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死到临头了还想摸底,来啊,抓住他。”声音落地,双方又混战在了一起,拳肉相交的声音此起彼伏,闷哼声接连不断,不过似乎担心什么,双方都没有使用杀伤性较大的刀械,而棍子也在这不大的地方施展不开。

    “停手。”这边正打得激烈,人多势众的一方中突然又冒出来个严厉的声音。“都停下手。”借着这个声音,势蹙的一方好不容易脱离战圈,不过还没等他喘上两口粗气,严厉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你这是洪拳。”严厉的声音质问着。“哪学来的!你是官府的人?怪不得盯着不放,原来是鞑子的走狗,汉家的叛逆!来啊,杀了他!”

    “别,别!”压抑的声音忙摆着手,对方已经起了杀心,他再不做解释怕是难逃一死,所以哪怕对方是虚言相诱,他都不能不弄假成真。“在下不是官府的人。”仿佛是怕对方不信,此人一咬牙一跺脚,从口中冒出来一句。“一拜天为父,二拜地为母。”

    对面的人顿时愣住了,那个严厉的声音顿了顿,疑惑的问道:“你入圈(注:加入天地会,泛称入会,又作拜正、出世)了,把宝(注:会员入会的证书)和腰平(注:会员凭票又称八角招牌、八卦)拿出来。”

    “龙头(即堂主、香主)误会了,在下没有入圈,在下是风(注:外人)。”

    严厉的声音一听,马上命令道:“是鞑子的密探,砍他!”

    压抑的声音一急马上辩说道:“在下来自福建,见贵堂有人膜拜鹤母,便有意秉五祖传承,持汉留之名拜见贵堂堂主,但恨鞑子势大,恐是圈套陷阱,所以才有几次窥探,本意是探清虚实才好上门,不敬之处还望龙头原谅则个。”

    “五祖?汉留?”严厉的声音喝止了自己的手下。“你说来自福建?”严厉的声音仿佛有些不相信,考虑了片刻作出决定。“来人,把他捆上,带回去好生审问。”看着又想反抗的对方,严厉的声音不带感情的说着。“小子,你乖乖的听话还有一条生路,否则就算是引来鞑子瞩目,今天也要把你斩杀于此……”

    占城人原来信奉印度婆罗门教,宋初大乘佛教及密宗分别传入占城。这些新传入的宗教立即受到占城人的欢迎,一度曾取代婆罗门教的地位,成为占城的国教。不过婆罗门教毕竟在占城根基深厚,很快便把大乘、小乘及密宗等佛教流派的部分教义吸纳融合从而实现了复兴,但好景不长,随着伊斯兰教的传入,曾经辉煌一时的婆罗门教迅速被取代,所以等蔡通抵达宾童龙之时,阖城都是礼拜寺。

    “真是个穷地方。”由于一时半会无法被国主接见,递了国书被安排在简陋的驿馆里的蔡通就在宾童龙各地走走看看,其实宾童龙的面积比东宁还要略大一点,但因为北方安南的剥削,整个国家极度的贫困,不过占城人的脸上看不出对贫苦的不满,只有一些大户豪门还念念不忘往昔的辉煌。“不过倒也安贫乐道。”

    “蔡大人说的极是。”为蔡通做导游的邓七祖上是漳州来的水手,因为搁浅流落而不得不在此定局,虽然几辈都娶的当地妻子,但依旧以是中国人自豪,家中更是保留了说闽南话的习惯,因此蔡通才能与之进行交流。“不过倒不是甘于贫苦,而是这些占人太懒的缘故。”

    蔡通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罢他看似严肃的说到:“没错,这世上只有汉家苗裔是最勤劳的,所以在哪里都是生根发芽,都能脱颖而出,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些蛮夷又怎么能比得上呢。”

    蔡通心情好,邓七自然不会泼冷水,所以只是赔笑着,这个时候蔡通忽然问到:“邓七啊,占城像你一样的大明子裔多不多?”

    “宾童龙的汉人差不多四五百户的样子。”邓七老老实实回答着。“安南就要多一些了。”

    “四五百户,这也不少了。”蔡通砸吧砸吧嘴继续问道。“那这些汉人在此地过得好吗?”

    “宾童龙的汉人有钱的不多,或是像小的这样做通译的,或是做些小买卖的,或是跟着出洋的,当然真正有钱也不少,都在城外置地呢,据小的知道,其中万老爷、鲁老爷等少说都有近万亩的庄田,宾童龙王还给他们封爵呢。”

    “哦?”蔡通点点头,若是宾童龙王还不准备召见他的话,或可以打着明郑的旗号找这些人来穿针引线搭桥。“哪都是这样啊,对了,有没有人想回国的,当然福建、广东还去不了,但东宁总归可以的。”

    “想叶落归根的当然不少,但说是要去东宁怕是没有一个愿意的。”邓七显然不看好蔡通的招募行为。“这里的汉人或多或少都有亲戚关系,现而今大明乱呢。”邓七的话明显顾及了蔡通的颜面。“没有愿意回去当兵吃粮的。”

    蔡通无言的点点头,没错,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虽然不怎么富裕,但已经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就不会再想回头经历血火考验,看来总领想指望从南海各国招募汉民家庭回迁东宁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啊。

    “说起来宾童龙的汉人最早是从前宋就迁来的。”蔡通正在感叹着,就听邓七继续说着。“都几百年了,这些人也在此地住惯了,虽说每一代都指望着叶落归根,但也仅仅是归葬而已,真要让他们回去,怕是也舍不得这份基业。”蔡通眯起眼睛,他已经听不进邓七的话,此时他就想快一点回到驿馆,然后奋笔疾书,向郑克臧报告他的发现,或许也只有血火才能造就一个民族的不屈脊梁。“就算有愿意回去的,那也是……”

    回到驿馆,蔡通还没有提起笔,管理驿馆的官就过来通知:“上使可算回来了,王宫来人了,请大人明日进宫,大人再不回来,下官就要满城去找大人了……”

    颠来倒去的话就是一个意思,明日占城王posaut将接见蔡通,蔡通会意的递过去一角银子,尽管占城通用阿拉伯银币及同等规格的欧洲银币,但这并不妨碍驿官了解白银的货值,所以小费一到手,这家伙就心满意足的退了下去……

    转过天,一身正六品武官正装的蔡通一大早就在驿馆里等着,然而直到日上三杆了,王宫里来迎接的使者都没有到,由于占城一天只吃两顿,不做说明的话驿馆是不会替他特意做饭的,所以这下可把他给饿惨了。

    正当他饿的前胸贴后肚之时,使者终于姗姗来迟了:“请上国使者入宫。”

    坐在大象上的感觉还是很令第一次经历者目眩神摇的,但蔡通代表的是东宁的尊严,所以强忍不适也要作出一番怡然自得的架势来,好在,从宾童龙城小,从驿馆到王宫也没有多少的路,这才让蔡通撑了下来……

    严格来说,这次会晤跟蔡通想象的不一样,陪中年土司身边的只有一名大臣,显然这只是一次私下的接触并非正式的接见,当然对方也有理由,毕竟占城现在是安南的属地,势力弱小的宾童龙人并不想光明正大的触怒顺化的统治者,对此,蔡通只能表示谅解。

    既然双方在外交礼仪上没有争执,那么接下来就进入实际的会谈当中,所谓人穷志短,乞丐一样落魄的宾童龙人首先考虑的当然是自身的利益,因此那位首席大臣迫不及待的问到:“不知道两国交好之后,贵国能提供什么给宾童龙?”

    “在本官的许可范围内,可以赠送贵国五百件鲨鱼皮甲。”蔡通看到对方似乎有些失望,于是进一步说明着。“贵方若是能向本藩输出稻米、苏木、赤糖、檀木、沉香木等货物,那本藩也可以用等价的皮甲、刀剑甚至火铳、火炮来支付。”

    “火铳?火炮?”上座的王者眼睛亮了。“是不是和葡萄牙人提供给广南(注:阮主没有称王开国,广南是欧洲人的称呼)国的火器一样的东西。”

    “没错,但本藩提供的火器要比佛郎机人提供给安南国的更加犀利。”

    “只是宾童龙国小力弱,又有广南国盘剥,实在无太多的稻米、檀木支付给贵方。”看到占城王想一口答应,老到的大臣马上叫苦着。“或许还可以用其他什么作为折价物。”

    “那请授予本藩在贵国行走探矿及开采的权力,并允许本藩在贵国建立商馆货栈。”蔡通打蛇上棍的说着。“若是贵国能答应,本藩或许可以减免一部分货价……”

    第102章 跋扈

    关五三当然不是阿西罗马塔克的原来名字,作为一名被敌对部落出卖给白色魔鬼的丛林武士,他在漫长的海上运输中见惯了同伴的死亡。原本他以为到了目的地之后等待自己的将是无尽的摧残,然而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再一次得到了改变。

    蒙自有自在、无始无终、永恒、无形无相、至仁至慈、本然自立、全知全能、超绝万物、独一无偶、既无匹配、又无对手、也无子嗣、既不生物、也非物所生、任何物都不与他相似、同时又威严无比、善恶必报、清算神速的真主的恩宠,他被挑选入了那支以一座雄伟的大山为名的军队之中接受训练。

    尽管因为听不懂长官的语言而吃够了棍棒,但好在对方并没有把他当作奴隶,也没有破坏他的信仰——这是因为东宁肉价昂贵,所以只能提供鱼虾——尽管他的肤色引起了一些惊恐,但总的来说人们对他还比较友善,远比后来那些沦为田头奴工的同胞要有尊严。

    随着逐渐学会了当地的语言,随着在这支军队里表现出色,随着在镇压叛乱的附庸的战斗中立下若干战功,他得到了低级武官的身份,甚至他还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关五三,这个名字据说是按这个国度最高统治者的姓氏的一半(部首)来命名,同样也是一位历史上有名的将军的姓氏,更让他欣喜的是再一次聆听到了阿訇的声音——尽管对方是逊尼派的,跟自己所信奉的哈瓦里吉派有所不同……

    “准备了。”关五三还在神思不属的看着拍着船舷的白色浪花,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他抬起头看了过去,原来是本标监营官谢吉平,关五三隐隐约约知道,这个看起来身子不高的青年武官也并非这个国家的土著,不过再怎么说,作为一名在前两代国王统治下有过重大贡献的归化将军的孙子,这个似乎来自和族,但也有着汉化了的姓名小个子可谓是大权在握,以他监营官的身份就连曾经做过他老师的标统也要小心应对,因此关五三不得不仔细听着对方的命令。“起立,排好队伍,马上靠岸了。”

    齐刷刷身影站了起来很快把甲板给挤满了,所有人都趁着最后的时间检查着身上的东西,其实昆仑第二标的装备很简单,每人一件半袖的鲲皮厚甲,一件刀枪,就是掷弹兵队多了几个得小心伺候的陶罐,剩下的是装水的竹筒和吃饭的竹木碗筷,至于睡具嘛,折叠起来的两口厚麻布既占地不大,背在背后在作战时也能增加一星半点的防御。

    等一切都检查完毕,船也缓缓的靠向江边那座孤零零的栈桥,等船停稳了,以昆仑第二标长枪营甲队为先,接着是掷弹兵乙队,两队百人虽然看似不多,但隆隆的脚步声还是震得栈桥上下颤动,仿佛已经不堪重负了。等这边船上的人下完了开走,第二条船又靠了过来,这上面是昆仑第二标刀盾乙队和第二标的炮队一班,至于柯平侄孙柯凉指挥的昆仑第二标辎重队和相当一部分的补给品将随第三条船运到。

    由于淡水这边只有一个不大的屯子,百十户人家,平里时自给自足绝少跟外界联系,而即便有路过的商船,也最多补给一下食水并不会在此停步,所以这条连接码头的泥路可谓年久失修,一路上坑坑洼洼的让人举步维艰。

    “看起来第一要务不是寻找金矿,而是修路。”长枪营的副营官刘文作为此次北上的副总指挥如此向自己的顶头上司抱怨着。“要不然物资什么的都进不来,光靠淡水这些百姓养活,估计半个月就全饿毙了。”

    “余看倒未必。”走在边上的长枪甲队领队谭安憋着坏笑说道。“到时候少不得要调成百上千的奴工来,余看让这些奴工来回走上个一遍两遍的,这路不就夯实了吗?”

    “谭承信,你是不是觉得这跟郊游没什么区别?”谭安不说话还好,一说,长枪营营官、此次北上的总指挥尹隆脸色便沉了下来,他倒不是担心谭安过于乐观了,而是害怕这种乐观的情绪在全军中扩散。“胡闹,告诉你,这次是准备来打仗的,这么多年了,生番就靠金山跟淡水贸易,换了你,别人要是来夺你的吃法家伙,你会怎么办?”

    谭安不敢跟这位师长顶嘴,只得唯唯诺诺,正在他吃瘪的时候,一名冲锋官来报告着:“大人,先头有人拦路,说是淡水的通事官前来迎接大人。”

    通事不过从七品,在武尊文贱的明清世替之时屈躬来迎接正五品的武骑尉也属于正常,但尹隆却不敢托大,要知道郑克臧还等着这位通事大人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呢,如此红人,当然要给几分面子的。

    “让李大人久候了。”尹隆让刘文来指挥全军缓行,再怕人通知了谢吉平,随即带着亲卫快步赶了过去,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处风雨亭边,果然看到带着父老捧着犒赏的李沧等在那里。“实在是罪该万死啊!”

    “不敢,不敢,”李沧面相苍老,但这是生活苦厄造成的,实际年龄只有三十出头,因此功利心尚重的他才会有上书言金一事。“将军带大军前来震慑生番,一路颠簸劳顿,仆仅仅等待一会又算得了什么。”说罢他指挥人奉上猪羊酒果。“尹大人,这是淡水百姓的一点心意,还请大人笑纳才是。”

    “好说,好说。”尹隆指示边上的亲卫接了过去,随即认真的问道。“本军此来淡水,几近三百人,不知道李大人可安排好了住处?”

    李沧面色显得有些尴尬:“尹将军,原本是准备安排在各家居住的,可是听说都是黑色昆仑奴,百姓们颇有些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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