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兵船的建造进度怎么样了?”赵无忌看着孙老四问道。

    “一共二十艘运兵舰,每艘均可搭载士卒五百人,属下已调遣人手,全力以赴督造这批船只,预计两月之后,便可全部竣工,绝不会耽误大人北上的大计。”孙老四恭谨说道。

    “按照大人的要求,这批船只全部都是平底沙船,多加水密舱,吃水浅,稳定好。”

    赵无忌微微颔首。

    如今是大明崇祯十四年三月,历史上洪承畴与皇太极在辽东决战的日期是八月,只要能在八月之前赶到辽东,便能及时参与到这场决定两国命运的大战中。

    此次出征,赵无忌并未得到崇祯的旨意和调令,属于私下出兵,是以他也不敢出发太早,以免到时有其他变化。

    万一崇祯脑子抽了非让自己再撤回去呢。

    恰到好处地赶到战场,将生米做成熟饭,协助洪承畴击败清兵,到时取胜之后,想必崇祯也无话可说。

    七千精锐士卒将会搭乘这批运兵船前往辽东助战,之所以采用平底沙船,乃是为了船只登陆方便,福船虽然适合航海作战,但却是尖底船,不利登陆。

    “五月兵船竣工,出征之日,便定在六月初,六月之前,出兵的各项准备一定要到位,此事便有劳夏先生了。”赵无忌望向夏允彝,言辞恳切。

    夏允彝点了点头,“请大人放心,属下自当全力以赴。”

    辽东,阳春三月,天气乍暖还寒,空气中依旧有丝丝冷意袭来。

    四个强壮汉子抬着一顶宽大的黑色轿子,踩着脚下的积雪在盛京城内健步而行,轿子的后面,又有五六名健壮仆人,挑着各式礼盒紧随其后。

    轿子两侧的窗帘都被高高卷起,泰和轩的年轻掌柜王喜和他的好友许平两人坐在轿子里,嘻嘻哈哈,看上去彼此心情都是不错。

    两人时而交头接耳地说上几句贴心话,时而将目光投向街道两旁,欣赏着盛京城的街景。

    作为满清的都城,伴随着满清军队东征西讨和连战连胜,盛京城这些年也是是以一日千里的速度不断发展繁荣起来,街道两侧,各式各样的商铺云集于此,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给。

    街道上随处可见态度高高在上,倨傲无比的女真人,背着双手,旁若无人,在他们的身后则跟着一众眼神麻木,低三下四的奴仆们。

    在满清,各类人等,按地位来讲,女真人最高,随后是蒙古人,再其次是以汉军八旗为代表的汉人,最低一层,便是那些被从各处劫掠来的奴隶,以汉人居多,也有少量朝鲜人。

    相比数年前初来盛京之时,许平明显胖了不止一圈,肥头大耳,肚子滚圆,跟他并排坐在轿子里,让王喜破有些被挤得动弹不得的感觉,虽然这轿子已经非常宽大,由于许平的重量,外面的四个轿夫的步伐也变得日益沉重起来,轿子摇晃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王喜,酒楼我劝你别开了,又赚不了多少钱,还不如跟我一起,当兵吃粮,你人比我聪明,再加上我舅舅的照顾,两年,两年时间,我保你升到把总。”许平转过脸,笑眯眯地看着身旁这位好友。

    王喜斜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他想了一想,方才开口说道:“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酒楼,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很满意了,当兵,我没什么兴趣,许平,你知道我一向胆小,见不得血的。”

    王喜现在经营的酒楼名叫泰和轩,原本是他和许平两人合伙开办,许平占七成股份,王喜三成,来到盛京这几年,许平在他舅舅许尔显的照顾下,日益发迹,富贵了起来,他与王喜既是知交好友,索性便在收了几年股息之后,便把自己手头的七成股份尽数赠送给了王喜。

    王喜坚决不要,许平则坚持要给,两名好友一番拉锯之下,最终王喜用这些年赚来的钱,又找人借了一点,凑出二百两银子,交给许平,权当买下许平当初投资的股本。

    许平原本不想收钱,奈何王喜态度极其坚决,于是也只得收下,至此泰和轩便成了王喜一人的产业。

    平心而论,许平对王喜确实不错,他实心实意地将王喜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看待。

    王喜和许平确实也是脾气相投,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起自己身上肩负的使命和任务,王喜也只能在心中对这位好友说声抱歉了。

    “当兵很安全的,我舅舅如今统管着汉军炮营,完全不会跟明军正面交锋,去年我就跟在舅舅身边,用远程炮轰,直接就将宣府总兵杨国柱的兵马打散,立下大功。”许平有些洋洋得意地说道,“那可是宣府强兵,大明有数的军镇!”

    王喜哦了一声,脸色不变,“难怪我听说事后论功行赏之时,大汗的赏赐十分丰厚。”

    许平脸上得意之色更浓,“那可不是,炮营上下,全部有赏,我得了二百两银子,奴婢十名,当然,我舅舅得到的更多。”

    这些年来,许尔显跟着孔有德也是一路高升,王喜刚到辽东之时,许尔显不过是个千总,如今许尔显已经升任参将,相比千总,已是连升三级。

    王喜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轿子终于到达了许尔显的府邸,许平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问了仆人之后,得知许尔显正在书房,于是便带着王喜寻了过去。

    许尔显这时正在书房看书,他当年读过几年私塾,识一些字,在孔有德手下,也勉强算是个能文能武之人,再加上他为人精明,对孔有德也是忠心耿耿,是以一直被孔有德当成贴身心腹,十分倚重。

    “舅舅,王喜来了!”许平一脚踏进书房,毫不见外地找了把椅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下去。

    “小民参见许大人。”王喜见了许尔显,急忙单膝下跪,行了一礼。

    “免了,免了,王喜你快起来,都是自家子侄,客气什么。”许尔显呵呵笑着,心中却是十分受用。

    王喜这才站起身来,随手将礼单呈上,许尔显接过来,看也不看便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用手指指着王喜笑道,“王喜啊,你这个人,就是太客气了。”

    许尔显虽然纳了足足十一房小妾,但这些女人一个争气的都没有,谁也没能为他诞下一儿半女,膝下无子的他,早已将外甥许平视为自己的继承人,是以对他格外宠溺。

    爱屋及乌之下,许尔显对王喜这位侄子的好友,心中也是格外有好感。

    “舅舅,你现在都是参将了,不如给王喜在炮营中也安排个职务吧,让他和我搭伙,王喜这么聪明,一定没问题的。”许平率先说道。

    王喜听了,正待出言阻止,不过随即他心中便是一动,他想了想,只是笑着看向许尔显,却没有说话。

    清军的炮营对明军威胁巨大,所以王喜对炮营也很感兴趣,虽然他并不像加入炮营,但他却想趁此机会,从许尔显口中打听到一些炮营的情报。

    许尔显看了许平一眼,笑骂了他一句,“胡说八道,你以为炮营是你舅舅家的啊?说进人就进人?”

    随即他方才转眼看向王喜,笑了笑说道:“怎么,王喜,你也想当兵?不过,你想要加入炮营,现在却是不巧,着实有些为难,若是去别的地方,我倒是可以帮你安排。”

    王喜听了,急忙摆手笑道:“大人莫要听许平乱讲,小人这酒楼如今开得好好的,并不想当兵吃饷,大人莫要误会。”

    许尔显听了,点了点头,他想了想,便低声说道,“大汗如今对炮营前所未有的重视,王爷也是一样如此,如今他处处事必躬亲,哪怕是增添一兵一卒,也都是王爷亲自经手,不敢有误,现在想入炮营,甚是不易。”

    王喜急忙又摆了手,笑着表示自己绝无当兵之意,心中也并不觉得失望。

    王喜在辽东,为赵无忌做的是收集情报的工作,加入炮营固然有助于收集炮营的信息,但那样就会丧失对其他方面情报的收集,总体算下来,得不偿失。

    毕竟他是赵无忌在辽东的情报机构总负责人。

    “禀报大人!”就在这时,一名汉军士卒匆匆走进书房,他跪在地上,低头说道:“王爷有令,督促大人明日尽快出发,莫要贻误了大汗的军令。”

    许尔显皱着眉头说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待到那士卒走后,王喜装作讶异的样子,问道:“如今积雪未化,天寒地冻,道路难以行走,大人何以便有军令在身,明日出发?”

    许尔显叹了一口气,他想了想却只摇了摇头,“没甚么事。”

    能被孔有德特地派人前来督促吩咐的事情,怎么会是没什么事?王喜心中暗暗思忖,脸色却是丝毫不变,依旧是一副谦卑微笑的样子,跟许尔显,许平两人说起了盛京城最近发生的一些趣事逸闻。

    半个时辰后,王喜和许平两人再度搭乘轿子返回,坐在轿子里,王喜貌似无意地问道:“许平,你知道你舅舅明天出征,所为何事么?”

    许平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兵事上的事情,舅舅现在也很少跟我说了,如今军令甚严,舅舅也不会和我说太多。”

    王喜听了,没有做声,他望着外面的街道,脸上神情淡然。

    次日上午,许尔显趾高气扬地骑在马上,全副披挂,手里拎着一杆长枪,率领着五百亲兵,驱赶着三千多名抓获来的奴隶,经过盛京城的南门,出城而去。

    而在南门不远处的茶馆里,王喜端起茶杯,半遮住脸,不动声色地向茶馆外面的街道上望去。

    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了。

    盛京城一共东南西北四个城门,若是出征大明,应是从西门出发,但不知为何,思忖一番之后,王喜将三名手下派往其他三个城门,而他自己则来到了南门守候。

    他总觉得许尔显会南下,而今日的情景,也验证了他的预感无误。

    王喜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许尔显,也看到了那些气势汹汹,不断挥动手中鞭子,驱赶殴打那些可怜奴隶们的汉军士卒,他还看到了那些一脸麻木和绝望的神色,衣衫褴褛,看上去仿佛是一群没有智慧的猪羊般任人驱赶的汉人奴隶们。

    奴隶们赤着脚,胳膊和小腿裸露在寒风中,他们毫无知觉地踩在冰冷的雪地上,似是一点都不觉得冷。

    在王喜看来,这些奴隶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从肉体上,似乎都已经完全地麻木了起来,他们不知前途何在,不知路在何方,不知身在何处。

    他们只是凭借本能,在别人的鞭子下,任其驱赶,浑浑噩噩了此残生,直到最终无力倒下,化为尘埃。

    王喜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知不觉,他的脸慢慢地涨得通红,紧握茶杯的手也有些颤抖,手背上青筋迸出。

    “客官可是不舒服?”一位肩膀上挂着一条雪白毛巾的小二上前关心地问道。

    王喜低下了头,“有些头晕,没甚么事。”

    “客官莫非是早上没吃饭吧?这早点若是不吃,人很容易头晕的,不如客官在小店用些点心,填填肚子?”小二关心地说道。

    “好。”王喜不欲和他多说,随意地挥了挥手,要了几份小点心,这才将小二打发走。

    在盛京的这些年,王喜的神经早已历练的犹如钢铁般坚韧,平时接人待物,他一向胸有城府,情绪从不轻易表露于外,然而今日看到自己同胞的遭遇,王喜心中却是情难自禁,心绪难平,一不小心失了态。

    不过,很快他便调整好了情绪,从外表看来,他依旧是个一早闲来无事,在茶馆吃茶的普通茶客而已。

    情绪容易波动,可是情报工作者的大忌。

    许尔显,炮营,南门,奴隶,他这是要去做什么呢?

    王喜在心中思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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