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话,本官甚为认同,但本官已经接到调令,几日内便要前往崖州担任知州,所以此时再调兵出战实在是力有不殆。”蔡通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只能委屈屋牙挞将军在金兰耐心等候新来的都督处置。”

    “宾童龙撑不了那么久。”屋牙挞苦痛的呻吟道。“都督大人,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旦宾童龙失陷了,什么都晚了……”

    “晚了?”接替蔡通的柳叶其实已经到了金兰,只不过还瞒着占城人而已。“我看是不晚,占城是千年古国,灭国容易,亡种却难,广南人少不得泥足深陷,若是届时我们再横戈一击,必然事半功倍。”柳叶看了看在场的几人,脸上浮出一丝全盘在握的笑容。“再说了。宾童龙要是不灭亡,我们又怎么好意思把金兰吞到肚里呢?”

    “都督的话却是正理,但是鄚玖、陈上川所部还是早几日调来为好。”海龙骧师第三团统制孙淼和柳叶一样是童子营甲寅期出身,随着郑军的快速扩充,他们这批郑克臧最早的嫡系也正在走上郑军中坚的指挥岗位。“万一正如那屋牙挞所言,广南军在平灭宾童龙之后不顾安定地方仅直向咱们扑来的话,咱们也好有所应对。”

    “已经派人去调兵了,不过陈上川只能调五百人来,杨彦迪只能调四百人,鄚玖这边也不过五百人而已。”蔡通如是回应道。“看起来归根结底还要靠咱们自己,只是不知道现在琼州的陆师中能否抽调一两个……”

    “一两个师?尔等的胆子倒是不小,只可惜胃口却是不大。”看着自己面前站得笔直的年轻人,作为兵部尚书、督师粤南军务的郑斌说出一番让蔡通瞠目结舌的话来。“石禄铁矿开采在即,劳力甚为缺乏,广南人主动送来如此数量的劳力,本官又如何好不予收纳。”

    边上的毛洪言更是大笑起来:“督师大人此言甚至有理,与其花了大价钱采买海种昆仑奴,不如用广南的俘虏来充事,倒也是一个开源节流的好办法,久闻广南的天子兵颇为精壮,想来开矿修路也是好劳力。”

    “既然毛副总兵也同意,那这次就调四个师过去。”郑斌把目光移向另一侧的巡抚吕雪芳的脸上。“对此吕大人没有什么异议吧?”

    “有琼州分舰队封海,清虏暂且无力跨海,此时出兵教训广南倒也无不可。”吕雪芳思索了片刻才作出回答。“只是兵进大陆劫掠人口进而动摇清虏根基是本藩当前要务,督师大人、毛副总兵且不要本末倒置了为好。”

    “吕大人提醒的是。”郑斌当然听懂了吕雪芳隐晦的暗示,于是回首看向毛洪言。“毛副总兵且要速决速战,不要只顾得追亡逐北,真把广南给灭了,得利的未必是本藩……”

    十二月二十日,经过大半个月的围攻后阮主的军队终于开进了宾童龙城,婆争在杀死妻妾并放火焚烧了王宫后投身火海,大部分的宾童龙贵族也选择了与城同殉,只有婆争之弟继婆子(posaktiraydapatih)突围而出。攻入宾童龙城的广南军非但没有救火,反而在城内大肆劫掠,就这样,曾经是占城一族的最后都城化作了一片焚场……

    攻占了宾童龙城后的广南军将宾童龙河改为枚娘江,并在江北与宾童龙旧城相对的位置上建立了一座名为顺城的新城。在顺城尚在建筑之时,广南军向四遭的汉人势力派出使者,要求遣使来朝,承认广南的最高宗主权,否则宾童龙就是前车之鉴。

    杨彦迪、陈上川等人自然不敢怠慢,一方面他们以拖字诀敷衍广南使者,一方面派出使者向金兰问计,正当这些汉人诸侯惶惶不安之际,阮福淍接到了开战后的第一个噩耗——郑军广南分舰队再度闯入会安,致使这座贸易城市彻底陷于瘫痪。

    但阮福淍的噩梦不过只是刚刚开始,将会安劫掠一空的郑军舰队先是北上攻击沱瀼港(注:岘港),然后沿海岸线一路南下,炮击沿海港口,并深入内河捕捉广南百姓,除了将大量的男丁掠往琼州充当矿工以外还将大量的女子继续送往东宁等地婚配给郑军士兵。

    被人浇了一头冷水的阮福淍不顾国中大臣劝谏和葡萄牙方面要求与明郑方面言和的提醒,一意孤行的命令阮军拔出金兰都督府这一钉子,为此广南军在只留下三千人守备宾童龙故地和顺城外,其余于永历四十六年的新春之际浩浩荡荡的杀向金兰湾。

    从数字上看,即便加上杨彦迪等三藩援军,郑军路上总兵力不过是二千余人,不足广南军的十分之一,但是郑军却凭着坚固的堡砦和海上巡弋的炮船死守,阮军连日攻砦,却除了焚毁了栈桥、船场以外,并无实质性的收获。

    二月初一,郑军左龙武师、左虎贲师两部近万人在水师炮船的掩护下于古笪登陆,两日后便用炮火轰开这一广南南方重镇的门户,进而全取该城。随即得到增援的郑军一路南下,抢在阮军反应过来之前抵达柑林谷地截断了阮军北撤之路。

    见到归路已断的阮军便被迫放弃围攻金兰,撤往柑林以东地区,两军遂在此地陷入对峙。不过此时正值广南南方旱季,天焦物燥不说,食物补给犹有不足,因此面临食物供应短缺的阮军在发觉当面明郑军逐日有加强的趋势后被迫抢先挑起战斗。

    二月初九的落日时分,避开热潮的阮军与明郑军展开会战,尽管阮军同样装备有大炮、火枪且兵力略占优势,但这样的优势并不足以撼动明郑军在火力上的优势,经过一个半时辰的两度冲锋,最终无力进攻的阮军等来了明郑军迟到的冲击,郑明军以各师骑军哨为先导撕开了阮军的阵线,随即在尚且明亮的夜空下将其分割歼灭。

    阮军因为北有大山、东面是海,西南两路又有敌军,因此逃无可逃,在顽抗了一阵之后被迫束手就擒,是役,明郑军以自身伤亡一千八百有余的代价毙俘阮军二万一千余人,缴获大、小火炮二十七位、火铳近三千门,只有少数阮军逃入北方大山而辗转逃生。

    阮军主力即灭,郑军便兵分三路,其一就地看押俘虏等待运往琼州,其二则连同金兰都督府各部南下攻击留滞在顺城一线的阮军余部,第三路则向北方宁和、绥和方向攻击前进。

    二月十九日,明郑军攻入尚未完工的顺城中,阮军留守部队灰飞湮灭,随即明郑方面扶持侥幸生还的继婆子为占城国王,屋牙挞为王相。草草登上王位的继婆子第一时间与明郑方面达成协议,将金兰—古笪(罗)地区永久割让给明郑方面,并遵奉大明为正朔,称臣纳贡,至此郑军西渡作战的主要任务已经顺利达成,接下来的战事的后继发展则要看阮福淍的选择了……

    第271章 广南(下)

    二月十一日,宁和失陷;二月十五日,绥和失陷;二月二十四日,求江失陷;二月二十八日,郑军前锋开抵归仁城下。这一系列的噩耗,再加上三万南征大军彻底亡覆的消息辗转传来,将年幼为君的阮福淍炸得内酥外焦。

    夜不能寐的阮福淍第一时间决定调集全国军队对明郑军发起决定性的战役,但这一计划尚未实施就遭到了重臣们的一致反对,要知道塘中(注:即广南)的全部兵力不过五六万人,如今丢了三万,一半已经没有了,要是再动员全军南下,那北面的防线还要不要,南掌(注:即老挝)、真腊、暹罗还要不要防。

    不但国中重臣异口同声的反对南征,就连一向支持阮主的葡萄牙人也极力反对,在他们看来,即便南征收复了求江等地,利用水师机动的明郑军队可以轻而易举的在顺化附近重新登陆,届时,城防空虚的顺化又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明郑大军?

    面对汹涌的反对声浪,秉政不久的阮福淍自然而然的退缩了,不敢举国一抛的他只好屈辱的派使前往归仁向明郑方面求和。对此,指挥明郑军队的毛洪言自然是一拍即合,于是双方遂在归仁西北的安溪正式举行和谈。

    经过三天的谈判,在毛洪言的口头威胁以及北方郑主调动兵力的现实威胁下,广南使臣被迫同意签订《安溪条约》,《安溪条约》承认河仙、嘉定、边和、美萩四地为大明属地,宾童龙为大明属国,割让金兰以北、富安府以南予大明,五年内共计赔偿大明军费库平白银十五万两,并在明郑方面拒绝归还柑林一战被俘战俘的情况下以三千名少女作为代价换回阮氏、尊室(注:阮主的同姓旁系)等贵族子弟及将领。

    《安溪条约》的签订终止了阮主政权向南方水网平原地区扩张的势头,迫使其将目光转向相对贫瘠的寮国高原,反观明郑方面却牢牢不但获得了必要的矿奴,而且在中南半岛上获得了一块真正的领地并确保了对河仙等属地的主权、占城的宗主权,可谓收获颇丰。

    条约一经签订,毛洪言一方面安排南线郑军分批经由琼州撤回东宁,另一方面下令招来鄚玖、陈上川、黄进、杨彦迪等人。虽说毛洪言不过是一介副总兵,而鄚玖、陈上川却是郑克臧承认的世袭总兵官,用传召的方式显得并不合适,但在明郑军赫赫的兵威之前,这四名土官却也不得不乖乖听命。

    三月十七日,正当收到头一批三万贯足陌赎城费的郑军携带着广南送来的少女撤出归仁、求江时,鄚玖他们正向匆匆赶到的粤南巡抚吕雪芳恭恭敬敬的行着大礼——对于官位、职司都在自己以下的毛洪言,四人尽管俯首帖耳但心中未免有些愤愤不平之气,但对于只有正四品的吕雪芳叩拜,他们却甘心情愿,这当然是对大明以文御武的祖制的尊重,同样也是这几人对明郑方面给予的台阶的回报。

    待这四个人签着屁股坐下,吕雪芳便开腔了:“几位大人,本官受主上之命巡抚粤南,原本是过问不得广南的事务的,但是如今朝廷与广南的和约既然已经签订,金兰都督府不日改为广东治下的金兰州,也算得上是本院的属地了。”

    四人也算是久经阵仗的人物,虽然听得此言颇有些惊讶,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什么,甚至陈上川还站起来抱拳道:“拓蛮夷之地为中国疆域,此乃前所未有之奇功,下官为抚院贺,为主上贺,为大明贺!”

    其余三人也忙不迭的歌功颂德起来,对此,吕雪芳只是摆摆手:“几位大人不必如此,主上乃是金口玉言,许了几位的自然不会再收回来,几位尽管放心好了。”

    被揭穿了心思的四人一时有些讪讪,还不待他们几个出言解释就听吕雪芳继续道:“今次,本官托毛副总兵相召各位实则有一事相求的。”

    吕雪芳扫了扫面色有异的几人:“金兰州既然肇建在即,这州内汉家人口必然放在第一位的,可是如今琼州残破,连自身的户籍也五中无一,自然不可能再安排多少百姓填入金兰的,所以本官就想拜托各位了。”

    四人大惊失色,须知道有限的汉人也是他们在四地立足的根本,又如何轻易将自己的依仗交了出去,因此黄进第一个站了起来:“大人说笑了,我等自身也缺乏人口,又有什么办法来满足金兰州的户籍。”

    “黄副总兵,黄大人是吧,”吕雪芳曾经是职方司的司官自然对面前的四人了如指掌,看到最莽撞的黄进跳了出来,他也不恼,只是挥手示意对方坐下。“坐,坐下说。”等黄进气呼呼的坐到位子上,吕雪芳轻轻一笑。“本官并非要各位大人将名下汉民都填入金兰州,而是有几个问题想讨教几位大人。”

    听到吕雪芳只是要问问题,几个忙不迭的站起来回到:“不敢,还请大人尽管问来。”

    吕雪芳再度请几人坐下,等坐定了,就听他道:“几位大人之前招揽的汉民系从何而来?是否还有办法从北河及国内招来人手。”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好半天之后杨彦迪才回应道:“不瞒大人说,下官部属大都是当年跟随的老兄弟及其眷属,至于这些年招揽的嘛,也都是一早就来到广南和真腊的,却是没有从鞑虏治下寻来新移民的办法。”

    “下官的情况也大抵如此。”鄚玖也赶快起身回应道。“不过下官这边毗邻真腊、暹罗,或许有从云贵辗转而来的汉民,但一来人数有限,二来沿途的暹罗、真腊也多用给予牛马土地的法子挽留汉民,所以未必就会愿意东来。”

    “这么说缅甸、暹罗、真腊等地多有汉民喽?”吕雪芳颇有兴趣的问了一句,在得到鄚玖的肯定后,他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一个法子。”正当几人莫名其妙之际,就见吕雪芳的目光落到了陈上川的脸上。“陈大人早年在广东为官,国内可有什么路子?”

    陈上川和杨彦迪早年都是钦州地方上的海盗,既然杨彦迪说没有办法,那陈上川这边其实也应该问不出所以然来,但是陈上川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下官虽然去国日久,但还有些朋友在北河,通过他们或可以从国内接些人出来。”此言一出,杨彦迪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向陈上川,然而陈上川却根本没有回视他,反而认真的向吕雪芳言道。“若是抚院需要的话,下官愿意为大人引荐此人……”

    “胜才兄,你疯了,怎么就把北面的关系给交了出去。”从吕雪芳那里退了出来,杨彦迪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来,与他同行的还有当年的副手,如今的边和副总兵黄进。“难道你不知道郑家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吗?”

    “依我说,胜才兄做得没错。”鄚玖的声音也由远及近从外面传了进来。“难不成纳培兄以为自己还能一直太太平平的当一个土王不成了吗?”话音落地,鄚玖出现在众人面前。“此时不跟郑家结个善缘,难道还等日后郑家站稳脚跟,拿咱们开刀不成。”

    黄进有些不解的问道:“鄚大人,你都说了,郑家站稳脚跟后就一定会罢废世袭土官的,那还帮他们立稳脚跟干什么,按我的心思,不捣乱已经很好了。”

    “捣乱,你凭什么捣乱?”陈上川轻哼了一声。“且不说琼州的大军如何,就是金兰都督府的千把人,你能挡得住?再说了,人家遵奉大明正朔,正要讨奴光复中华,你在背后掣肘,把你当汉奸办了,你还要遗臭万年。”

    黄进撇了撇嘴道:“什么遵奉大明正朔,不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说你蠢笨你还不信。”鄚玖又是摇头又是点头。“若是朱钦真能驱除鞑虏,那他禅代朱氏又有何尝不可,而且越是如此,越早从龙对咱们的将来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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