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走了林珩两人,郑克臧走出屋子,慢慢在庭院里舒展着身子,久坐的疲劳让他有些腰背酸痛,说起来他其实大可不必这么操劳,但是因为清军就在江北,胆怯的武定帝不敢把行在迁回南京,因此郑记大明朝廷的中枢被迫留在福州,而兼任大学士、各部尚书、左都御史的郑藩政事堂大员们大多留在福州,因此郑克臧才迫不得已要亲力亲为。

    郑克臧正在甩头甩脚活动着身子,一名面带喜色的侍卫匆匆走了进来,冲着侍立在一旁副侍卫长耳语一番,听完侍卫的报告,刚刚从左虎贲师总监军任上调来的马彦凯随即上前向郑克臧报告道:“主上,福州来的册封使刚刚进了朝阳门。”

    “来了吗?”郑克臧点点头,眼下距离郑军光复南京已经整整十个月了,这十个月内郑军全取了苏南、浙江、皖南、福建、江西、广东、鄂西、湘北、湘西北,将战线推进到两湖以及桂西,这样的大功的确值得福州朝廷册封自己为王。“这已经是第三波了吧?”马彦凯应了声是,郑克臧于是笑了起来。“礼数已经够了,再推托怕是要寒了人心呢。”马彦凯不明所以的赔笑着,看着他的样子郑克臧忽然想起什么,于是问道。“宁王抵福京了吗?”

    郑克臧口中的宁王自然就是朱耷,要说一个花甲老人其实并不应该成为郑克臧关注的对象,可谁让朱耷兄弟是明宗室中唯一的实力派,与正在荆湖作战的明军中的一支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并在赣省有一定的影响。

    “臣,臣不知道。”马彦凯尴尬的回答到,他只是一名侍卫,自然不能越权行事。

    “孤倒是忘了。”郑克臧大笑起来,随即招来了真正的负责人,听到对方报告朱耷已经抵达福州的消息,郑克臧眼中精光一闪。“来了就好,既然自投罗网了,就不要再让他走脱了。”当然郑克臧不会现在就下手。“告诉郁平不必盯得太紧了,”郑克臧全盘掌握的命令道。“给他们串联活动的机会,这样魑魅魍魉才会一个个的跳出来。”说到这,郑克臧伸手从边上的内侍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汗。“如此才能一劳永逸……”

    “郑逆的野心果然是暴露出来了。”郑克臧受封为夏王的消息辗转传到了北京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康熙三十三年的五月末了,刚刚从绍正帝胤礽手中收回权利的康熙如是对着面前的二个儿子说道。“如此朕当无忧了。”

    所谓无忧只不过是康熙的夸大之词,虽说康熙以胤礽是受人攘挟为由免去了其自立的罪过并继续保留太子的身份,但这种虚伪的温情不过只是存在与貌合神离的父子之间,至于其他人,康熙没有手软的必要,当然为了朝局的平稳,康熙必然用抽丝剥茧的方法处置,然而即便是再和风细雨,那也是清洗,势必在人心不稳的清廷内部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更要牵制了康熙再度南征的计划,从而迫使康熙眼睁睁的看着郑记大明在江南站稳脚跟。

    正是基于了然了一切,所以对于康熙的这番说词,已经不存在太多幻想的胤礽面无表情的听着,倒是边上已经将自己视为未来储君的大阿哥胤褆跃跃欲试的说到:“皇阿玛,儿臣以为如今倒是反攻的机会……”

    胤礽的眼睛突然一亮,一时间他想到了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于是急切间他不假思索的打断了胤褆的话:“皇阿玛,儿臣以为大阿哥所言极是,讨伐海逆正在其时,儿臣愿出京南下从征,籍此戴罪立功。”

    胤礽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请求,但回应他的却是康熙审视的目光,胤礽顿时心头一阵狂跳,好半天之后,康熙才摆了摆手:“你是被佟国维攘挟的,又有什么过错,戴罪立功不过是一句浑话,再说了,你是太子,储君,又怎么可以擅离京师呢,今后不必再说了。”

    看着黯然退下的胤礽和冷笑的胤褆,康熙念头一闪,随即又和颜悦色的说道:“至于如今乘势南征,你们想得很容易,但是朝廷丢失了江南财赋之地,湖广这个粮仓又不能指望,没有了米粮,朝廷如何南征,总不至于学前明的崇祯涸泽而渔吧。”

    胤褆顿时一滞,他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知道是自己最近过于得意了才引来了康熙的敲打,不过想想也是,没有了明珠的支持,他这个大阿哥唯一的凭籍不过是年长而已。

    看到被敲打后的胤褆也退缩了回去,康熙这才低头重新看着手中的奏折,突然间他大发雷霆的将奏章丢到了地上:“绰克讬昏聩之极,奉天祖宗根本之地竟有马匪作乱,他不剿不报,是何居心,来人着宗人府夺了他的辅国公,发淮扬军前效力。”

    刚刚吃了教训的两位皇子都不敢作声,倒是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的康熙让侍候的苏拉捡起奏章重新认真的看了一遍,不看还罢,一看,眉头又拧了起来:“胤礽、胤褆,你们俩一起看看,看完之后且与朕来分说。”

    被点名的两人接过奏章,脑袋凑到一起仔细的观看,好半天之后,胤礽吞吞吐吐的说道:“辽东出现马匪已经有经年之久,绰克讬尸居其位不闻不问,坐视屯庄被毁,包衣被掠,实在罪不可恕,皇阿玛发其军前正是妥当。”

    康熙的眼角挑了挑,随即看向胤褆,胤褆这时说道:“儿臣却认为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康熙哦了声,就听胤褆继续道:“这股马匪出没的时间正是海逆进犯东南的时间,期间有没有关联儿臣不得而知,但以海逆的大船未必没有可能深入辽东。”

    “来人,”康熙冲着门外吼了一声,一名御前侍卫立刻滚了进来,康熙当下命令道。“着刑部、礼部、内务府清查一遍,被掠走的奴才是不是三藩余逆,另外,朕还记得戴梓曾经制过一种连珠火铳,让他立刻到铳炮处行走……”

    第295章 粮食

    “卿等办得好事。”郑克臧脸色不豫的向户部左侍郎兼大都督府营田经历司司官顾同山冷冷说道。“若不是军律司的奏报,孤现在还蒙在谷里,好啊,真是好极了,才十个月,孤的命令就不出南京城了!”

    面对郑克臧的雷霆之怒,顾同山连声叫屈起来:“王上,非臣敢怠慢王上的令谕,只是营田司人手不足,光是在南直隶和福建两地清理抄没土地已经耗尽了全部人手,因此才不得不在浙、赣、粤等地缓行。”

    “无非是降官阳奉阴违的老托词。”郑克臧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冷冷的在顾同山的脸上打量了一下。“姑且就算如此吧,为何南直隶和副将清理后的田土不分给投军将士,是不是还要说审官司的恩赏名录没有拟制好啊。”

    对于郑克臧的质问,顾同山好整以暇的回复道:“主上不知,虽然田土是在士绅名下,但南直隶也好,福建也罢,田骨和田皮并非一回事,若为了取悦军士而夺了百姓的生机,臣以为未免有些因小失大了。”

    看着郑克臧阴沉至极的脸,顾同山急忙解释道:“臣以为南直隶、浙东、浙北以及福建等地关系本藩命脉不宜分授田土给军士、将弁,还是令耕作百姓就地赎买为好,所卖钱粮可补军用不足,至于将士的恩赏,或江西,或江淮为宜。”

    “只怕待江西清理抄没之后,顾卿还是要说就地赎买的为好了。”听着郑克臧诛心的话,顾同山的表情一滞,然而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郑克臧接下来的那番话。“也罢,既然顾卿这么愿意为百姓考虑,且到江西做一任巡抚吧。”

    “臣,”按照武定朝的体制,一省巡抚是中央派在地方上的最高民政官,地位并不在司官、侍郎之下,但是如今军兴,巡抚其实是一地的最高后勤官,承担粮台的重任,虽说算不得苦不堪言,但比起身在中枢的司官和侍郎来说却是影响力大大不如的,所以这是十分明显的贬谪。“臣,臣领王旨。”

    看着垂头丧气的顾同山的背影,郑克臧冲着侍立一旁的内侍命令道:“传喻审官司,着邓麟彩会同郑英平、柯平会推营田司司官,另外再严令营田司务必在年内将抄没的田土悉数分配下去,至于在营将士收取租佃不便可由各地县户房代为收取,然后由军前折色发放。”

    由于考虑到代收代付会形成一个隐形的利益集团,进而造成日后退役将士领取田土时出现各种麻烦,所以郑克臧未雨绸缪的吩咐道:“拨付军士赏授田土事宜当列入考成类目之中,勿使之成为蠹虫奸吏操纵牟利之举,军律司对此当有监核之权……”

    “王上,这是军器司上奏琼州石禄铁矿开采及太平府铁矿勘探开销。”户部又右侍郎兼大都督府支度经历司司官柳崇惜刚刚看到同僚失魂落魄的样子,因此此刻言语间便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臣以为冶铁要焦炭,石禄铁矿可借用北河方面的煤,但太平府铁矿却无此便利。”

    “卿的意思是暂时搁置太平府铁矿的勘探?”郑克臧打断了对方的话,随即思索了一会。“也罢,如今开销甚大,能节约一二还是节约一二的为好。”说到这,郑克臧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据说江西袁州有煤。”

    柳崇惜苦笑道:“王上,即便如此,距离太平府也未免过于遥远了。”

    “是啊,是啊,孤也就是那么一说。”郑克臧遗憾的叹了口气,不单单是汉冶平就是拿下淮南了,马鞍山的铁矿也未必能立刻发展起来,归根到底还是交通的不便,不过这么一来鸿基煤矿和石禄铁矿的重要就突出了。“让礼部立刻派人出使北河,要求郑主称臣纳贡并确保鸿基煤矿的输运安全。”当然文攻需要武卫,所以郑克臧同时安排道。“让参谋厅调遣水师护卫使节,若是郑主不识趣的话,那也就不要客气了……”

    根据清代的体制,驻防将军是一省或数省旗兵的最高长官,凡与总督同驻一省者,如会同奏事,以将军领衔,实权虽不及总督,但地位高于总督。而在清廷设置的驻防将军中,荆州将军设置的时间其实并不早,但鉴于荆州地处长江上游,是滇、黔、巴、蜀往来必经之地,因此在康熙二十二年平定三藩之乱之后,议政王大臣会议便作出决定:“云南已经恢复,其湖广荆州、陕西汉中应设兵驻防。荆州应设满洲将军一员,副都统二员”。康熙帝从其建议,在康熙二十二年(公元1683年)二月,正式设立荆州驻防将军一职。至此八旗驻防的荆州这个孤悬于中华腹地的满洲堡垒“隐然有虎豹在山之势”、“无事则控扼形势,可以销奸宄之萌芽;有事而提兵应援,可据水陆之胜。”

    时至武定年间,在指挥湖广、偏沅两地清军绿营抵御明郑军队进攻中这支四千余人荆州驻防八旗果然发挥了极大的效用。荆州将军沙纳海亲自出马,曾经参加过平定三藩作战和雅克萨之战的沙纳海,算得上八旗军中的一员老将,指挥十分老到,虽然因为武昌绿营突然反正而措手不及,但他还是第一时间率兵东进击退了朱耷指挥的投明绿营兵对安陆、德安、襄阳、荆州等地进攻,并且一度兵进汉阳威胁武昌,若不是从江西杀出的郑军及时赶到,恐怕清军已经收复了武昌,中南的局势也将为之改变。

    “伯美兄,”望着面前的滚滚长江,顶盔带甲的满洲老将面色有些愁苦。“粮饷已经拖了三个月了,要是再不解来军粮,大军不要说东进收复武昌了,恐怕保住鄂西也大有问题。”

    “老将军,如今江南失陷,湖广又沦为战场,这天下粮仓三去其二,单靠川中支应,佛伦大人那边也很难呢。”时任湖北、湖南总督的吴琠也叹息着,相比可以从江西就近运粮的郑军洪拱柱部,湖北清军却只能望着三峡天险和巴山兴叹。“还请将军多多安抚,再忍忍,想来豫省的粮食很快就会到了。”

    沙纳海摇着头:“河南、山西、山东的粮食除了要供给京师,还要用在江淮一线的防军上,运到湖北的怕也是杯水车薪吧。”

    “原本也不指望着全靠豫省的支应,”吴琠也报以苦笑。“只要短时间补上缺口,撑到川中的粮食到来便可以了。”

    “只能是这么想了,不过粮食什么时候能到呢?”沙纳海有些不放心的问道。“老夫虽然有些威望,可时间太久了,也未必能弹压得下去。”

    “据报十万石米面已经到了信阳府,只要过了义阳三关,也就十天半个月的事。”

    “还请伯美兄多加督促。”沙纳海一听松了口气,进而提出了要求,对此,吴琠再三做了保证。“另外,海逆新近不断投入大船横行江上,一度甚至上溯至荆江,若是不能解决了这些炮船,恐怕官军就算立刻西征也将重蹈昔日曹操的覆辙。”沙纳海毫不避讳的说道。“伯美兄当是知道的,我满洲八旗在水战上是不行的。”

    “本官已经在汉江等处命人赶制战船了,不过要说跟海逆的炮船抗衡怕是还有不如。”吴琠有些底气不足的回应到。“还该以官军之长制海逆之短的为好,避开大江不与海逆争锋。”

    沙纳海张口还欲说些什么,突然几名骑手快马加鞭的向两人所在的地位赶了过来,于是他站定脚跟等着,很快一名戈什哈翻身下马,连滚带爬的向他和吴琠报告道:“大人,吴大人,刚刚接到邸报,佛伦大人右迁礼部尚书,新任四川总督乃是陕西巡抚吴赫大人。”

    虽说吴赫也是满人,但这个时节调整封疆大吏,还是让沙纳海和吴琠的脸色大变,须知道这么一来囤在夔门的粮食什么时候能运到湖广就是一个大问号了,自然是让知道轻重缓急的两人心情大坏。不过能做到眼下这个位置,沙纳海和吴琠两人都是极有城府,他们自然知道康熙如此调度的用意,无非是把在太子继位的闹剧中立场不稳的佛伦明升暗降了。可正是知道,他们才不敢轻易涉了这趟浑水。

    在相顾无言之后,沙纳海最终还是先开口了:“制台,这批粮食关系军中安慰,万万不容有失,还请伯美兄千万想办法要求得周全。”

    “请老将军放心。”吴琠重重的点了点头。“本官这就前往宜昌,就近联络川中。”

    “那就多谢制台了。”沙纳海道了声谢,随即用探询的语气问道。“伯美兄可否向偏沅方面求些粮食过来应急,想来桑额桑大人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偏远方面据说新近扩编了十二个营头,同样缺粮啊。”湖南方面还不如湖北呢,湖北又川豫的支援,湖南却得不到同样战火绵延的广西和云贵的支持,因此指望桑额不过是缘木求鱼。“还是先请河南方面多多援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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