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众人皆醉我独醒。

    看着这群还在兴致勃勃讨论其利弊,捻着胡须引经据典的人,王不仕就有些想笑。

    恭送陛下回宫,众人兴致盎然的回到了待诏房。

    王不仕如往常一般,交代道:“陛下口谕之中,要草拟的圣旨,严侍学,你先写一份草稿,待会儿,我要看。”

    严喜忍不住抱怨道:“王学士,老夫年纪老迈,诶,方才又出去折腾了一番,早就腰酸背痛了,这……这……”

    这严喜倚老卖老,在王不仕面前,虽是下官,却以年长自居。

    任何一个衙门里,都不喜欢这样的人。

    偏偏,你还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毕竟,衙有一老,如有一宝嘛,倘若因此而苛责他,反而显得自己待人苛刻,还可能被人视做是酷吏。

    王不仕只抿抿嘴,他脾气出奇的好,似乎对于待诏房中的气氛,习惯了:“好吧,那么我亲自来写。”

    于是准备好了笔墨,提笔,却不蘸墨,而是开始沉吟。

    那严喜却偷了空闲,便坐在一边,喝茶,一面和其他几个清闲的翰林道:“打听到了,这蒸汽机车,只怕花费两千万两纹银以上,诶,多少百姓衣不蔽体啊,想一想,真是难受,这两千万两银子给老夫,老夫能救活多少人。”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感慨。

    “这是劳民伤财,我等该当上书……狠狠的弹劾一通。”

    “这花费的银子,只怕有不少,是陛下私下给的。”

    “呀,若是如此……”严喜怒不可遏的样子:“虽说是内帑银,和国库无关,可内帑也是取自民脂民膏啊,结果,却是修了这么一个华而不实的东西,太子殿下,如此好大喜功,真是令人担忧。”

    他们一个个露出义愤之色,就恨不得将那铁轨拆了,再拿去将这破铜烂铁换了银子,然后去做一点有利国计民生的事。

    王不仕依旧低头草拟着诏书。

    他有点没憋住,说实话,跟这些人厮混一起,真的受不了。

    要不是王不仕早就习惯了被人奚落,也早就学会了沉默寡言,毕竟……他曾是人间渣滓嘛,只怕早就受不了了。

    可现在,他刚要落笔的手腕,却是一抖,于是,蘸墨的笔尖,便甩了一些墨水渲在了白纸上。

    他对于太子和方都尉,是很看不惯的,你大爷,你们黑我,我记恨你们一辈子。

    可是,听了这些人的话,王不仕却觉得,太子和方都尉只是心黑,可这些人,却是蠢的让人想抄起笔墨纸砚来砸死他们。

    偏偏就是这些人,占据了翰林津要之位。

    王不仕故作从容下笔的模样,一面道:“也不算什么好大喜功,此车载重量如此之大,运力惊人,不啻是运河,现在它连接了新城和旧城,对于整个京师的整体,都有极大的好处。”

    众人又听王不仕在唱反调,心里生出反感。

    大家是翰林,都是有风骨的,不能因为你王不仕是上官,大家就怕你。

    严喜忍不住阴阳怪气的道:“敢问,有何好处?”

    王不仕搁笔,笑呵呵的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有了这蒸汽机车,新城和旧城的距离,是不是拉近了?原来,他们距离是四十里,可现在,只有三五里,这就是蒸汽火车,带来的效应。除此之外,国富论里,还有一个效应,叫做‘规模效益’,倘若两地相隔的远,资源无法调度,便只能各行其事,可一旦两地融为一体,人口就相当于,同时增长了一倍以上,财富,自然也就随之剧增,你们懂我的意思了吗?新城和旧城,已没有分别了,旧城即新城,新城即旧城,它们已合二为一。”

    大家还是不明白。

    只觉得这个家伙,现在还在说什么国富论,实是可恶。

    严喜冷笑:“王学生成日读杂书,怕是入了魔吧。”

    王不仕抬头,凝视着严喜,他沉默了片刻:“入魔,没什么不好。”

    众人便忍不住笑起来。

    有个翰林低声咕哝:“因为入了魔,才跑去旧城,买了不值钱的地,也幸得王学士肯买,否则,我等的地,只怕送人都没人要。”

    众人纷纷莞尔笑起来,这卖地,对他们而言,真是神来之笔,这个笑话,可以笑王不仕这个着了魔的家伙一年。

    王不仕猛地抬头,突然有了一股怒气。

    从前被人笑话是人间渣滓,他倒还忍得住,可说实话,被这群傻瓜在此戏虐,反而让他脾气长了起来,他死死的盯着那翰林。

    翰林似乎有些畏惧,一时不知所措。

    其他人见了,便道:“王学士,要有气度,他不过是玩笑而已,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

    “是啊,是啊,王学士万万不可动怒,同朝为官,这有什么可气的。”

    王不仕的眼神,慢慢柔和,便提笔,一副和自己不相干,想要继续忙自己的公务。

    可这几个翰林见状,却都挤眉弄眼。

    那严喜则一面喝茶,一面露出怡然自得的样子。

    却在此时,一个书吏急匆匆的来:“诶呀,诸公,谁在旧城有宅邸?”

    这些闲来无事的翰林们都抬头,一听问旧城的事,便都下意识的看向王不仕。

    王不仕却是气定神闲,不过他还是微微吃惊,商贾们的动作,真的太快了。他淡淡道:“何事?”

    “翰林院外头,有人急的到处在问呢,学生看翰林院诸公都在议论,便入宫来,看看待诏房这儿,有没有人想卖。”

    “呀?”一个翰林道:“怎么,宫外有人购置旧城的土地和房产?”

    书吏道:“可不是吗?诸公,是这样的,说是铁路总站那儿,已经宣布了,铁路票从旧城到新城,总计十三个站,从一站至下一站,统统一文钱的车费,哪怕是从头坐到尾,也不过十三文钱。消息一出来,满京师的商贾都疯了……还听说,西山建业,在旧城已有规划,要进行大规模的破土动工,不但有戏院、学堂、铁路站,还有住宅、市场……噢,每一个站,还有商业街,未来,不只要有铁轨线,还会开拓一条沥青路,十车道……总之,新城有什么,那儿,应有尽有,何况旧城本就有人气,建了宅子,是不愁卖的。”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严喜心里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对吧,就因为一条铁路?

    一文钱就可坐一站路,这价钱,对于任何务工的人而言,可谓是低廉至极了。

    可是……

    书吏道:“外头有人传言,说是,京里不少的匠人、商户,还有富实一些的百姓,还没有住房呢,何况,从前不是有许多的人,将旧城的地都卖了吗,可在新城,又买不起宅子,现在好了,旧城这么一开发,这西山建业将消息传出去,就不少人在打听价格,想要买了。正因为如此,现在一些商贾,正在借此机会,到处询问有没有人旧城的地,正好,趁此机会,可以跟着西山建业,发一笔财。现在……旧城的地,已涨了三倍!”

    三倍……

    严喜等人,吓的脸都绿了。

    尤其是严喜,他可卖了王不仕三十亩地呢,总共才得了王不仕千把两银子。

    可这转手之间,自己就亏了几千两?

    卧槽……

    几千两啊,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其他人也顿时面色苍白如纸……

    王不仕却是淡定无比,凝视着那书吏:“三倍的价格,竟也想收购?这商贾怕是疯了吧?”

    “是疯了,听说,至今没一个人肯卖的,都说会涨,还有人说,只怕涨十倍,也没人肯卖。”

    书吏一脸钦佩的看着王不仕。

    王不仕沉默了片刻,却是淡淡道:“不,不只十倍,二十倍,至少都是这个数……你等着看,明日,价格怕就会到十倍,半个月内,定能到二十倍,所以,你去奉劝一下,告诉那些手里有地的诸公,让他们别急着出手,千万莫昏了头。”

    二十倍……

    严喜心里一咯噔……

    现在他已不觉得王不仕是疯了,因为事实上,王不仕这厮……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瞧他如此淡定的样子,十之八九……还真可能是二十倍。

    自己卖了三十亩地,一亩不过五百两,这岂不是说,自己亏了……亏了……近三十万两银子……

    三十万……两银子……

    这是什么数目。

    自己竟和巨富,擦身而过。

    “啊呀!”严喜突然一摸自己的头,内心悲愤到了极点,便觉得头痛欲裂,还来不及痛哭流涕,竟是头晕目眩,等这啊呀一声,整个人便直挺挺的倒地,昏死了过去。

    可此时,其他的翰林,却都个个颤抖,牙关在打颤,严喜亏得最多,可其他人,也没少亏哪。

    他们哪里还顾得上严喜,自己都想找个地方,撞死得了。

    倒是那书吏好心,疾步上前,掐严喜的人中,一面道:“严侍学,严侍学,你醒醒,你醒醒……”

    严喜悠悠转醒,双目带着迷茫,可突然一股记忆涌入脑海,随即,一种极痛的感觉又传遍全身,于是,又是啊呀一声,歪头,痛的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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