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当主持人退场,舞台上灯光全灭,整个演播大厅一片黑暗时,观众席鸦雀无声,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懂我孤单苦楚 你怜我独个撑局
    你陪我浪里打滚 你看我日日熬煎
    取不下 丢不掉 光鲜假面……”
    一道追光,孤孤单单照亮舞台中央一道屏风。
    屏风上,清晰透出一个黑色的剪影。
    骆飞的声音清晰而细腻,借由舞台良好的音响效果,一刹那间便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没有伴奏,没有鼓点,只有他疲惫中透着些许深情的声音,以及屏风上,那道舞动的剪影。
    是个女人。
    屏风后的女人身姿绝妙,一袭夸张的百褶蓬裙,长发披肩。随着骆飞的歌声,她的身影仿似黑夜中独自绽放无人欣赏的夜来香,舞动着寂寞的轮廓。如果说歌声只是虚无缥缈的一种情绪,那么看着她的黑色剪影,人们仿佛第一次看到了歌声的实质。
    说不出,道不明,却近在眼前,令人心酸……
    “流着汗 红着脸 扮着丑 哭不出泪
    谁愿佩戴假面 谁是谁的假面……”
    骤然,乐声大作,响鼓擂起,舞台在一刹那间亮了起来,观众们尚未从这场难过到极点的梦境中苏醒,就在一眨眼间,被汹涌而来的光芒与节奏吞没。
    舞台上,屏风被大力撕裂,一身女装的骆飞从破碎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身量极高,即便穿了女装,也丝毫不显得奇异,反倒有种独特的挺拔美感。只是,看惯了骆飞在舞台上时而阳刚时而性感的观众,在看清那曼妙女郎居然是他的时候,仍旧发出了一阵阵吃惊的赞叹。
    而舞台上的骆飞浑然不觉,他眼周戴着一枚银色的飞羽面具,魅惑地遮住半张脸孔。面具后的表情看不清晰,便更显得神秘。他一边从屏风后走出,一边将自己周身异性的伪装脱掉,露出属于男性的着装。假发,扔到一边,长裙,全部撕开,项链,无情扯下……一件件伪装随着他的走动弃如敝屣,好似它们的存在令骆飞早就心生厌弃,却如枷锁般牢不可摧。这一刻的抛开,才是骆飞内心真正的渴望。
    “流着汗 红着脸 扮着丑 哭不出泪
    谁愿佩戴假面 谁是谁的假面
    若有幸获你真心 戴假面一生也甘愿……”
    他用力地唱出每一句歌词,好像刚刚那种压抑而阴郁的唱法让他痛苦万分,此时此刻,他必须借由高唱才能抒发自己内心那想要摧毁一切的感情。
    观众席骚动起来,这首歌大家太过熟悉,曾几何时,它曾流行大街小巷,被无数人引为内心圣经,在极度痛苦的深夜一遍遍低声吟唱。
    这是舒慕的歌,是舒慕的成名曲,《假面》。
    这首歌是当年刚满22岁的舒慕与25岁的施东宁首次合作的作品,要求极高的演唱技巧以及极为丰沛的内心感情,据说,当年舒慕录了近百次才将这首歌录制完成。
    这首歌之妙,使它在推出的同时就以光速冲上各大音乐排行榜首位。当年,网络下载还不流行,大家仍旧用圆形的CD机反复循环一张大碟。对于许多人而言,这张专辑就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张CD,在只属于自己的夜晚,为自己播放。
    骆飞,你怎么敢唱这首歌!
    观众的耳朵是最挑剔的,尤其是这样一首,使舒慕在华语乐坛红了十年的经典。骆飞的演绎只要稍有纰漏,就足够他被所有观众无情抛弃。
    可是没有,他不仅没有丝毫问题,而且在这每字每句间蕴藏的感情,比当年的舒慕更加具有破坏力。
    就像——这是他早就想对大家坦白却不知从何说起的心声。
    “流着汗 红着脸 扮着丑 哭不出泪……”
    掌声雷动,观众纷纷起立,甚至和着乐声一齐歌唱。舞台上,骆飞佩戴银色面具,一边发泄般歌唱,一边与女舞伴贴身热舞。他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不同的舞伴之间,和着音乐的节奏将她们揽在手中,被珍视,被爱惜,然后被无情离弃。面具下,他的表情始终晦暗不明,可不需要看到他的表情,他的情绪,都在歌里。
    这首歌的结尾是一长段类似咏叹调般的高音,也是这首歌最考验技巧与情感的部分。骆飞离开所有的舞伴,独自站在舞台中央,周围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仿佛所有人都不是他的盟友,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他独自引吭,那声音不再充满发泄与愤怒,似乎释放了所有情绪,最后沉淀下的,只有疲惫与无奈,以及一点点的引人心疼。
    “这就是他想说的吧?”舞台侧面,聚光灯照射不到的阴影处,黎锦身后,一个声音幽幽道。
    黎锦已经站在这里听了很久,那人是在骆飞登场后,才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不许回头,他就知道来者是谁,此时此刻听他出声,也丝毫不觉惊讶,只是淡笑着回答:“语言多么苍白,不如唱歌。种种滋味,见仁见智,让大家在歌里品吧。”
    陆啸云也是一笑,坦坦然然道:“恭喜你,你赢了,可以留下了。”
    黎锦侧了侧头,却并没有看他:“还要多谢你没有从中作梗。”顿了顿,“陆家的公子,要为难我易如反掌,不是吗?”
    陆啸云目光深沉,低讽道:“陆家公子?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罢了。”
    地产界大亨陆氏,膝下共有三子,其中两子皆在自家企业,明争暗斗针锋相对,另有一子,据说是当年在海外进修时一夜露水留下的种,十几岁才认祖归宗,数年来远居海外,从不掺合家族事务。
    谁会想到,传说中销声匿迹的陆公子竟早就悄然回国,还凭自己努力,积累深厚人脉,做到如今位置。
    黎锦托朋友查到如此重磅消息的时候,也深深吃了一惊。
    不过个中缘由,他也能猜出一二,陆啸云头顶两个哥哥对庞大家产虎视眈眈,日日上演狗咬狗全武行,来日父亲一咽气,想来半毛钱都不会这个没甚感情的弟弟留。陆三公子的美好生活不靠自己早日打算,还能靠谁。
    这是别人家事,黎锦不感兴趣,只是有件事,他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陆经理,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要叫你非逼我辞职不可。”黎锦转过头,看着陆啸云,“不知您可否行行好,告知一二。”
    陆啸云笑起来:“你的关系网不是很厉害么,我的背景都查得到,不如再查查我为什么为难你?”
    黎锦不接话,是打定了要他回答了。
    陆啸云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只是看着台上骆飞的表演。骆飞一段难度极高的高音飚完,如画家收获了他人生中最美丽的一捧朝霞般,所有的热情、快乐、痛楚、纠结都在此刻戛然而止。他用力扯下面上的面具,高高地抛了出去,紧接着,脱力般,跪倒在舞台之上。
    观众席的沉默持续了足足半分钟之久。
    紧接着,是经久不断,响彻云霄的掌声。
    “你就当……”掌声雷动中,陆啸云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玩世不恭,“当我是心理变态,见不得别人花团锦簇,平步青云吧。”
    说完,他看也不看舞台,转身离开。
    ☆、第八十三章
    这已经是方悦阳作为记者的第三个年头。
    他把自己掩藏在花坛后,长焦镜头从修剪整齐的树木后悄悄伸出,精确地对准了莱佛士酒店的后门。
    这里紧邻薪火卫视,是薪火卫视招待艺人的合作酒店,同时,本届中国星声代的学员活动中心就设在这里。
    星声代四进三比赛,本届比赛唯一的女选手萧苏苏惨遭淘汰。送别时分,萧苏苏梨花带雨,几近哭昏在骆飞怀中。她把自己的学员星牌交给骆飞,希望骆飞能够带着她的梦想走下去。观众早就知道骆飞与齐亦辰关系好,却从不知道,这样登对的少年少女是从何时,结下如此深厚的感情。
    方悦阳三年多的经验告诉他,这俩人之间绝对有事。
    但令他意外的事,这样好的一桩绯闻竟然没有炒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各家对于年度总冠军的疯狂预测,以及薪火卫视放出的又一重磅新闻。
    预测个屁,方悦阳打开电脑,看着各大门户网站把骆飞夺冠这事说得铁板钉钉,在心里开骂。
    照这个架势,还用得着预测吗?干脆不用决赛,直接预备骆飞夺冠的报道好了。
    至于薪火卫视抛出的另一个噱头——总决赛会邀请一个神秘评委作为第五位评委,拥有至高无上的保送权——方悦阳也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就抛在一边。
    哪家比赛不挖空心思在最后来一点令人铭刻在心的惊喜,老生常谈,没意思。
    但不幸的是,他自认为可以成为独家的,有意思的报道——骆飞与萧苏苏密恋月余——被主编打了回来。
    “就这几张捕风捉影的照片就想混独家?”主编是个脑满肠肥的秃顶男人,凭借跟总编大人的裙带关系稳坐这家三流小报的主编位置,他把方悦阳叫到办公室,直接将打印出的稿件扔到他脸上,“滚回去,做一期预测神秘评委是谁的专题来!”
    方悦阳在四散的稿件中死死握紧了拳,回到位置后,坐都没坐下,抱着相机就来到莱佛士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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