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只当没听见,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何什么说不来见她反倒有力,因为武后现在要稳,越稳越好,急于联络旧臣,帮不上忙还会让高宗疑心。“天后有儿女承欢膝下,与天皇重逢,真是可喜可贺。”

    “不错。坐吧。”武曌微微叹了口气:“当年你为我筹划,”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多亏当年没有立侄子做太子,这一切才有转圜的余地。哪怕给儿子改姓武,那都能圆回来,如果立了侄子当太子,那就全完了,下场绝对比李隆基好不到哪儿去。

    狄仁杰顺势坐下:“受天后深恩,自然要为天后一人谋划。老朽学识有限,当初为的是祭祀,没料到帝王们死后能重逢。”

    “你留下的五人策划政变,也是为我谋划?”神龙政变从上到下都有你的痕迹,好一个阁老,好一个国之栋梁。如果不是时至如今,你就是罪人。只可惜当前形势证明了你计划的不算太差。

    狄仁杰早就想过她会问这些问题:“正是。”

    武曌脸色微沉,等他开口。

    狄仁杰等她问。

    李妙儿:“狄老这话说的好有意思,你是同时忠于李唐和武周吗?”

    狄仁杰回答的很婉转:“在我心里,天皇天后具是一体。恐怕天下人都是这样看的。”这也是当年武后称帝没有太大阻碍的原因。

    武曌心里也明白,没有再细问,她可不会像个天真的少女一样质问‘在我丈夫和我之间你选择一个站队’,她自己都在努力把二人之间融合回去。

    “故人难得一见,我有些事想要请教。不知道怀英如今心意如何,是否还肯为我谋划?”

    狄仁杰拱手道:“除了教子之外,我都可以参详。”狄景晖害他生祠被毁这件事在人间令他心痛,到死后……经常被朋友嘲笑。丞相们闲的没事也会比较子孙,从儿子、孙子、曾孙、玄孙一代代的比下去,以此罚酒,杜如晦、房玄龄、李勣和他损失惨重。

    武曌沉吟了一会,自己斟酒喝:“我在他们之中,总算是叛而复降,并不可亲可信。家父的行踪成谜,隐约刺探我的心事。阁老何以教我?”他还是很可信。

    狄仁杰:“这和我预料的一样。天后如今实力如何?”

    武曌:“修行是神鬼,但神鬼的高低不用,没有明确划分,我可算是入门,没有什么法术,能御风而已。判官的考试尚未通过。”就觉得阴律里不合格的地方应该改一改,这可能是职业习惯。“入股了几个商人的产业,家父也在为我经营。”

    士农工商,商人如果不能行贿,那社会地位就不高。

    狄仁杰又问:“诸帝后聚会时,您属于那一边?”

    她同时属于皇帝和皇后,自然是两边随意走动,但皇帝们看到她时都闪避,帝镇中的皇后不多,除了太穆皇后和文德皇后之外,其他人见了她也有些闪避。自己开宴会情人来赴宴时,倒是都来了,只是并不热闹,也不轻松。除了一个李妙儿傻呵呵,其他人都有七分内敛。

    狄仁杰仔细研究了一会,这又是不必要的担心,首先你没有权力,不用怕人篡权。

    其次你占了先机,别人还没有得到神鬼丹,要等到天下太平才能有。

    天后光看着别人见了她态度不亲,只要她一出场,就有些严肃,她没看到她不在的时候是什么样。就历史情况来分析,父子见面多尴尬,既是祖宗又政见不同,各自或杀或贬过对方心爱的大臣,外加人间的局势纷乱复杂,谁能欢笑起来?

    武后为自己实力增长而畅快,他们有什么可畅快?

    武曌:“你每次都说我多心。”

    狄仁杰:“前些年唐又灭了一次,后唐末帝李从珂和后妃举火自焚,烧尽御用之物。如今传国玉玺消失不见,石敬瑭百般寻找,皆不可得,如今再不见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想当年,萧皇后持传国玉玺远走漠北,太宗继位后只能刻数方‘受命宝’‘定命宝’等玉‘玺’,聊以慰藉。四年后李靖大将军击败突厥,携萧后及传国玉玺归国,这才有当年天后所用之宝。”

    武曌点点头,被他说得也有些惆怅。

    狄仁杰顺势给她破除了一波迷信:信什么传国玉玺?自秦始皇刻玉玺开始,这玉玺有什么神奇的非自然力量吗?谁‘永昌’了?为什么皇帝和天下人都要吧这方玉玺看作至宝?是不是很荒谬?字是秦始皇刻的,他大可以多刻几方,难道个个都与众不同?国家兴亡在于皇帝是否仁爱,仁者天命所归……只要武后坚持仁爱正直,自然无敌。

    聊了许久,只觉得耳目一新。

    下方说书人开始说起辽国故事,这是个长篇连载,三个月前开始说,今日终于说到辽主耶律阿保机去世,皇后述律平临朝易储,大皇子二皇子都是亲生的,但她只喜欢二儿子耶律德光,不仅易储,还把支持大皇子的臣子们都送去阴间‘服侍先帝’,也不知道辽主看到送过来的大臣有何感想。辽国那片土地原本是突厥,现在换做契丹人,占据的地方也更大,把吐蕃也占据了。所以现在突厥吐蕃两地府互相连通,辽国再过百年不灭,这两地府就要改名了。但吐蕃地府和中原地府也有门,凡事优秀的说书人,都要冒着危险跑过去打听消息。

    插着讲了一段之前阎君的行动,派兵前往对峙,就幽燕十六州的鬼魂的归属展开激烈的争夺,战争!

    说书人把话题拉回来,继续说:“这位述律平皇后真是了不起,此前说过她辅佐辽主,设下鸿门宴,力斩七部首领,又举荐韩延徽这一能臣。到现在为了执政,效法则天皇后,诛锄异己,逼大臣们殉葬!辽国的臣子不甘殉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那有才华有本事的大臣,就质问辽皇后‘我们大王素日最亲近皇后,朝夕不分离,皇后您怎么不殉葬服侍先帝呢?’这话一说,满堂上下几百双眼睛都盯着辽皇后,看她如何应对!辽后述律平纤纤素手,缓缓握住鲨鱼皮鞘金刀,拔刀在手,环顾四周!”

    啪!

    摔惊堂木!

    就断在这儿了!

    这故事很有名,很多人都知道,辽后果断砍了自己一只手,放在棺椁里给辽主陪葬。可是说书人的语气表情引人入胜,把人的心都勾住了!

    李妙儿来这儿就是等这一场书,这个年轻人长得好看,绘声绘色的一讲,令人入迷。

    武曌和狄仁杰对此没什么兴趣,一起离开了,先去太学看一看如今调整的课程。太学祭酒刘秀这些年一直在给刚死下来的人调整教科书,致力于让他们明白,忠君爱国不是为了钱,忠心不是商品,不能搞什么价高者得之。

    狄仁杰:“您想见述律平皇后?”

    武曌微微一笑:“她一定也很想见我。”

    ……

    石重贵不愿意当孙子。他叔叔是儿皇帝,他就得是孙皇帝,这太丢脸了。再者,他也没有他叔叔那样好的忍功,能顶着耻辱和节度使们的嘲讽给人当儿子,当即‘很有气节’的宣布和契丹开战。

    辽主耶律德光率军出征,大获成功,抓了石重贵石重睿二人,顺便在这里称帝,还把冯道找来嘲笑了一顿。冯道慢慢吞吞的说:“啊,我就是个老糊涂啊。”

    耶律德光还得意洋洋:“天下百姓,有谁能救?”

    冯道赶紧抓住机会:“佛祖在世也不能救,只有陛下您能。”

    二人本就是老相识,耶律德光也觉得他说得对,就昭告部众,以后打草谷的时候不要杀人。

    天下的节度使都来拜谒辽主,抱大腿,刘知远机智的不去,和辽主说:“我这个地方不安全,我为您镇守边关,阻挡外敌。”

    韩延徽在辽国执政时,把契丹和汉民分治,游牧的继续游牧,农耕的继续躬耕。入驻中原之后只能农耕无处游牧,劫掠增加,刘知远一次两次不去,三次五次还不去,耶律德光起疑,他就揭竿而起,称帝开战。

    想当年,耶律德光向石敬瑭推荐过刘知远,说他很勇猛。

    现在只能抚着胸口:“朕看人的眼光不差。”

    辽国就把石重贵和冯道等人打包,带回稳如磐石的老家去,路上耶律德光病逝,被人用盐腌着带回去。

    ……

    石敬瑭:“想起当年他作为小卒拼死护佑我…如今转眼称帝,真是奇妙啊。”

    李存勖看看他,点头:“确实如此。”

    帝镇中正在筹划饯别宴,此次宴会后,众人各奔前程——按照高祖和太宗的安排,潜入地府的各个部门。

    酒过三巡,武曌叫到:“隆基,来讲个笑话。”

    李隆基稍一沉吟:“如今的南方唐国皇帝李昪确有证据,是李唐后裔。”

    众人无不惊讶:“这证据从何处来?”

    “我们怎么不知道?”

    李隆基道:“他也是服用丹药中毒身亡,可见必然是李唐皇室后裔。”

    服丹药致死的皇帝们:-_-||

    没有服丹药的帝后们:(⊙_⊙)不能笑。

    李渊&窦惠&长孙无病:“哈哈哈哈哈哈!”

    ……

    刘知远称帝后,不仅当年穷嗖嗖的时候抢的贫女李三娘成了皇后,贤惠节俭的出谋划策,儿子重赏重赏功臣、大将,其中有四人宠遇尤厚,分别是史弘肇、杨祐、苏逢吉和郭威。

    汉朝的皇帝们仔细考察了刘知远的用人、执政、品行之后,一致认为:“这一定是我们汉室宗亲!”

    第304章

    石敬瑭等着侄子下来见面,‘好好聊聊’侄子称帝, 而他仅存的儿子傻呵呵的跟在堂兄身边, 被一起掳走的问题。

    等待期间, 偶尔会被人嘲笑:“来,叫爹。”

    石敬瑭冷漠脸:“你与契丹孰强?”

    他确实认了父皇帝, 也确实不算什么光彩的事,甚至可以说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憋屈死的。可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端端正正的去世,像个皇帝一样的死去而不是一个囚徒或俘虏。

    “难道像是李从珂那样自焚, 像石重贵那样成为俘虏, 就能称得起荣耀体面吗?在当前这个年头, 对于平民百姓或皇帝来说,能活到寿终正寝都是一种奢望。”

    石敬瑭把道理原原本本的一说, 众人为之沉默。

    朱温:“诸位, 让我上!”

    李克用表示同意, 并承诺不在他上去打架时在背后捅刀子。

    李存勖李嗣源等人分别表示同意。

    钱缪还在和其他人赌博:“输了的唱山歌, 我要赢了!”

    李昪:“哼!你这样善于谋划只怕将来要出个算数家。”写九章算术的那家伙叫什么?忘了,最烦数学。

    马殷宽厚的笑了笑:“这还不好。大臣会算数, 不会被小吏蒙骗, 皇帝会算数, 不会被大臣蒙骗。即便是升斗小民, 会算账也不是坏事。”

    那边打的靴子、肉包子、枕头、书等杂物满天飞, 这边仨人在温温吞吞的打牌,还有四个人在慢慢悠悠的观战。虽然治国理政时脾气各异,刘岩严苛, 李昪狡诈,钱缪敏锐,马殷宽厚,但无所事事的消磨时光时谁也不会摆出疯狗嘴脸胡乱伤人。

    如今小帝镇的混战已经告一段落,小帝镇从混乱无序进化到井然有序的……约定打架的时间和人群范围,并且开始约定不能趁祭品掉落时偷袭。到这时候为止,他们终于完整的吃到了一桌祭品,以前要么是祭肉里被人扔了一把土,要么就是祭酒被打翻,吃饭就是打仗,把抢粮食和防备别人抢粮食这两件事贯彻到底。

    到这里的皇后都已经默默的搬出去了,以免被殃及。这里每一个人都承认,与其相信别人的节操,不如相信自己的刀。

    刘欣给他们订做了一个‘乱臣贼子顶针续麻、躬行实践称帝大业’的牌子,准确的说,买了一块木板,然后自己写了字。本想立在小帝镇的镇外,又有点怕。怕这次嘴贱会惹的事比较大,这些人如果将来不是全都下地狱,那就难保自己将来的安危。被人按在地上杀个两三次可不好,祖宗们有节制,只是揍几顿,这些人超凶。

    抱着木牌思来想去,把木牌扔到自己屋里,去拜访汉武帝。

    刘彻是否在家这件事,由人间出了什么新书好书来决定,如今恰好有好书,后晋(石重贵)命人修撰的《(旧)唐书》刚刚完工不久,阎君要城隍敬奉了一套,刘彻托人从人间抄录了一套,明德马皇后自己抄录了一套,地府的太史台弄了一套。

    刘彻正拿着朱笔,凭着记忆在这套昂贵的书本上批阅,勾勾点点,旁边还放着一张功过簿。

    刘欣叩问道:“武帝在家吗?我能进去吗?”

    刘彻坐在梧桐树下,这是他二百年前亲手种的梧桐树,等着长好的砍了拿去做古琴。树干纤细,枝叶却非常繁茂,叶片大而柔软绵密,甚至可以当手帕用。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人,栅栏稀疏,门更是简单:“别装看不见,进来吧。”

    雕花镂空的木门虚掩着,推门能入,翻也能翻过去。刘欣凑到跟前去:“有件事必须请教您,唉?写李唐皇帝的功过簿干什么?”

    这件事跟谁都能说,唯独不能告诉汉哀帝这个大嘴巴,刘彻淡定道:“你来请教这个?”阎君们苦于人间纷乱,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安稳下来,不知道会不会像三国后接南北朝十六国那样越来越混乱……想当年,春秋时期,一千八百诸侯国。

    阎君们悄悄的请他过去,请他不要告诉别人,公正无私的衡量一下唐朝中有谁能得神鬼丹,有谁绝对不行,并写下理由。

    刘彻欣然应允,这本该是镇长的职务,也很有趣。连日来都在慢慢的筹划这件事,当然是秘不示人。

    刘欣心里正想搞一个更大的气人事件,这可比气汉武帝更刺激:“您看小帝镇那些人,有几个人能放出来?我怕被报复。”一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手帕里是青玉小盒,盒里有一些上品香茶。

    斟满香茶,乖巧的坐在对面。

    “钱缪、马殷、王审之、李嗣源必然自由,其他人还需存疑。朱温虽然多疑,对百姓却很宽厚,薄徭役释宫女,努力在当个明君。李存勖模棱两可。石敬瑭虽颜面扫地,他毕竟不是汉人,不晓得忠孝廉耻也很正常,执政也不算荒谬。”

    刘欣沉吟良久,钱缪他们仨都是被当时的皇帝册封的,自己立牌骂人也伤不到他们。但李嗣源可未必……他可是一人承担乱臣+贼子两份工作,一点都不含糊。

    他回去之后又研究很久,最终决定把这块板子拿去烧火。

    然后另写了一块,落款改成汉高祖。

    以前汉朝皇帝们凑在一起读过汉书,但唐朝的皇帝们不肯在一起看唐书,每个人都认为这套书会带来互相伤害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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