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看看方继藩,再看看一旁忙碌的萧敬。

    沉默之后。

    重重点头。

    咱干爷爷,就是睿智。

    那萧敬,也不是单纯之辈。

    听方继藩和刘瑾二人,在远处嘀咕着什么,便不禁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是不是想要陷害咱?”

    方继藩取出了蛤蟆镜,戴在了脸上,拨浪鼓似得摇头:“没有,萧公公不要误会,我们只是在谈盟誓的安排,萧公公,赶紧吧,时间不多了,我方继藩是知晓轻重的人,这个时候还来害你,那还算是人吗?现在我们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理应同舟共济才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若还生出嫌隙,到时,可就不好收场了。”

    萧公公一脸不信的样子。

    可方继藩矢口否认,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王守仁已经穿戴上了通天冠和冕服,在这繁复的冕服之下,王守仁的脸有点不太自然。

    他毕竟不傻。

    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可是……

    他深深的凝望了方继藩一眼,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

    “像吗?”方继藩上前,最了解陛下的乃是萧敬,萧敬若觉得没问题,那么就没问题了。

    萧敬冷笑:“不像。”

    方继藩乐呵呵的,取了一副墨镜,戴在了王守仁的鼻上。

    “你再看看。”

    萧敬一愣,细细打量:“呀,有那么点儿像了。”

    一个脸型和身形差不多的人,若是五官差异不大,这墨镜,就是最好的伪装。

    “你再后退十步,细细看看。”

    萧敬依言,后退十步,眼前一亮:“呀,真是像极了,太像了。”

    那么……就没问题了。

    这通天冠和冕服本就已经给了人既定的印象。

    墨镜遮住了王守仁半张脸。

    何况,寻常人也不可能放肆的靠近‘皇上’,就算觉得有一点和平时不一样,也绝不会有什么怀疑。

    而至于各部的首领,反正他们也没见过皇帝,还能咋样?

    方继藩道:“事不宜迟,要立即动身了。萧公公,孙子,你们跟着我,护着陛下,其余人,不要让他们轻易靠的太近,伯安,你尽力少说话,知道了吗?”

    萧敬道:“且慢。”

    方继藩已转身要走了,不禁回头:“怎么,你想做什么?”

    对付萧敬,就是要凶。

    萧敬道:“咱有一件事,忘了做。”

    说着,他轻描淡写的到了案牍边,这案牍上,是一副茶盏。

    萧敬咬了咬牙,举起了茶盏,便朝自己的额头……啪的一下。

    下手很狠,以至于茶盏直接碎裂,他额上,顿时胀起,整个人晃了晃,咧嘴笑了。

    方继藩:“……”

    萧敬打着趔趄,晃了几步:“方继藩,你以为……你以为咱不知道,到时,你和太子殿下,还有他们……”他手指着王守仁和刘瑾:“你们想要栽赃咱,是不是?”

    方继藩忙摇头:“没有,没有……”

    他语气开始微弱,现在说有,和说没有,有区别吗?

    萧敬额上全是血,狰狞大笑:“哈哈,你们以为咱会任你们摆布,做你们的替罪羊?你以为,咱是吃什么长大的,吃nai?哼,咱是吃肉长大的!”

    萧敬身子又晃了晃,显然有些撑不住了:“我萧敬,活了大半辈子,会上你方继藩的当?给你方继藩背黑锅?若上你的当,那么……咱早就在宫里,被人玩死了。可惜啊可惜,咱这就要晕过去了,所以……从现在起,你们做了啥,都和咱没关。”

    他慢慢的坐在了地上,然后像示威似得,徐徐躺平,还张着眼,乐了:“咱要昏死过去喽,昏了,昏了,齐国公,你可要保重了,这世上没人可以帮到你,自求多福吧。”

    方继藩:“……”

    萧敬随后,惬意的闭上了眼睛,还不忘道:“吉时就要到了,齐国公慢走。”

    一旁的刘瑾,盯着地上躺平的萧敬,瞠目结舌,下意识的,他取出了蚕豆,脑子里,掠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于是,他眼睛四处搜寻,目光定格在了柱子上。

    可这念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很快消逝。

    刘瑾道:“干爷,时间来不及了。”

    方继藩骂骂咧咧的道:“这老狗,挺聪明的,我怎么就没有堤防呢。”

    萧敬明显是假装昏厥。

    可他说自己昏了,这个时候,你能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脸上血淋淋的,怎么能出去见人。

    现在也只能默认这个狗东西,真的昏了过去。

    方继藩和刘瑾护着王守仁出了寝殿。

    侍寝的宦官在数十步外,不敢靠近,这是太子进来之前亲自交代过的。

    他们见了‘皇上’出来,不敢抬头冒犯,纷纷垂头,拜倒。

    王守仁什么都没有说,疾步走出去,方继藩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刘瑾道:“陛下要出关,不过萧公公身子有所不适,陛下垂怜他,令他在寝殿中暂歇一会儿,你们不得吩咐,不得靠近,靠近一步,杀无赦!”

    刘瑾很凶的。

    几个小宦官战战兢兢,宫里的事,历来是少说,少问,他们忙道:“是。”

    出了行在,随驾的诸臣早已候命,禁卫们更是看不见尽头。

    圣驾已是准备好了。

    王守仁架着墨镜,登车。

    随驾的大臣们,下意识的,也纷纷从袖里掏出墨镜。

    太阳可毒辣的狠哪,习惯了戴墨镜,这突然见了火辣辣的日头,便觉得眼睛不自在了。

    方继藩也戴上了蛤蟆镜,心里不禁想,若是情报有假,根本没有人行刺,那么……我方继藩算是交代在这里了吧。

    我方继藩到底吃了什么猪油,蒙了心,跟着太子,做这样的事呢。

    他心里七上八下,他甚至在想,来几个刺客吧,救救我……要不……实在没有刺客,创造几个刺客?

    可是……方继藩尾随着圣驾,心里苦笑,想要创造,也来不及了。

    浩浩荡荡的禁卫在前。

    圣驾尾随其后。

    而后,群臣浩浩荡荡的列队排开,方继藩为首,个个穿着吉服,鼻梁上架着墨镜。

    烈阳之下,一个个漆黑的镜面,折射出光晕。

    …………

    在大同二十里。

    早已搭建好了祭坛。

    七十多名首领,以及他们的侍卫,足足上千人,在此恭候。

    英国公张懋,早已带着骁骑营先至,和几个礼部的官员,布置着最后的流程。

    这祭坛,仿的乃是天坛的格局,此时,玉阶之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远处,是连绵的帐篷,首领们各自居住。

    察阿安塔塔尔部当初乃是铁木真的手下败将。

    此后,察阿安塔塔尔部彻底归顺铁木真,在蒙元被驱逐出关之后,他们与其他的部族一样,又成为了鞑靼部的附庸。

    这察阿安塔塔尔的首领突兀此刻与七八个首领在帐篷里。

    他已经一宿未睡了,听到外头,是汉人士兵的操练声,他整个人,松懈不下。

    他看着其他各部的首领一眼,道:“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宁为鸡头,不为牛后;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怎么可以,受汉人胯下之辱?”

    虽然他并非是真正嫡系的成吉思汗子孙,他的祖先,被铁木真揍得面目全非。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他面上带着狞然。

    其他首领,多为阿勒赤塔塔尔、都塔兀惕塔塔尔、阿鲁孩塔塔尔部的首领,他们抬头,看着突兀,面上也是义愤填膺之色。

    “自汉人进入了草场,看看我们的族人,是否还有一丁点勇士的样子,有的,跟着汉人跑了,说是去挖矿,去做买卖;有的,将牛马擅自兜售给汉人,上个月,一个牧人,居然指着我的鼻子痛骂,说凭什么,我突兀决定他的命运,呵……”

    突兀的眼里,掠过了一道凶光。

    这显然,是奇耻大辱。

    一个牧人,居然敢对自己如此,这是百年都不曾见的事。

    “我自要杀了他,方才可以让他晓得什么叫规矩,可是谁知道,他竟骑马,南下,前去投奔汉人的矿场去了。”

    诸部的首领,个个低着头。

    这样的情况,其实不只是突兀遇到过。

    汉人进入了草场,不再和首领贸易,他们到处发掘矿产,收购皮货,需要大量的人力,在那里,包吃包住,还可给予牧人们安稳的生活,这让牧人们纷纷逃亡,对原先的贵族,也越发的不恭敬了。

    从前的时候,牧人们是没有选择的,他们若不依附于部族,就会成为草原上的孤狼,很快就会被人大卸八块。

    可现在,越来越多的牧人,开始想要体验全新的生活,尤其是某些跟着汉人,发了财的牧人,他们衣锦还乡,回到了自己的部族,带回了无数的宝货,给所有人发丝绸的衣衫,将茶叶和盐巴,都分给自己的族人,让部族上下,为之感激,而反观这些贵族,人们越来越察觉,原来脱离开了他们,也可以生存,而且……还可以生活的更好。

    这样的念头一开,哪怕再遵循传统的人,也开始萌发新的念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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