵懒、实则深不可测的王爷。

    “好久不见。”景荣笑意吟吟的定睛瞧她,简单的四个字凝聚着无数的情愫,似从胸腔再无法承受的涌出。

    “是啊,好久不见。好巧,王爷竟途经此地。”歌细黛深吸了口气,嗅到了他特有的华凉的奇香。

    景荣闲适的步入玉风亭,歌细黛下意识的朝一旁的移了移,与他保持距离。

    “为何躲本王?”景荣的眉宇间浮出凄怨。

    “那些关于你我的言论,”歌细黛捏了捏手指,淡淡地说,“王爷应该听说过。”

    景荣倏然一抹苦笑,沉吟道:“他会因此嫉妒而欺侮你?”

    “不,没有,”歌细黛的笑容明媚极了,“太子待我一直不薄。”

    “又是女子的虚荣心在作祟,让你强颜欢笑?”景荣还是捕捉到了她神情中一闪而过的隐晦,莫名的,心中陡然一沉。

    “强颜欢笑?有吗?”歌细黛诧异的瞧他一眼,迎着他的凛冽,她的视线慢慢的向下垂,唇角绽出笑意,看向了别处,平和从容的道:“王爷可能误会了。”

    “是什么让你们在宝碧湖上不欢而散?”景荣看不透这个女子,他想撕开一切去看得清楚。他亲眼看到她不留余地的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他的亲昵。

    “哦,在宝碧湖上啊,”歌细黛一副索性坦言的样子,娓娓道来,“湖面危险,太子向我示好,我只觉举止不能过于轻浮,便婉拒了太子的关怀。然后,我想一个人走走,太子尊重我的请求。仅此而已。”

    “除夕家宴上的示好就不轻浮?”景荣直直的盯着她,揭示道:“他在东阳殿跟侍卫下棋打发时间,你一人躲在一片清静之地黯然伤神……”

    “王爷想说什么?”歌细黛一下子竖起了锋芒。

    “本王想听实话。”

    歌细黛只是淡淡的一笑,“是的,太子这些日心绪不稳,他在意那些流言,心里难免会猜忌,却又要表现出大度,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猜忌,唯有对我发作。”她吸了吸气,笑得云淡风清,“王爷知道,我很要面子。我是很想成为皇后,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忍。”她挑眉,“人之常情罢了。”

    景荣满意的点点头,这就是他熟悉的她。晚风习习,有一股冷冷的茉莉花香扑入鼻端,他好整以暇的歪头瞧她,方才他就闻到了这冷艳的香味,竟然源于她,她何时喜欢上的?

    “王爷,我该告辞了。”歌细黛说罢,便就离开。

    “来,看那里。”景荣向山坡处走了几步,拨开密枝。

    歌细黛迟疑了片刻,还是回身眺望了过去,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是山脚下的一个小岛。

    景荣道:“半个时辰后,我在岛中等你。”

    “我不能去。”歌细黛断然拒绝。

    “你必须来。”景荣的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决。

    歌细黛非常冷静的道:“我不能。”

    “你怕什么?”

    “怕人多眼杂,怕胡言乱语,怕众口烁金。”

    景荣闻着她身上的茉莉花香,越来越着迷。他凝视着她的忌惮与慎重,不禁笑眯眯的道:“只要你掩人耳目的来,就什么也不必怕。”

    “为何要去小岛,王爷有什么话不妨在这里说。”歌细黛的清醒是一如既往的。

    “我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要示给你看,很重要很重要。”景荣说得很认真。

    “是什么?”歌细黛有些好奇。

    “是一样让你值得来小岛见我的东西,否则,你会后悔。”景荣微笑着,信誓旦旦。

    歌细黛在盘恒着。

    “不必再考虑,”景荣握拳掩唇轻笑,“别允许自己后悔。”

    歌细黛挑眉,眼睛好亮,道:“我是不会允许自己后悔。”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离开了玉风亭。

    歌细黛先是回到了东阳殿,景玄默不在,她问起太子的行踪,青曼说太子被皇帝宣了去。她进入寝宫,换了一袭衣裳,是简约轻柔的裙袍。并让青曼为她梳了个最新潮的星霄髻,又涂了一些香泥。

    她审视着铜镜中的自己,缓缓的露出一抹笑意。

    踏出东阳殿时,歌细黛察觉到青曼也在跟随,说道:“由田田随行即可。”

    青曼应是,便止住了步。

    前往景荣说的小岛,倒是有些路途。

    方才歌细黛在梳妆时,田田在专心的研究路线,挑了一条僻静之路。虽然是有些绕,但好在掩人耳目。

    途中遇到巡卫的御林军,歌细黛不慌不忙的只作是散步。并没有太提心吊胆,歌细黛便登上了约定的小岛。

    这处小岛鲜少有人踏足,因为它不祥。

    当年,景玄默的祖父的祖父景泽帝驾崩后,景泽帝的嫡长子即位。新皇早就爱慕先皇的一位年轻貌美的妃子,妃子也对新皇情不自禁。只因有违伦理无法正大光明,新皇便将妃子偷偷的安居在这处小岛中,新皇则常来与其幽会。不曾想,走露了风声。在一个夜晚,小岛中燃起了大火,美丽的妃子被绑在床榻之上,被活活烧死。新皇的皇后承认是她下令放的火。后来,小岛虽是得以修缮,也从此废弃。

    小岛上真是幽静冷清极了,高大的银杏树错落有致,密而不乱。在树林之间,有一处院落,景荣就站在院门处。

    歌细黛漫不经心的看着他,忽而想到了初次见他的印象——浑身洋溢着出世般的闲淡,宛若幽谷绿植间静谧恒古的日光,却在不经意闪现出气吞山河般凌云的铮亮。

    而此时此刻,她看到的是强烈的阳光,是难以言说的傲然,就像是揉和了所有璀璨夺目的光芒,顷刻间释放在无穷浩瀚的天地之间,那么的不可一世,那么的热情绚烂。集所有极致的辉煌于一身,气逾霄汉。

    歌细黛笑了笑,丰姿挺秀。

    景荣也笑了,却已是陷入她的笑意里,她温软的笑容如沼泽一样,一旦陷入,便不可自拔。想不到,想不到她换了一袭裙袍,让她整个人多了难以言说的风情。即使风情万种的桃妃与之相比,也少了千娇百媚。他不禁皱眉,怎么会联想到桃妃。不得不说,她这衣裳衬的倒真与桃妃有几分神似。

    “请。”景荣闪身让开,右手一引。

    歌细黛示意田田在院外守候,便跨进了院内,院内杂草丛生,说不出的荒凉。

    那股冷冷的茉莉花香在鼻间缭绕,景荣贪恋的嗅了又嗅,望着她窈窕的身影,使他有些无法自抑。

    歌细黛回首笑问:“王爷要示给我看的东西是?”

    屋门敞开着,景荣阔步而进,指着一张木椅道:“坐下听。”

    即来之则就安之,歌细黛迈进了屋。环顾四周,屋里干净整齐,地面上还有些潮气,看样子是刚收拾妥当不久。她自顾自的坐在了窗前的一张木椅,坐姿端庄。

    茉莉花香的味道倒真是艳烈,不一会,屋中已飘满了香气。

    景荣闲适的依在桌旁,郑重的问:“你就猜不出我们的谣言是谁放出的?”

    “猜有何用,但不确定。”歌细黛唇角的笑意定住了,略有些僵,淡淡地道:“不开心的事,我习惯的不去想太多。”

    “不开心的事?”

    “它使我的名声尽毁,成为了一个污点,”歌细黛的声音里有几分涩意和恼意,“任何恶意的诋毁,没有比它更尖锐刻薄的。我恐怕要因此蒙受一辈子的侮辱,被百姓们指手划脚,又无法彻底的证明清白。”

    “你痛恨放出谣言的人?”景荣的语气平常。

    “王爷呢?因此惹人垢话,难道就能轻松接受?”歌细黛不露声色的打量他。

    景荣笑得眯起了眼睛,开怀道:“本王很开心。”

    歌细黛一怔。

    “能跟你纠缠不清,怎样都是好的,本王都很开心。”景荣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

    歌细黛蹙起了眉。

    景荣忽的上前两步,一手撑着窗台,将她笼罩在怀里,离得她很近,滚烫的气息就抚在她的前额。

    歌细黛不适的将头偏了偏,他则又逼近了一些。她的手指捏了捏,索性一动不动,心平气和的迎视着他,眸中波澜不惊,如她往常的冷静依旧。

    他华凉的奇香,与她冷艳的茉莉花香,渐渐的交融在一起,凝成了一束,直击心肺。

    半晌,景荣坦言道:“那些话是本王传出去的。”

    歌细黛显得无比的震惊,整个人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按捺着,双手握成了拳头,冷然道:“你想毁了我?”

    “不,一起毁灭,一起受千夫所指,一起奔万劫不复。”景荣的声音很轻,力量很大。

    歌细黛的眉梢染了一层苦涩,“何必呢?”

    “因为我爱你啊。”

    我爱你啊。

    歌细黛愕然而仓促的看他,她看到了他的真挚、懊悔,和毫不掩饰的痛楚。

    她看着他,两眼紧紧的注视着他。

    他满腔的深情都凝在眼底,缓缓的蹲下,蹲在她脚前,饱含热忱的仰视她,梦呓般的说了句,“歌细黛,我爱你。”

    她在颤抖,在惊诧。她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爱你’。尊贵无比的王爷,在卑躬屈膝,与全天下被爱情折磨的男子没什么区别,都那么卑微、失神、有血有肉。

    他又何尝不在颤抖,这些日夜因她所受的煎熬该结束了。他知道了爱一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就像那日他对她说出口的‘我喜欢你’,唯有她能拥有。

    她默默无言的看着他,看着他因说出压抑许久的话后,精神那么挺动,宛如披了漫天的星辉,光耀万丈。

    “跟我在一起。”他的情绪里只有恳求,炽热的恳求,恳求她相信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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