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麟已经十分到位了,范承勋自然不好再逼,只得长叹一声:“就怕缓不应急啊!”

    “其实还可以行釜底抽薪之计。”赵士麟是两广总督,虽然广东的局面好像更严重,但广西出了问题他也要吃挂落的,因此他出了一个毒辣的主意。“第一,团练可用!”乡村地主向来是统治阶级最强大的助力。“第二,把水捞干了,鱼还能活下去吗?”

    “把水捞干了?”范承勋一惊,但他很清楚清廷如何能在中原立足的,无非是一个杀字而已。“制军此法甚佳,下官这就交办下去……”

    范承勋当然不会愚蠢的下书面命令,但有一个暗示就可以了,于是在他的怂恿和默许之下,桂东陷入了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九月初一,清军一部开入容县,为了冒功,该部清军在县城内大掠三天,千余城内百姓被杀,无数妇女遭到玷污。为了不至自己的暴行暴露,清军诬蔑此事系义军所为,还特意树《容县平贼纪略》碑一块,希图永世掩盖真相。

    在屠刀面前有人屈服了,九月十一,一个多月前在容县出任义军副将的某人率部八百余人向清军乞降。大喜过望的范承勋当即许诺保举此人为都司,而就在此人及若干心腹在桂平接受官封的时候,其部却被预先埋伏的清军集体射杀。

    当然还有人脱队后辗转落草,不过仍有一些队伍还在坚持。其中北行的一支于九月二十日攻破贺县,进而攻克富平县及湖南永州江华、永明两县并进兵广东连县,一时声震三省。此外还有一支向南越过云开大山进入广东高州府信宜、西宁两县境内后因当地乾坤会、添弟会及部分反清地下组织的加入声势复振,一度进逼高州,后来虽然在匆忙调集的清军镇压下失败,但还是牵制了清军极大的力量。

    趁着清军无暇顾及琼州的机会,郑军全力抢运人口,不过郑军的实力犹有不足,因此绝不涉足琼山、澄迈、临高及昌化等一州四县,双方似乎保持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冷和平。

    “主上,刚刚从琉球商馆获悉,清廷在雅克萨击溃了来犯的罗刹人。”这就是在历史上大书特书的雅克萨之战,然而这场胜利的背后是清廷投入了七倍与敌的兵力,所以一旦清军撤走之后,得到增援的俄罗斯人立刻卷土重来。

    虽然万历年间,明廷就跟俄罗斯有过外交联系,但在如今明郑的水军最多出现在济州海域的情况下要说打通彼此之间的联系还实在太远了,因此郑克臧只是听过算过。

    “主上,关于琉球方面请求咱们出面收回奄美诸岛之事……”

    “如今琼州大战方兴未艾,本藩还没有力量同时在两面开战。”郑克臧嘴角浮出一丝不可琢磨的笑容。“而且本藩在日本的生意更为重要,且让琉球人稍稍忍耐几年再说。”当然郑克臧也不会寒了琉球人的心。“告诉琉球那边,跟两位按司时常多走动些。”

    “是,”林维荣应了一声,随后继续报告道。“主上,清廷新近在松江府华亭县的漴阙(注:今上海奉贤区漴缺)设立江海关。”原来中国历代主管对外海贸的机构都叫市舶司,而海关一词正是满清入主后为了断绝中华的文化传承才发明使用的。“华亭的江海关下辖苏州、松江、常州、镇江、淮安、扬州、泰州、通州(注:南通)等二十四处分关,承揽列国海贸,臣以为,此举除了收敛海外财富,还就是针对本藩在澎湖的商港。”

    虽然清廷先后设立了四处海关,可是闽海郑军封锁严密,有葡萄牙人和荷兰人的例子在先,各国商船谁也不敢轻易尝试闯入,而浙省海关原本多系朝鲜、琉球商船出入,可随着济州开埠及针对琉球方面征收通海税的原因也几近存废,唯一能发挥作用的只有明郑方面暂且还鞭长莫及的广州粤海关,这也是为什么清廷要在松江再设一个海关的原因之一。

    “可惜咱们的力量只是刚刚在舟山立足,还不足以辐射江浙两省。”

    郑克臧眉头紧锁,不过好在日本依旧实行锁国政策,列国从中国运出的丝绸、生丝或只能销往那霸,而茶叶、瓷器之类则通常直接运回欧洲,因此只要不让萨摩岛津从琉球处获得生丝、丝绸,那就对明郑方面继续垄断日本的市场不会造成太大的冲击,但问题又绕了回来,怎么才能避开岛津家呢?

    郑克臧眯着眼睛想了一会:“林卿,你说,在琉球那边是否可以放一个口子,告诉他们生丝从苏海关、浙海关运出后输入澎湖可免去通海税,也算给毛恩寿、马良智一个想念。”

    林维荣思索了一会:“主上这个办法甚好,臣以为乃是一举两得,不,一石三鸟之策,即让本藩和琉球各有收益,还也可以试探一下毛、马二人对本藩的真意……”

    郑克臧摆摆手:“卿这算是在溜须拍马吗?”

    林维荣到底是做官的,脸色一点也不尴尬,倒是郑克臧不想多说什么,于是仅直交代:“既然可行,通商司就跟琉球协调着办吧。”

    说到这,郑克臧或有些不甘的发着牢骚:“还是水师的力量不足啊,看起来船场的速度还要加快,去跟军器司交代一下,最迟明年年中,孤要看到台江队换装完毕。”

    到了郑克臧的位置,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放大,因此边上的侍卫不敢怠慢,急急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传令。

    郑克臧还在错愕之中,此时就听林维荣继续报告道:“另外关于朝鲜送与本藩五百婢贱以换取暂停济州互市一事,通商司的意思还是应允的为好。”

    “朝鲜还是有聪明人的。”郑克臧感叹了一句。“也罢,就按通商司的意思办,日后也可以用女人来换本藩的货品。”到此,林维荣的汇报已经结束,他正想告退,就听郑克臧突然开口道。“听说建宁伯近日有嫡子名克玺降生,这也算是郑氏的喜事,仪制司建言授其指挥使同知,孤看可以,卿安排一下,也算是孤的贺礼。”

    “这件事当由仪制司派出使者。”林维荣有些错愕,说实在的,郑克臧的安排是省事了,可未免有些不符合规矩,还会让林维荣在同侪面前落一个到处揽权的罪名,因此林维荣躬身推却道。“臣实不敢奉命啊!”

    “说得也是。”被林维荣一提醒,郑克臧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不得不赶快作出纳谏如流的样子来。“这样吧,你查一下最近去长崎的船是什么时候出航,届时让仪制司派给承办,孤这边也安排一个体己人一并过去……”

    第178章 众生相(上)

    董小一扶着白发苍苍的老娘,看着面前长满杂草杂木的荒地,眼泪都下来了。董家原来也是昌国的大户,可当年封界令一下,祖传的土地一下子就保不住了。他爹只是理论了两句,就吃了县里的一顿板子,回到家没拖过两天就死了。眼见得爹死了,娘病了,田也没了,他一气之下便带着家人投了反清的义军,一晃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其间妻子和两个儿子先后在逃避清军的追捕中早早识趣,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田土了,没想到突然间就跟着大队到了东宁,随即便被授予了面前这块面积三十亩的荒地。

    “儿啊,这块地真的就是咱们家的了?”老母亲眯着已经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这块小小的领地,似乎至今不敢相信。“头三年不用缴税,再后两年的田赋减半,而且还不用缴人头税?”老娘问一句,董小一便应一句,忽然老人嚎啕大哭起来。“他爹,咱家又起来了,他媳妇,你怎么就没有活到今天看一看呢……”

    “娘,这是喜庆日子,莫哭了,今后的日子会更好的。”董小一胡乱的抹了把脸,然后带着哭音劝说着老母。“先回家吧,颜儿估计已经收拾好了屋子,等明个开始,儿子就卖力的把地开出来,年内还说不定能种上一茬菜蔬呢……”

    董小一所在的村子一共有二十六人家,正好是东宁基础单位的一“甲”,这也是营造者特意的安排,就连屋子都是统一形制的竹筋混凝土预置板房,虽然看上去外形单调,但此时此刻在董小一的眼里就是梦中的天堂。

    回到家里,小女儿董颜儿已经重新布置好了家,说起来,董家来台时也就两身衣服和一条麻被,其他什么碗筷、桌椅还有箱柜都是官中发下的,董颜儿要做的就重新打扫一边,另外就是把灶升起了,烧水做饭。

    不过等到董小一回到家里,院子里已经来了不速之客:“颜儿,这几位是?”

    “姑婆、爹,回来啦。”看到奶奶和爹慢慢的挪回来,董颜儿马上迎了上去,同时一一介绍道。“这位是隔壁的李家婶子,这位是村西头谢牌首家的荷娘姊姊,这位高婶。”董家所处的这个甲事实上并未填满,至今只到半数,其中一户甲长、两户牌首是从台南迁来的,还有九户分别是从泉州、兴化以及马六甲实台的,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所以尽管在沟通上颇有些障碍,但彼此的交往却是第一时间展开了。“这些柴火和菜都是都是李婶她们送的。”

    “怎么好烦劳各位乡党。”董小一马上作揖谢着,尽管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看到动作,明白怎么回事的几个女人都福了一福作为回应。

    “今后就是邻居了,大家彼此照应也是应该的。”谢牌首的老婆很是爽朗的说着,只是叽里呱啦的客家话让董小一有如鸡同鸭讲。“对了,还是先把老人家扶到屋里休息吧。”

    董小一勉勉强强听懂了几分,于是告罪一声,先把母亲扶近屋,老太太刚刚坐下便一把抓住儿子的人:“人家又送柴又送菜的,可不管人家存了什么心思,你可别给人家脸色看,得罪了邻居不好,咱们毕竟才初来乍到。”

    “说起来连米都是从官府赊的,儿子真不知道人家图谋咱们什么。”董小一苦笑道。“不过,娘尽管放心,这些事儿子还是晓得的……”

    董小一出了屋子,李绅她们几个还围在董颜儿身边评头论足,此时见得董小一重新走出屋子,高婶便满脸堆笑的夸赞道:“颜儿手脚勤快,董老哥日后可是有福了。”

    “李家的,谢家的,还有高家的,人家刚刚搬来,你们跑来凑活什么?”董小一还没有搞明白高婶在说什么,一个声音从篱笆外面响了起来,很快,一个人推开院子的扉门走了进来。“还不给我统统回家。”

    如同见了猫的老鼠,这几个妇人忙不迭的跑路了,这个时候董小一才看清楚对方就是在村口接自己一家的本甲甲首,于是忙不迭过去见礼着,就听甲首用一种带着浓郁闽南音的南直隶官话一字一顿的说道:“原本兄弟今日才搬来,在下不该来打扰的,不过路过时听得你这里热闹,所以有些话还要交代。”

    好不容易听懂了甲首说些什么的董小一忙请他进正屋落座,对方却摆摆手:“不必了,话不多,我交代完就走。”

    说着,甲首扫了扫慌忙躲进柴房的董颜儿:“警察司在你的入户执照上写了大侄女过了年就满十五了?没有定亲吧?那几个婆娘怕是就为这个来的。”

    为董颜儿来的?董小一模模糊糊的,就听甲首继续道:“本藩男多女少,婚配颇多困难,他们或许自家兄弟或是娘家兄弟尚未成亲,所以想趁着董老哥初来乍到讨个便宜,不过本藩自有体制容不得他们胡来。”

    甲首说到这停了下来,等董小一消化了话中意思后才继续说了下去:“董老哥如今是鳏夫,而且没有子嗣可以继承家业,因此根据本藩的章程是可以招赘的,但不知董老哥是不是有这个意思,若是有这重意思,那我就要报上去,在全保甚至全里为老哥挑一个棒小伙。”

    招赘,当然要招赘,否则这个家业岂不是不能长久的,但是董小一想得更多,于是试探道:“姑娘年岁尚小,这件事是不是能缓缓再说?”

    “本藩法度,女子最早十五、最晚十七必须出嫁,若是逾期未嫁,家中父兄是要吃官司的,大侄女过了年就十七了,可没有多少的时限了。”甲首平淡的陈述着。“而且老哥刚刚拿到地,要熬熟了可不是件轻巧事,我看老哥岁数也不小了,早点找个帮手,早点还清了官方的借贷,还能少不少利息呢。”

    “甲首说得极是,只是董家刚刚来到东宁,家中并无半点积蓄,这嫁妆如何而来?”按当时闽浙一带的规矩,若是女子出嫁时没有丰厚的嫁妆,嫁入夫家之后是要受到歧视的,所以董小一才有这么一说。

    “老哥糊涂了,你是招赘不是嫁女,要准备什么嫁妆?”甲首呵呵一笑,继续用难听的官话折磨着董小一的神经。“而且本藩的规矩,只讲究男方的聘礼,不讲究女方的嫁妆,老哥招赘虽然没有那么多的进项,不过偿还欠官府的那些吃食钱肯定是绰绰有余的,就连到时候摆席面的花销也是足够了……”

    “娘,就是这么一回事。”送走了甲首,董小一回屋向老母亲报告着。“甲首临走时还催着让我早点把事情定下来,省得日后邻居们不好相处,儿子想想也是,只是还请母亲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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