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猎猎,恍惚间,听见那冷傲的女声:“我已心有所属,谢公子还请另寻佳人。”

    “可他并不爱你。”

    “那又如何?总有一天……”

    谢凛然轻声残忍点破:“长公主殿下,您这是自欺欺人。”

    “是,我在自欺欺人,但……即使他并不爱我,我也不会放手,他恨我也罢一辈子不肯原谅我也罢,我也宁可这样过下去,我的余生,绝不会再与其他男子共度。”从暖炉边探手而出,与冰雪同色的手指攀上一枝怒放的梅,清脆一声折下,长公主殿下静静望着被折下依然幽幽绽放的梅朵,轻道,“谢公子,不论真假我都很感谢你,可我不能应允你。我知道他对我的怨恨事已至此再无可挽回,可那有什么关系,我爱他,只要待在他身边,就比我过去十几年来得要快乐,我会补偿他,只要我能给的都可以给他,虽然这或许也没有什么用……”

    琐碎的话被风雪割离的支离破碎。

    冷烈的寒风刮在面上,即使微微湿润的眼眶也会在瞬间被蒸干泪珠。

    慕阳突然觉得脸上很疼,如同无数细密的刀片出细碎的伤口,伤口一直延伸到心房,刹那间一幕幕过往回闪。

    洞房花烛夜,又或者是无数个夜晚里,等待,落空,等待,落空,看着烛光从明到暗,桌上的菜从热到凉,身体从柔软到僵硬,胸膛中的温度逐渐冰凉,纵然已经习惯,麻木的心偶尔也是会刺痛的。

    然而仅仅是因为爱,她忍耐刻意遗忘,就好像从不曾发生过一样。

    忍耐着不去发火,学着去做一个好妻子,学着去怎样维系一个家,那时候如果萧腾肯对她稍加辞色,即便让她放弃公主自尊随他归隐田园只怕都是愿意的罢。

    可惜,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微侧首,水墨画般的容颜蒙了尘埃,再瞧不见过往的一丝神采,晦暗的眸静静眨了一瞬,萧腾忽然转身离开。

    慕阳没有看到他离开前最后的神情,自然也无从猜测萧腾听完这段话的感受……觉得可笑觉得讽刺又或者是有几分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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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须臾之后,空旷的林园雪地上只剩下谢大公子一人。

    折却枝桠的长公主殿下独自朝着园林更深走去,谢公子并没跟上。

    拂开树枝,慕阳走到谢公子面前,却是谢凛然先开口:“失败了呢。”虽是轻松语调,也仍旧带着几分不甘。

    “谢公子一表人才,总能找到……更好的女子。”

    “林大人说得好生轻描淡写,在下已经没有多少年好等了。”谢凛然掸了掸衣衫,忽得怅然道,“那个萧腾还当真是走运,能这样被一个女子爱着,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当朝长公主殿下,真是不可思议,也真是让人欣羡……早知如此,几年前我就早些下手了……”

    慕阳面无表情道:“长公主殿下爱萧腾也只因为那人是萧腾,并不是随便那个人……”

    “我知道,我知道……林大人就非要这么拆我台么?”

    两边的笑窝绽开,谢凛然苦笑道:“那我先回去疗伤了,林大人,就此别过。”刚走了一步,谢公子又转回,伸手握住慕阳的手,又道:“还忘了多谢林大人的帮忙。”

    末了,眼眸悄然瞟向慕阳身后的重夜,谢凛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想来林大人的情路也未必比我顺畅。”

    望着谢凛然远离的背影,慕阳低头摊开手掌,一枚白玉玉佩静静躺在她的手中。

    慕阳禁不住笑,这谢公子虽然不怎么靠谱,但心肠倒也不坏。

    脚步声渐近,重夜从慕阳手中取下白玉玉佩,指节在玉佩上轻轻一拂,陈旧的玉佩瞬间散发出白玉温润的光泽,宛如刚刚打磨完好,反手一握,一串缀着金丝璎珞穗子的绳结凭空出现,修长手指灵巧的翻动,穗子便系上了玉佩,他微微低下头,将玉佩戴在慕阳的颈上。

    “一直戴着,可以延迟你的心悸。”

    慕阳摸了摸白玉,顺而抚摸至做工极其精致的璎珞,莞尔一笑:“这是你买的?”

    迟疑了一瞬,重夜道:“……我做的。”

    “我倒不知,祭司大人还会打珞子。”

    错开视线,重夜犹疑道:“很……奇怪么?”

    “没有,是我少见多怪了,很抱歉之前在谷里也只陪了你那么点时间就离开了,一个人应当很寂寞罢。”

    “习惯了,也没什么。”

    “以后不会了。”慕阳笑着搓了搓手道:“那现在回去罢。外面好冷,还是屋里暖和。”

    应声,跟着慕阳走了几步,重夜忽然轻声问:“你真的……那么爱那个人么?”

    眸光黯了黯,慕阳淡道:“是啊,很爱,不过……也只是曾经而已,我已经爱了太久爱了太多,爱人实在太累了,我已经为此搭上了一条性命,难道还要再搭上第二条?上辈子我欠他的,其实一条命也该足够还清了吧。”

    微凉的手掌遮住她的眼睛,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慕阳一怔。

    耳畔是重夜绵长如云雾的声音:“可你还是很难过,不能和我分担么?”

    静静站着,重夜的手心传来湿润而温热的触感,接着肩膀一沉。

    慕阳合上眼眸,轻道:“只此一次。”

    只此再脆弱一次,一次就好……

    48 四七章

    春寒过境,犹利的冷风中渐渐生出了几分春意。

    吏部的考核工作也做了大半,慕阳摸了摸项间的白玉玉佩,也托了玉佩的福,那种令人心悸的绞痛此后至今再没出现过。

    回了府,慕阳刚想美美泡上一个澡,忽听书童说外头有个女子想要见她,出了门一看,却是个慕阳没料到的人,林叶笙。

    数月不见,林叶笙清瘦了不少,越发的我见犹怜,看见慕阳二话不说就行了个大礼,慕阳对她虽谈不上厌恶,倒也不会有什么好感,生生受了那一礼,便淡淡道:“不知林小姐有什么事?”

    林叶笙咬了咬唇,道:“林大人想必也知道,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

    慕阳让书童替林叶笙泡了杯茶,直言:“林小姐尽可以直说。”

    “我……我想陪在阿腾身边,可是……就因为她是公主么?我就连见萧腾的资格也没有?”林叶笙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双眸泫然欲滴,“林大人,你也知道我和阿腾青梅竹马,我……”

    “此事我也爱莫能助。”

    “林大人……”林叶笙愕然的抬起头,似乎没想到慕阳会拒绝的这么干脆。

    “长公主殿下的事就算我也难以插手,更何况,如果萧兄想要你陪着他,自然会争取,如今萧兄并我向我提过,显然他也希望林小姐不要再掺和此事。”

    慕阳说的异常平静,前世的死因她还记得,她要弄死林叶笙一点也不难,只是她从来不觉得林叶笙是她和萧腾之间真正的问题所在……更何况萧腾也并没有如何提过林叶笙,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女人冒险。

    “那叨扰林大人了。”

    林叶笙也看出慕阳丝毫没有想帮她的意思,又低头行了一个礼,这才告辞。

    她的动作很快,甚至就连慕阳也没有留意到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林叶笙怨恨的目光。

    慕阳满足的躺进浴桶,轻声叹谓。

    扑朔朔振翅声传来,一只洁白的鸽子准确落在浴桶边缘,太久没收到慕阳一时竟也没反应过来,怔了怔才用湿淋淋的手解下拴着的小竹筒。

    里面是一根羊脂白玉钗,和一张纸笺。

    信笺上写了时间地点,显然是季昀承要见她,只是这根玉质通透价值不菲的羊脂白玉钗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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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东城,红缨坊。

    夜幕初临,声色犬马。

    如云美人伴着娇笑阵阵,浓烈的脂粉香气宛如漫天云雾,散落于红缨坊的每一个角落。

    不论应酬交际,这红缨坊已不知来过多少次,只是……慕阳动了动嘴角,心道,季昀承就不能挑个稍微有格调的地方么?

    刚一进去,那红妈妈就已然殷勤上前。

    “林大人,今个怎么是一个人啊,不知想让哪位姑娘作陪。”

    虽然上前,但也并不靠近,接触多次红妈妈自然知道这位年少有为又俊逸非凡的林大人有些洁癖,虽然也会听曲看舞叫美人作陪,可从来不肯多碰一点,出手阔绰却又不占姑娘家的便宜还甚是温柔体贴,这样的客人真是……太好了!

    慕阳轻笑一声:“上面已有人约,不用妈妈多操心了,我自己上去便是。”

    一片喧哗声中,二楼雅阁一处,倒与楼下火热格格不入。

    推门进了听风阁,便见玄衣男子高坐在窗边栏杆之上,背脊后仰,无骨般斜靠,同时支起单腿,抱膝的手勾着一坛微晃的酒壶,玄衣墨发无风自舞,夜色深沉,一轮明月映照,剪出孤寂轮廓。

    随手向上一抛,酒壶在空中旋转,修长手指捞过壶底。

    咕咚咕咚,两声过后,酒顺着喉咙浮动被大口咽下。

    慕阳道了句“在下走错了”便后退两步,准备带门出去。

    那人已然转眸看来,浅灰色的眼瞳中七分醉,三分醒,勾唇邪邪道:“认不出我了?”

    “季昀承……你……”受什么刺激了么?

    不等他说完,季昀承扬起酒壶,醉笑:“既然来了,就陪我喝酒。”

    栏杆边已经丢下来十来个酒坛。

    慕阳踢开酒坛,又走近些想去夺季昀承手中的酒壶,冷冷道:“你找我来就是陪你喝酒的?”

    季昀承抱着酒壶眯了眯眼,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带几分玩世不恭的低笑:“不陪我就算了,反正有人愿意陪我。”笑意风流婉转,音色中更掺着几分酒醉的慵懒。

    说着一个利落的翻身,颀长身姿自栏杆翩然而下。

    ……这混蛋到底喝了多少酒,醉成这个傻样?

    慕阳拿起桌上的茶壶,揭开盖子,兜头浇了季昀承一身。

    冰凉的茶水浇湿了一身,窗外寒风一吹,冻得季昀承一个激灵,打了个喷嚏,按着额阴森森怒道:“慕阳,你在干什么?”

    这才像是季昀承。

    “到底叫我来什么事,没事我就走了。”

    抬手关了窗,季昀承却忽然岔开话题:“听说你在这里买过一个红牌,叫明霜。”

    “是又如何?”

    “漂亮么?”

    略一回忆,慕阳实话实说:“很漂亮。”

    “给你的白玉钗收到了么?”

    “收到了。”慕阳实在有些跟不上季昀承的思绪,“你到底什么……”

    屋内点了香炉,很是暖和,此时又关了窗,直让人昏昏欲睡,没一会季昀承又醉眼惺忪支着下巴,懒懒散散道:“我的意思很明显……你这么聪明,想必能猜到罢。”

    慕阳咬牙切齿:“侯爷,我不是你肚中的蛔虫,你想什么我怎么知道。”

    “白玉钗你带了么?”

    “带了……”

    季昀承缓缓走到床边,拉开床帘,只见床中整齐的摆放着一套女子的衣衫,质地泛着微光的缎地绣花百蝶裙,绯红轻纱以罩,艳丽却又不显得庸俗,“慕阳,你从十四岁之后就没怎么穿过女装了罢,你打算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了么?”

    笑了笑,慕阳道:“侯爷,走到这一步,你想让我放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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