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很浅很浅的枯井,约有一丈深,井口比一般的井大,井底更是不小,如果在这里住一只蛙,那蛙有个豪宅别墅。井底是沙硕和贝壳,井壁砖石上有一些一寸两寸大的阴影。

    阴影们很快就浮现出来,变成一个个一寸到二寸的小人,手里拿着长剑圆盾,互相厮杀砍伤。小人的眉目看不清楚,手脚倒是看的很清楚,看他们上下翻飞的厮杀搏斗,似乎有些不死不休的仇恨,不仅从正面进攻,还懂得迂回作战。打的很精彩。

    这里放的都是些好战嗜杀的将领和胡乱干扰战局的文官,就是那种没事找事,不为了争夺天下,就为了打仗和抢劫去搞事的人,还有为了排除异己而胡乱下命令的人。

    “这不就是突厥的天堂么?”

    “那还真不一样。”吕雉笑了笑:“嬿嬿和邓狱尉应该最清楚这些事。”

    王嬿说:“夫人,我不知道。虽然我曾负责将死在境内的突厥人送还回去,但只要越过阴间的边境即可,不用送到他们家里去。”

    邓绥手下有一个千夫长刚刚去过突厥的天堂:“我听人说过这些事。不是所有人都在混战,那些生前受人尊重的可汗和左右贤王,死后也受人尊重。说来有趣,恶棍虽然会伤害君子,在不打仗的时候也知道尊重君子。”

    刘彻问:“这难道不是缓兵之计?”勇士也会投靠名声最好的可汗,我知道匈奴呀突厥呀这帮人的习性,散漫凶猛,恶棍先让聚拢勇士最多的可汗放松警惕,以为自己很安全,然后再一拥而上,把对方的势力分而食之,这压根就不是什么敬重。邓绥真是不懂打仗。她一点都不关注突厥的信息么?

    汉武帝不仅关注人间中原的信息,也关注新鬼们带下来的倒了好几手的突厥讯息,分辨其中的真伪,并以此为乐。只可惜也拿不到匈奴和突厥的讯息,他们信的好像都是萨满教,这要是济济一堂…太刺激了!

    刘肇跟着点头,觉得他说得对。

    吕雉诧异道:“你什么时候来了?”

    刘彻叹了口气,过来自己拿了个杯子,自己斟茶:“我昨天就没走。”留宿在蜃楼地狱中。

    赵飞燕笑道:“你不在帝镇里看着他们?”

    “隋帝出不来,管他们干什么。三个人满脸死气沉沉,看着就烦,在哪儿烧砖烧的满镇子乌烟瘴气,这几个人就不知道要把柴火晾干再烧?”刘彻都不是因为无聊,是被隋朝三人熏出来的,烧湿木柴的味道太可恶了,看书都能熏得人落泪。

    若是读些史书,为了忠臣义士落泪还行,看看刘义庆新出的《世说新语(周卷)》,看到落泪,这也太好笑了吧?昨天在蜃楼地狱里,赏玩荷花含苞待放,买一份清香的藕粉和蜜汁藕片,这才是好风景啊!

    刘肇忽然说:“杨坚和独孤伽罗可能想把武帝熏走,故意用湿柴吧?”谁不知道炭和柴的区别,受了潮会多冒烟?他们哪有那样急?

    刘彻微微眯了眯眼睛,觉得这样也有可能,但自己出门前锁了门,如果他们偷偷潜入自己房间乱翻东西,会被发现。莫非是要偷自己的麦子?亦或是想要清净自由?

    他走了,打算让卫子夫回去试探一下,商人位卑,不被人提防。

    邓绥说:“诸葛亮还是忠于故主,他前些天送文章到地府时,隐约暗示,他很希望邓太后能支持刘备能成为阎君。”

    普通人不知道这四位阎君不久之后就要离职,但高层都知道,都尉们最早互通消息,阎君回家度假时把消息告诉夫人和姐妹,家眷们告诉自己关系好的人,然后就……

    吕雉问:“你意下如何?”嬴政现在在闭关,扶苏在人间当城隍,刘盈跑去修路了,她决定坚决支持汉宣帝刘病已得到一个阎君的位置。既然每个皇室只能出一位阎君,那为什么不是和自己关系好的人呢?

    邓绥挺想把刘肇推上去,但是刘肇不想。

    刘肇拿了一个藕丸子:“我现在挺好。”阎君的权力不大,事儿不少,何必呢。

    邓绥沉吟道:“景帝武帝支持文帝,太学祭酒也有一争之力,明帝正在拉拢人手支持父亲。依我看,文帝胜在无为而治,光武帝胜在善于教化。”

    其实是热爱教化,刘秀非常热爱教育这个事业,并且把世上九成的问题归结于教育问题,另外一成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生出来就是个天然王八蛋,怎么教都不好使,杀了完事。

    刘肇说:“重要的不是这一个,而是另外三个位置。”阎君们发生争论是用投票来解决,多数决,汉室至多能夺得一个位置,那么另外三个人的人选非常重要,如果嬴政操作得当,选上来这三个人甚至不需要是他的亲信,只要与他志同道合,他就能用这三个人来遏制住入选的汉家皇帝,理所当然的让人只干活没有权利。

    虽然始皇真的在闭关和修行死磕,但别人不信。

    吕雉笑道:“怎么没有人支持刘庄?我倒觉得他不错。”阴丽华以前很少和她来往,最近突然开始前来拜访,其中用意不言自明。她是无聊的和皇后们闲聊,这些皇后的丈夫可没有闭关,为什么要来陪她闲聊?

    刘箕子说了句实话:“夫人,您就是想看有一位阎君跳起来砍人吧?”始皇帝会被吓一跳么?

    王嬿说:“别说实话。”

    吕雉笑道:“你们两个促狭鬼!”

    ……

    地府的道路史上,有两条路永远被人传颂。

    那就是郭家庄——郭圣通的农庄外那两条路,从家门口往官道上和从官道往家门口同时开始修,中间没碰上,最后按两条路给人结账。

    这次修从回疆到城外的道路,首先就要避免这种事。阎君飞过去要四五天时间,那路途极长极远。匠作监研究修路时,勘探地貌,有青山大湖也有荒原沙漠、高坡和低谷,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自从看过赵州桥之后,匠人们都很想建桥,负责修造赵州桥的李春也在匠作监,他负责一路上八座桥梁的设计。

    规划好路线之后,首先就提出了郭家路的教训——咱们不仅要画图、拉草绳子来确定道路的笔直,更要小心别把路修的东一块西一块。其实专业人士不会做出这种蠢事,只有不专业的牧场主,找了一些不懂修路的劳力,才能干出这种事。

    但专业人士也不懂怎么在沙漠里修路。

    刘盈坐在旁边的车上,他不负责指挥,有人间的官员善于修路。他只管检查一下账目,再检查一下质量,并检查一下役夫的工钱是否如数到手。

    路还没修好,大商人和一些有钱的游客已经顺着匠作监留下的标记走向远方,抢占先机就等于一切。

    变成鬼有这个好处,不怕饿死渴死在路上。

    沙漠中的路标是长长的竹竿,每隔一丈插一根,路过的人看到被吹伏的竹竿都会重新立起来,如果被沙子埋起来了,就往上拔一拔。

    平阳公主没有骑牛,牵着牛走在沙漠中,牛背上驮着一袋胡饼、一袋肉干、几个酒囊、弓箭和铺盖卷、火石火镰、衣服、医馆卖的各种美味药丸子、几贯钱、少量的金银和珍珠。

    她嘴里含着一个话梅糖球,有些疲惫。

    第一天看到沙漠:哇!!大漠!!壮美!!

    第二天:好看!

    第三天:我怎么还没走出去?

    第四天:苍天在上,我迷路了是吧?这和想的不一样!

    选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来喝点酒,铺了个毯子坐下来,把牛背上的东西卸下来,吃点肉干和加了果脯的胡饼,吃完之后脱了靴子,倒一倒靴子里的沙子,问牛:“都说老马识途,你认识回去的路么?”

    牛只是个犯罪的灵魂啊,他的命运本该是不断吃草,被人养肥了吃肉,然后从得自由。不幸的是被人买去训练,终于驯服如牲口之后,又被带到这不毛之地……

    李昭躺在毯子上看天,深切的思考问题:我应该转身回家,还是往前坚持?打听消息时,说的是一小块沙漠,这叫一小块?或是我走的实在太慢?已经被两只商队超过。已经在路上走了半个月,难道就这样放弃?

    到沙漠的第五天,拿两颗珍珠加入了一支商队。又走了一昼夜,第二天清晨时能看到远方的绿色。

    商队老板:“客,您往那边看,翻过那座山,就是回疆府衙。”

    一群骑着怪兽的士兵追逐着一只奇形怪状的双头怪物,把那动物追赶到沙漠中。

    一个带着恶鬼面具的人看到猎物奔向商队,赶紧带队包抄过去。

    李昭考虑了一下,现在拉弓搭箭会不会被人误会?被对方误会,或是被怪兽袭击,哪一个更重要?

    她毫不犹豫的从箭囊中抽出羽箭,飞快的射了出去。

    这猎物倒也皮厚,脸上硬接了一箭,却只是浅浅的没入箭头。

    第二箭紧随而至,就在怪兽仰天大吼时,没入咽喉。

    怪物的另一只头愤怒的大吼。

    带着恶鬼面具的猛士鞭策怪兽到了怪物身边,抡起马槊轮了下去。

    双头怪物硬抗了一记,又扭动着大吼,张开大嘴咬了过去。

    那带着恶鬼面具的猛士力大无比,双腿夹着鞍娴熟的驾驭怪兽,缰绳像是飘带一样随意都懂,往后一闪身,沉重的马槊在他手里轻若无物,快速往后一撤,把马槊那狼牙棒一样的头塞进怪物嘴里,就像是母亲把鸡腿塞进嗷嗷大哭的小儿子嘴里一样轻便。

    随即运用腰力,把怪兽挑起来甩到旁边去,士兵们拿着勾镰枪去抓了。

    另外两名将领策马上前:“好勇猛!”

    还有两名美女骑在一只怪兽身上,看的紧张,互相攥着对方的手。

    李昭把箭扔回箭囊,弓揣在弓袋里,上前叉手施礼:“多谢将军。”

    带着恶鬼面具的人摘下面具,竟是一张极其柔媚的面孔,白皙美丽胜过女子:“不必。”

    平阳公主:他谁?他好猛!他比我美?他是个男人?韩子高?高长恭?

    “将军好神勇,敢问如何称呼?待我安顿下来前往致谢。”

    高长恭:“你能看出来我是男人么?”这么热情干什么。

    李昭笑嘻嘻的问:“将军能看出来我生前是女人么?别无他意,只是仰慕猛将。”

    高长恭最喜欢别人夸他是猛将。

    “实在看不出来。”

    一起来打猎的是桓温和祖狄,二人策马上前,觉得这个人不对劲。

    过于平静淡定,生前绝非等闲之辈。

    普通人看见怪兽:吓傻。如旁边的商队。

    第217章

    被人盘问来这里干什么,平阳公主李昭满脸的真诚:“我来此地游学。”游学这个借口通常能解释一个衣冠楚楚的达官显宦为什么到处玩耍。

    祖狄和桓温一致认为, 这个李昭不太对劲, 生前一定久经沙场。若问证据, 你看旁边的商队,从老板到伙计、牛, 全都被冲过来的怪物吓尿了,尿的沙子一片一片的,这个仕宦子弟打扮的年轻人不仅没躲, 他可能知道自己躲不开, 但他能淡定拉弓搭箭, 放箭的速度还很快,并且不是端正的站着以便死的有尊严一些, 这说明这个人很有经验, 非常大胆, 有过不同寻常的经历。

    什么叫勇士?勇士就是胆大, 方言叫虎超超、彪、楞、蛮、莽。荆轲作为一个失败的刺客,凭什么名留青史?进入刺客列传和其他成功的刺客混在一起?就是因为秦舞阳当时以十几岁就敢杀人而被人称颂(?), 他却怂了, 荆轲最起码没怂。天下人在秦王面前都怂了, 就他没怂。来这里的只有商人和诗人, 除此之外只有来逃役的。

    像这样的人, 敢说自己生前是女人?桓温看看自己的妻妾,她们俩才叫女人呢。要开玩笑你把胡子刮干净啊,我生前到老时有点老眼昏花, 死了之后痊愈了。

    司马氏善武,李公主善文辞,俩人都寻个差事。有人试图结发桓温放纵家眷吃空饷,举报有奖励的,可惜盯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她们俩都能各司其职,虽然不是特别优秀,也处于中等偏上。司马氏以独特的洞察力和仔细缜密的习性还有与生俱来的自觉,来抓捕跑到回疆试图逃役的人,抓的很准,经常在街上随机感觉某人不对劲,过去盘问恐吓,要么是逃役要么是奸商。

    高长恭嗤的笑了一声,他脸上的神情柔和的多:“来这儿能学什么?”走过去把马槊递给士兵,拔出剑,砍掉怪兽的头。

    在被砍断的脖颈中涌出一股黑气,渐渐幻化成几个人形,无言的低头拜了拜。还有一些迷茫盘旋的气体,不成形状,叫人觉得可怜。

    祖狄走上前,拿出袖子里的小本本,念了三教的往生咒。首先是道教的,然后佛教,最后萨满教。往生咒虽然不能立刻超度他们,却能让鬼魂稍微安稳下来,像一只暴躁的狗子听到主人命令‘坐下别动’那样。如果这里的鬼魂信别的教,听不懂这咒语,那是活该。

    商人忽然问:“李公子,你是突厥人么?俺听说突厥人都什么都不怕。”

    李昭从牛身上驮的东西里摘下一个酒囊,拍了拍酒囊上落的沙土,喝了一口,用母亲给的绣花小手帕擦了擦嘴:“我不是。我打过仗,鬼又不会死。怪物长得丑了点而已,有什么可怕?”

    “说的也对。”高长恭想起带来的鬼卒有些都被怪物吓到了,但自己不怕,看了看这个年轻英武的男子,又问:“你这头牛是在斛律家买的?”牛的身上有标记,他认得出来。

    “是啊。训牛的人家虽多,都比不过斛律家。”

    “他们是最早开始训牛做坐骑的,其他人都是模仿。”高长恭有点小小的骄傲和快乐。他的内心归属一直都把自己当做臣子,小富即安。去年妻子也死下来了,她居然没有改嫁!真是意外之喜。现在和高百年和斛律妃同住,还没有过来。一直以来仰慕的斛律光,生前不敢会面,现在却成了亲友,贫穷却衣食无忧,地位降低却不被人欺辱,自由的不得了,真是快乐。

    有个新招募进来的士兵满脸纳闷,小声问身边人:“高史官不是史官吗?”他不是每隔两三天都拿着纸笔,记录这里的变化吗?长得又好看,说话又温柔,怎么会这样能打?

    身边的老兵:“嘘!嘘!咱们地府的能人最多,全看愿不愿意施展。你知道坐在你旁边喝糁吃油条和红糖滋粑的人是谁吗?有可能是皇帝呢!”

    进城之后先被查了身份。人间官员有官凭(金鱼符),平民百姓有户籍,无论是谁通常都不允许自由旅游,流民不被登记在册。阴间不同,阴间有‘身凭’(身份证),上面写了样貌、死亡时间,以后还会加上服役时间、以及曾经做过哪些职务。

    在衙门里喝茶的时候,李昭也没闲着,里里外外的看了看,这里虽然俭朴却大气,内外干净整洁,往来的官吏兵卒不匆忙也不懒散,看起来就被管的很好。继续打听:“王校尉,哪些怪兽是什么东西?”

    “啧,是这里地狱的遗物。这里的地狱也不分片,也不管什么时候能去投胎,一些有罪的灵魂纠缠的时间长了,融合在煞气中,会变成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看起来是两个头,身子里面百八十个灵魂都能有。平时都躲在山林里,有个阴影就能躲起来,遇到落单的人出来害人,不好抓,偶尔逼出来一个就当打猎。哎?你来这儿干什么啊,没有风景,好吃的也少。”

    李昭笑吟吟的喝着粗茶:“我好奇这天下有多少风景。常听人说秀丽江山,不亲眼看看,哪里知道大漠无垠是这样。”

    很快她就牵着牛和家当,自由的在城里溜达。这里显然有一些突厥人,也有一些身毒人和其他地方的人,鬼的样貌也和中原不同。这里的长官有言在先,凭借她的箭法,如果愿意可以直接做校尉,这里最需要能征惯战的人。但她刚死,出来玩半年,还得回去陪伴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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