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英平当然明白郑克臧没有屏退洪磊的原因,因此乖乖的退了下去,可郑克臧并没有立刻跟洪磊说些什么,反而把柯平、杨英、郑斌三人都叫了进来。等这几位明郑政权的宰相都落座了,郑克臧这才由一个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说了起来。

    “琼州四十万百姓一旦入台,天兴、万年两县的旧屯地就几乎全部置换到官中了,如此一来,两县除少数官民及归化社番以外,两县怕也就在集镇和县城里有些丁户了吧。”

    “主上说得是,这么一来原本各镇屯民都被安置到南北各县去了。”杨英先扬后抑的回应道。“但天兴、万年、承天三地还有本藩百官眷属居住,且本藩的各个工场和匠户也多在两县,若说丁口户籍单薄,但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杨卿误会了,孤不是要裁撤了天兴、万年两县。”郑克臧石破天惊的说道。“孤的意思是眼见得台北的地位日趋重要,所以孤预备在鸡笼筑城,等城堡完工后就把本藩各司及部分工场迁往台北。”

    迁都?洪磊和柯平等人脸上顿时有意,他们没有想到区区一个金瓜石居然引出了这么大的一个题目,一时间,室内鸦雀无声,几个人都拼命的转着脑子,或分析郑克臧的意图,或组织语句准备劝阻郑克臧的盲动。

    “主上,”好半天后洪磊第一个开口了。“本藩连年征战,民力尚未恢复,新近实台的百姓也多未归心,此时大兴劳役,只怕动摇根本呢,还请主上三思。”

    “主上,洪大人所言甚是,如今各师尚未撤回,万一激起民变……”

    郑克臧摆了摆手打断了柯平的话:“诸卿怕是误会了,孤如今只是要在淡水和鸡笼各设一县而已,然后再用二、三年时间铺设县道联通全台,期间设堡砦扼守鸡笼港,等一应户口完备、百姓安定了再兴北迁。”

    听到郑克臧不是脑子一热马上要搬迁,几人都舒了一口气,其中郑斌思索片刻后提议道:“主上,臣听北上到过鸡笼的黄良弼大人言及,鸡笼虽有良港,但一来地域狭窄不是肇基之处,二来周遭山峦层叠只有通过鸡笼河谷与淡水相连,万一有警不易驰援,所以臣以为若是要迁都台北的话,还是当以淡水一带为优。”

    “淡水还是过于偏北了。”洪磊则有自己的看法。“臣以为还是取在彰化一带,如此才好与本藩腹地相连。”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正确,洪磊进一步指出。“大安溪北雪山山脉纵横,山峦横亘、地形复杂,交通不易,就算主上要建设北上的县道,但仅此一段,三、五年就未必能见到成效,而且就算建成了,淡水一线同样有孤悬的嫌疑。”

    “若是止迁到彰化那还不如不迁。”柯平却认为洪磊的建议是劳民伤财之举于是向郑克臧提出。“主上若是考虑到在鸡笼驻兵的问题,臣以为只要重设鸡笼堡就行了,止多再设一厅管民政,真有矿奴肆虐,只要掐死了粮食,还怕他们翻天吗?”

    “臣以为柯大人之言有道理。”杨英只要郑克臧派兵并不是要郑克臧迁都,因此他选择支持柯平的意见。“主上若是重视台北,大可在淡水驻军,同时把水师淡水队移驻守鸡笼即可,或可不必迁都北上。”

    洪磊也改变了主意:“臣觉得柯大人和杨大人的话有道理,臣附议。”

    “臣也附议。”郑斌也放弃了自己的提议。“臣以为,如今还是镇之以静为上。”

    郑克臧眉头一锁,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提议刚刚放在台面就在参政、参议面前就吃了回票,这让他有些很不开心,当然以现在他在台湾的威望完全可以强推此事,但考虑到政局的稳定,他还是很不情愿的接受了宰相们的意见。

    “诸卿的意思既然一致,那北迁一事姑且先搁一搁吧,不过淡水改县已经刻不容缓,这样好了,孤赐名台北县,治淡水,另外在鸡笼和北凤山溪、头前溪谷地(注:即新竹地区)分设台北县分署处理政务。”

    对此几名参政、参议并无异议,于是郑克臧进一步决定:“在彰化北、台北南的猫狸(注:又名猫里、苗栗)山地置彰化县分署,此外原北路安抚司改为东路安抚司,令琼州抽调五百新附军随东路安抚司至东浊水溪口筑城寨,宣抚当地社番。”

    郑克臧之前对被大山阻隔的台东噶玛兰平原一直是鞭长莫及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对这片台东的猎场没有兴趣。如今随着明郑力量的扩大,郑克臧便准备试水了,这设立东路安抚司便是第一步的试探。对此洪磊等人虽然担心操之过急,但由于打头阵的只是一些新附军和极少数的宣抚人员,因此也不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对郑克臧的决定。

    “鸡笼、打狗等地名过于粗鄙了,孤不喜,就改成基业兴隆之基隆和西港(注:与屏东县治东港所对应)好了……”

    洪磊他们退了下去,郑克臧随即把吴淑、洪拱柱叫了进来:“政事堂的意思是在淡水驻上一个师,孤以为还是有必要的,二位卿家立刻派人到淡水勘测一下,看看合适设关隘、哪里合适设堡寨,总之有两条,其一,一旦清军在台北上陆,陆师要能坚持到南面的援军开到,其二,一旦台北的矿奴作乱首先要遏制他们出山为患。”

    吴淑看了看洪拱柱,身子微微佝偻的问道:“请主上放心,臣等会安排好的营地驻防的问题,只是主上可有决意,预备派遣哪个师北上?”

    “哪个师都一样,”郑克臧认真的回应道。“卿等要立一个章程出来,各师要轮流戍防,至于是三年一轮还是四年一轮,卿等先议一议再说。”洪拱柱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郑克臧继续道。“不但各师要轮流驻防,各级武官也要三年一换职司。”

    吴淑当然知道郑克臧的目的是不让武将尾大难掉,可他担心的是如此一来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打起仗来会不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不过如今的他的地位尴尬,自是不敢轻易跟郑克臧顶牛,于是以目示意洪拱柱出面,但洪拱柱此时却做了缩头乌龟,徒让吴淑无可奈何。

    “此外,本藩的役法要做些改变。”郑克臧决定强行推行全民兵役制度,但具体应该如何改动,他希望参军院能先拟一个章程。“匠户是不是该免役、商户的免役钱交多少合理,体弱者不服兵役可不可以改服劳役,卿等都要跟诸司协调了。”

    “主上,兹事体大,是不是等林大人回来以后再行商议。”由于水师和陆师的要求不一致,因此洪拱柱也不敢撇开水师单干。“另外,主上刚刚说了,不服兵役者不得授田,那万一家中独子宁可劳役也不出兵役怎么办?”

    “卿说的有道理,这件急不来的,等林升回来商议也好。”郑克臧抚了抚下颚的短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过蓄意逃避兵役的处罚以及兵役期间战死及伤残的抚恤之类的具体条文,孤还等卿的建言呢,可不要指望孤能独断什么。”

    第194章 三道沟(下)

    通过重金贿赂使得清廷使者免去朝鲜国王郊迎仪式后,为了不在礼仪问题再节外生枝,清朝双方很快就开始了对三道沟事件人犯的审讯。在勘罪进程中,为了避免引火烧身,朝王李焞极力主张要“宽大”处理犯罪官民,主动提议将施放鸟枪打伤清军的六名主犯处斩、妻子为奴、其余越境者十九名因同参越境亦处死、涉嫌玩忽职守和纵容越境的朝鲜官员处以革职流二千里及降等二级或五级的惩罚。

    勘罪进程完结后,清使申请国王拟定一份谢罪书。此时,朝鲜三公到清使驻地楹外自请受罚,声称让国王以文字书写好像供答于“事体”不安。面对朝鲜方面的态度坚决,拿人手短的清使最后不得以之下只好让国王口头向清廷谢罪。

    李焞为此谢罪道:“边民犯法潜越放鸟枪损伤官人……非敢有一毫漫忽之心,而事至于此,莫非禁令不严之致,今奉皇敕惶悚罔措……”

    看起来三道沟事件到此有了一个不错的结尾,然而朝鲜重臣还来不及感到万幸,事情就起来变化。朝鲜派出以右议政郑载嵩为首的三使臣组成陈奏使抵达北京时,从正准备返回朝鲜的冬至(朝贺)使那里打听到国王被罚银二万两的音讯,三使臣愤愤然,当即决议呈文礼部为国王辩解。他们旁征博引,罗列历代朝鲜人得罪清朝时处罚止于自己而未及国王的事例,指出罚银国王“有乖于大朝前后体贴之盛典”。

    接到朝鲜三使臣的呈文后,清朝廷内有人主张立即捉拿三使臣,也有人主张将其押解回朝鲜处置。但由于东南方面明郑的威胁日趋严重,再加上清廷已经隐约听到朝鲜与东宁之间有所联络,因此康熙的态度显得较为宽容。

    当清廷礼部提议下发敕书斥责时,康熙指出“此非小事,不必特降谕旨,但照所撰敕语,令该部缮本具奏,俟启奏时,止票依议耳。”康熙考虑到事发之初已经下敕书令察议朝鲜国王,假如再发敕书问罪三使臣,不免使“朝人心思离散、徒徒增益海逆,与国朝有损”。

    于是,康熙命令礼部在奏闻时写上问罪三使臣的内容,他自己只表“依议”,这样即可以向朝鲜施压又显示了自己的宽大不至事态发展到清、朝之间出现严重对立的一幕。

    永历四十年、康熙二十五年闰四月,清廷礼部再度向朝鲜方面发出敕书。

    敕书中首先罗列了最近朝鲜的种种“罪行”,如清使到汉城时国王没有恪守郊迎之礼;朝鲜使臣在北京违禁置办野史、并提出辨诬申请;以日本海盗入侵为借口申请军援,结果军援到了之后却没有任何音讯;三藩之乱时用浮词探真假等等。

    其次敕书中又罗列清朝历代对朝鲜国王罚银的处置以及礼部提议后被皇帝免议的事例,呵斥“以从前之姑宽者为例,反谓无可罚之情,何其谬欤?”并呵斥“卑职不告其君,而轻弄笔端横开祸始,皆由其国主弱臣强”。

    敕书的最后部分由清廷礼部提议将郑载嵩等朝鲜三使臣抓捕并押解朝鲜重处。

    对此,康熙谕令:“免其严拿,其他依议”。

    “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朝王李焞看着手中的清廷礼部咨文勃然大怒道。“主弱臣强?朕是无道昏君坐视权柄沦落奸宦之手,还是尔等是谋朝篡位的逆党?简直是大污蔑,是丙子虏乱(注:丁卯胡乱和丙子虏乱均指满人入侵朝鲜)以来从未有过的污辱。”

    李焞坐下的朝鲜群臣的脸上也是一片铁青,是的,不会有人愿意被人指摘为乱国权奸的,因此清礼部的指责实际上让四分五裂的朝鲜政坛出现了同仇敌忾的气氛。

    “臣以为应该立刻与东宁恢复贸易,以朝鲜的马匹、条铜、生铁、棉花、奴婢换取东宁的火炮、火药、硫磺、铠甲以备不时之需。”司谏院正言韩泰东摆出一副强硬的态度来。“本朝使臣也可以南下东宁参拜大明监国,求取(两国联手)的诏书。”

    “过于激烈了吧。”李瑞雨皱着眉头。“整备军务动静不小,万一被清廷探知,那来的就不是一道敕书了。”丙子虏乱已经过去快半个多世纪了,但一来清军的强大让朝方记忆犹新,这二来嘛,朝鲜的军队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故此由不得李瑞雨不担心以强硬对强硬会适得其反。“各位大人还要慎重其事啊。”

    “采买大炮、火药什么或可以慢慢去做,但拜谒大明监国一事倒也未必不可行。”领议政宋时烈摸了摸胡子。“不过老夫却以为如今的东宁不循义理,不重文章,已经失去中国的道德,几沦为商贾之流,要与其打交道,怕是要费些周章的。”

    “大陆沦陷,大批正人君子到被清廷屠戮,郑氏又是海盗出身根底浅薄,因此东宁沦为商贾倒也正常。”大司宪金万重双眼微眯。“不过商贾也有商贾的好处,明码实价嘛。”说到这,他向朝王李焞建议道。“臣请以公主、宗女和亲东宁,约为兄弟。”

    李焞还没回答,边上的一名右议政就吼了起来:“金大人,此事过于荒谬了,区区东宁能挡得住清军大举进攻吗?一旦东宁力屈为清廷剿灭,我王嫁女之事暴露,那就不是一纸诏书的事了,你这是为陛下惹祸。”

    “此事荒谬吗?”金万重反问道。“难道清廷的礼部咨文不更荒谬吗?至于为朝鲜、为陛下惹祸一说。”金万重叹了口气。“这个罪名本官可承受不起。”金万重猛的张开眼睛,一道精芒射出。“大人难道不知道如今东宁已经反攻了琼州,清廷正焦头烂额呢。”

    “不过一时逞顽而已。”右议政争辩道。“蜉蝣撼树、螳臂当车,是长久不了的。”

    “本官自然知道郑家长久不了,可是郑家在东宁一日,清廷便如梗在咽一日,更无暇对朝鲜用兵一日。”金万重斩金截铁的说到。“臣以为这才是清廷不加以进一步威逼的初衷。”

    “但这也未必要以公主相嫁,而且这样做的动静更大。”晋升为左议政的南九万急切的和着稀泥。“而且东宁方面也未必愿意了,还是先派人探一下对方的口风为好。”这么一说,金万重也无话可说了,毕竟刚刚的建议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东宁郑家要联络,但缓不应急,如今重要的是先把清廷敷衍过去。”南九万这话说到了重点,一时间殿内人纷纷点头。“臣以为应该先向清廷派出谢恩使,以示恭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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