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姨娘看着也是略有些眼熟,想是前些日子请她们和针线房的丫鬟们一起吃过顿席面的,就强撑出个笑脸来道:“沈妈妈有什么事?”

    “是小牛哥,他死活求老婆子走一趟,说要再给姨娘送些自家窖藏的大白菜,要是姨娘吃了好,能不能帮着说句话,让府里收了他家的大白菜。”

    佟姨娘阴沉沉的心头也忍不住荡起一丝笑意,这个小牛子,看着一副老实样,难为想出这么个主意,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偏还听着不大像。那有走关系走到她这来的?就近就可寻了赵管事,远点也可以找着协理后院事务的赵姨娘嘛。

    就笑着道:“真是个老实人,竟撞到我这冷清衙门来了。”

    沈婆子也觉得小牛哥不大聪明,但也有些理由:赵管事正好去了安阳,马婆子手又黑,他偏巧只识得佟姨娘。

    “我们都觉着您是个和气的,顶好说话。”

    “不用给我戴高帽,反正也不费我什么事,拿来,种甜我才去开这口。”

    “您放心,他家这大白菜最清甜不过。”

    一边的连蓉忙帮着接过她手里用草绳子捆着的几颗大白菜,佟姨娘让抓了把果子给这沈婆子,转身进了屋。

    回头就跑去厨房,寻着这白菜摆弄一番,果然寻出一封信来。

    小牛子原来是不识字的,在府里做事后,常采买些东西,便要记个帐,一来二去也能写两个。

    这封信词不达意,歪七扭八,但中心意思还是明白了,想让佟姨娘帮着在太太面前说些好话,把连绣配给他。又说连绣家一则嫌他年纪小了,又嫌他家没钱,原先没松过口,但如今若是太太配的,自是没人有话说。只求佟姨娘能成全。

    佟姨娘办起这事,自是不难,就看怎生和小牛子提条件。

    等到了夜里,她心中好容易打好了腹稿,想好了各种应对方法。

    外边就听到源哥儿的声音,过得片刻他就进了屋来。

    连蓉帮着他解了斗篷,佟姨娘朝他招招手:“你快来暖暖。”

    源哥儿果然就过来坐在她一边,伸出手来烤火。

    过了一会等丫鬟们都出去忙活,源哥儿才从怀里掏出张纸来给佟姨娘:“姨娘,你把它烧了罢。”

    佟姨娘摊平了一看,吓了一跳,泛黄的纸上写着生身为奴的契文,下边赫然签着“佟珠儿”三个粗大的墨字,还有佟父佟母的画押。

    “你,你从那里得来的?”

    佟姨娘欣喜的抓着源哥儿的手,源哥儿垂着眼:“今日母亲让我去上房,有阵就留了我一人在屋里,我是瞧见过她装身契的匣子的,母亲也没防我,可巧钥匙都放在妆台上。。。。。。”

    说着便有些低落。佟姨娘赶紧抱住他:“难为你了。”

    源哥儿看着她:“姨娘,你别做傻事。”

    佟姨娘保证:“我不会做傻事,我只是要活命。”

    源哥儿并不常做小儿态,此时也不禁偎进她怀里:“少了这一张,等闲并不会被发现。就算发现了,补办起来也颇费时日,待我得了机会,再将衙门里的存档销了底。。。。。。”

    佟姨娘心中钝疼,忍不住流下泪来:“对不起,源哥儿,对不起,源哥儿,你不必为我做这许多。。。。。。”

    第 37 章 ...

    缕缕暗香从缕空鎏金香炉里逸出,盈满了锦缎帷幔。

    王氏坐在上边,手搁在缎枕上头,半支着头,神情淡淡的。

    下边姨娘分坐两旁,不像平日一般谈脂论粉,面上都有些浮躁。

    佟姨娘微微有些走神。

    安姨娘目光自艳丽的指甲上抬起,瞟了她一眼,爱搅事的天性又起:“佟姐姐怎么脸色不好?不舍得回安阳么?舍不得这园子,还是舍不得人哪?若是舍不得老爷还好说,可不要舍不得别人。。。。。。”

    佟姨娘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来,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元军正在纠集,不日将兵临城下的传言近日逐渐传了开来,景州首当其冲,何老爷本人都有些惴惴的。他身在其位无法动弹,便想着让家小先回安阳,届时他一交任,立即轻车快马的上路,也是便宜。

    王氏便召齐了各人,嘱咐要各自开始整理箱笼。

    其实何老爷此举并不明智,最易使跟风的老百姓乱了心神。但佟姨娘始终觉得此事怕有庄先生掺杂在内,手笔小不了,想着源哥儿也能一并撤走,多安全一分确实是好的。看见王氏都没提出异议,她也乐得哑巴。

    倒是其他几位姨娘,只以为这些传言都是虚妄之流。若是回了安阳,此地最重礼教,且何家一族大都聚集在安阳,为免惹人非议,王氏少不得按着族规家规管束起来,诸位姨娘那还有如今的舒适日子过?听安阳的老仆说,在安阳,妾室的桌面上只得两菜一汤,头上的簪花不能超过一对。真是令人闻之生畏。

    因此几人都想着能拖一时算一时,在这景州神仙地多受用些时日。

    但又俱不敢先开这个口——去给老夫人尽孝,还敢推三阻四?

    安姨娘便挑拨着佟姨娘来出这个头,只她实在是个搅家精,挑一句话,非得戳得四面是窟窿。

    佟姨娘眼下两个淡淡的黑眼圈,用帕子掩着打了个呵欠:“哪的话,早些回去才好呢。早回去,太太早些将我们按着规矩调、教起来。到时候大房三房回来,咱们占了先机,自可气定神闲。”

    王氏听了满意。自古妯娌是对头,倒要看看是她调、教出来的人规矩,还是大房三房调、教出来的人规矩。佟姨娘深得王氏心意,王氏不免又对她满意了几分。

    看着她柔声道:“给老夫人做屏风,也不必太赶,左右还有些时日。”

    佟姨娘亦是回了个温婉恭谨的笑容。

    直把安姨娘气了个仰倒。

    等到散了场,独佟姨娘被留了下来。王氏含着笑对她道:“你看我这身衣衫,又宽了些许。”佟姨娘走过去捏了捏王氏的腰封:“哎哟,太太清减得厉害,婢妾看着都有些不落忍了。”

    王氏高兴,拿了一匣子的红宝石给她,佟姨娘打开一看,颗颗都有小指甲盖大,莹莹幽光映在匣壁上,十分让人喜欢。

    “这是赏给你的,趁还有几日,你去寻个银楼打套头面,回了安阳别插得满头是钗,只需一件便能教人看得出气派来。”

    佟姨娘当然不可能推拒,忙欢喜的接下,又捧着王氏说了好些话。

    正说着张妈妈捧了册子进来,一眼扫过佟姨娘,对王氏道:“太太,这是下人的册子,咱们黎都和安阳跟来的,自是要带着走,景州现买的,太太看如何安置。”

    王氏接过册子略翻了翻,挑了几个得用的:“这几个原是家里没什么人了的,就带走罢。别的也不用赎身银了,直接放了。以免使着他们骨肉分离,背井离乡,也怪不落忍的。”

    佟姨娘就着王氏的手看了一眼:“太太宽厚。只这其中我也认得几个,年纪老大不小了,这般放出去,只怕日子也是难过。”

    王氏听了也是迟疑,这其中道理她也明白一些。男子还好,女子若是过了年纪,回得家去,又不好再卖为奴,也寻不着好人家结亲,又有兄嫂刁难的,日子更加难过。最后多是草草嫁了老光棍,或给人做填房。

    当下叹道:“当时想着就要离任,迟早要放了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妈妈亦是捧了上来:“太太就是此时乱点了鸳鸯,也比她们做无头的苍蝇强。”

    王氏听得意动,张妈妈道:“太太是有福气的人,帮着她们这些到了年纪的丫头们指户人家,也是行善积德了。”

    佟姨娘便想,这张妈妈也不知收了多少银子,才肯这般说话,倒是刚好和自己殊途同归了。

    当下两人怂恿得王氏果真愿意分一分神来理一理这桩事情。

    王氏便由着张妈妈就着印象说着那对匹配,叫佟姨娘着笔来记着这些指派,或将过了年纪的丫鬟们配了外院差不多的小子,或配到庄子上去。

    佟姨娘从张妈妈的话里,也听出有几对是她受了托的,还好小牛子与连绣都没被他人相中,佟姨娘便瞅了个空子将这两人记下,回头只说这两人是已配过的了。

    王氏与张妈妈多数也不认识这些下层的奴仆,满纸倒有大半是乱配的,那记得了这许多,倒让佟姨娘给混了过去。佟姨娘不由暗喜自己诸前想的各种手段并没用上,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事一安排下去,满府顿时又热闹起来,下人们之间连喜酒都喝不过来。  佟姨娘眼见连绣亦是一片心喜,觉得自己并没造孽,也是高兴。

    回头又送了二十两银子给小牛子:“说是太太指派的,但你能给些像样的聘礼,以后在丈人岳母跟前也直得起腰来。”

    小牛子激动得满脸通红:“姨娘,你放心。”

    佟姨娘一笑,止住了他的话。又怕他欣喜中露了马脚,不免再三叮嘱。

    ——————————————

    等到第二日,何老爷带了源哥儿出门应酬。佟姨娘想着这时机真是好,怎样也怪不到他头上去了。因此匆匆的换了缝了自己全部财产的夹衣在里边,外边穿了身素淡利落的衣裙,偷偷的摸去了采买和厨房所在的大杂院外。

    院门外堆着些杂物,用来拉货的敞天马车就停在一边。不时有人从旁边走过。

    佟姨娘躲在树后边,瞅了个没人的时机,赶紧爬上了车板,将车板上堆着的买了货物后用来遮雨挡阳的大油布盖在自己身上。盖好后她便紧紧的趴下贴着车板,以求缩小身形,让人看不出异状来。

    时间像是永远也流不过这一刻,佟姨娘心焦的等着。终于小牛子从院里走了出来,马婆子跟在他身后道:“别偷懒耍滑,太太今日要宴客,误了事要叫你好看。”

    小牛子利落的上了马车,坐在前边的驾座上:“马婶,我省得。”

    说着就扬起鞭开始催马。

    马婆子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嘟嚷道:“今日倒是性急。”

    小牛子将车赶得飞快,佟姨娘觉着不妙,又不敢出声,只好默默的祈祷。

    但是穿越大神真不灵,小牛子突然一惊,急急的勒住了马,车子一冲,佟姨娘的头就猛的往前撞,正撞在前头的护栏上,她仍是指甲紧扣着木板,不敢出声,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就听得安姨娘尖叫了一声,她贴身的丫鬟顿时冲上来给小牛子左右开弓扇了几个耳光。

    小牛子连连道歉,那丫鬟终于收了手,又往车板边上踢了两脚:“在园子里也敢把车驶得这样快!真撞上了,你死都不够!”

    主仆俩终于是走了,佟姨娘跟小牛子同时松了口气。

    小牛子青着脸,总算不敢把车驶得太快,还好再没发生状况,不紧不慢的从侧门把车驶了出去。

    小牛子不敢停车,一直又赶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在条僻静的巷子把车停下,轻轻叫道:“佟姨娘?”

    佟姨娘蹭的一声撑着身子跪了起来,掀开身上的油布,头发凌乱,敝得满脸潮红,额上还有块青印。

    小牛子看了吓了一跳。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

    佟姨娘往后顺了顺头发,从车上跳了下来。向他笑道:“你赶紧走,别误了时辰,可就要连累到你身上了。”

    小牛子结结巴巴的:“佟姨娘,你,你这就走了?这,这可——”

    佟姨娘并没打算向他透露过多的信息:“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什么也别问,回去吧。”

    说着,转身就走。

    小牛子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过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扬鞭赶车。

    何府到了夜间园子大门落锁时才发现佟姨娘不见了。几个丫鬟寻遍了几个院子不见人影,双惠又见佟姨娘的金银细软俱不见踪影,不由慌了神,赶紧报到了王氏处。

    此时何老爷同源哥儿也正在王氏院里,听得消息王氏先变了脸色。何老爷却是不以为意:“定是有些地方你们没寻到。”直到丫鬟们再三肯定佟姨娘是真的不见了人影,何老爷才勃然变色,首先想到的是佟氏与人淫奔,就要发作。

    王氏连忙劝住,将下巴往失魂落魄的源哥儿处抬了抬。何老爷一顿,源哥儿是他最为看重的长子,决计不能不顾他的颜面,顿时强压住满腔怒火,再寻对策。

    源哥儿木木的在心头想道:竟然是今日,还特地为姨娘求了一道平安符,并未来得及交给她。

    又想:姨娘说每年的八月初五,只要是自由身,便会去大佛寺等候三日,也不知今年会不会如期而至。。。。。。

    王氏嘴角挑起一抹隐密的笑容,忙用帕子按住:跑了也好,自己毕竟还未有孩儿,好好的笼络源哥儿仍是必须之事。只未想到她说自己并不想待在府里沾源哥儿的光,竟是真的。这般的话,就真可惜了。。。。。。

    第 38 章 ...

    人在心境好的时候,真是寒风削面,也觉是如沐春风。

    佟姨娘走在大街上,只觉无拘无束,天高海阔任我游。不由得满心都是欢喜。

    她行动迅速的到成衣店买了套粗布棉衣棉裙换上,比起何府的精致衣衫来说,这套粗棉服穿上身,显得人臃肿多了,这样也正好掩人耳目。又赶紧买了顶覆着青纱的帷帽将头遮得严严实实的。本想买匹马代步,但在集市上试了试,上下马都颇为费事,万一被甩了下来就惨了,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了头温驯的母驴。

    打听了城关的方向,便奔着西门去了,还是要赶紧离开景州为好,不但有战乱的危险,还有何老爷庄先生两座大山,真是想想都恨不得能一个筋斗云翻出去十万八千里才好。

    景州城出了西门后向上往北,便是安阳黎都方向,佟姨娘自是早就算好了要向下往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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