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抱着她,泪如雨下,“小小姐,小青雀,乖妞妞!”妞妞没有嫌弃我呢,妞妞还认得我!

    祁震在旁看着搂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英娘和青雀,也是感概不已。

    英娘忽想起一件事,放开青雀,扶着她的肩膀,急切的上上下下打量。青雀嘻嘻一笑,得意的转了几个圈,“好英娘,我长大了呢,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英娘忙不迭的点头,“我家小青雀,是最好看的小姑娘!”

    十三岁的青雀正值豆蔻年华,身材修长柔美,面目美好如画,看上去宛如三月春风里含苞待放的白玉兰,清新悦目,光可鉴人。

    青雀快活的笑起来。

    祁震微笑走到英娘身边,英娘脸上飞起红霞,嗫嚅道:“妞妞,这便是我要寻找的恩人,当年他救过你,也救过我。他,他是……”

    “英爹!”青雀脆生生叫道:“好英娘,我一看你俩,便知道他是英爹!”

    昨天还叫“祁将军”呢,今儿个就成“英爹”了。祁震看着眼前眉飞色舞的少女,心中好笑。

    英爹?英娘怔了怔,嗔怪道:“妞妞还是这般顽皮!”英爹,妞妞,真亏你想的出来。

    “好英娘,我爹我娘呢?”青雀嘻嘻一笑,拉着英娘的手,殷勤相问,“自打你们离开杨集,我再没见过我爹我娘和青苗青树,想死他们了!”

    青雀到京城的时候,英娘和莫二有一家已经离开京城,到朔州寻找祁震。故此,一直没见着养父养母。

    “你爹你娘,如今在大兴一处田庄里过活,很安稳。”英娘忙告诉她,“你爹娘如今不种地了,靠收租过日子。青苗和青树都上学呢,对了,你又添了个小弟弟,叫青林。”

    “真好,又多个弟弟。”青雀笑嘻嘻看着英娘、祁震,“那,英爹和英娘呢,有没有给我添个弟弟呀。”

    英娘红了脸,祁震微笑道:“有。有一个弟弟,名叫青峰,今年五岁;有一个妹妹,名叫青宁,今年三岁。”

    青雀笑咪咪,“太好了!”掰着指头数,“我娘有小阿扬,小阿挥,我爹我娘有青苗、青树、青林,英爹英娘有青峰、青宁,我师爹师娘有林啸天。我有五个弟弟,三个妹妹!”

    “林啸天今年三岁了,淘气的要命!我师娘一个人看不了他,时不时的要我帮忙,我也看不了他呢。他人小腿短,可是跑的飞快,一眼看不见,就不知道跑哪儿了。”

    祁震和英娘眉目温柔的听着她叽叽咕咕说话,心里暖融融的。

    远处传来清啸声,一波接着一波,似有斥责之意。青雀调皮的笑笑,“师爹师娘管我管的可严了,才出来玩这么一会儿,便催我回去!”

    亲热的一手挽着英娘,一手挽着祁震,“请到寒舍小坐片刻,如何?”英娘大喜,“好啊好啊。”祁震当然也是欣然同意。

    带上一队骑兵,三人去了坐落在山坡上的红枫岭。这里全是青石砌成的房舍,十分坚固,大约有二三十户人家聚居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村落。

    青雀带着英娘和祁震到了位于东侧的一个院落,“师爹,师娘,林啸天,我回来了!”青雀欢快的叫道。

    屋门打开,一个三岁左右、和青雀一样穿着青布粗衣的小男孩儿跑了出来。他一定是长的像娘,雪白小脸上那双狭长妩媚的丹凤眼,简直勾魂摄魄。

    只见他站在屋门前的空地上,两手叉腰,气势万千的大声指责,“姐姐,又贪玩!”“又贪玩”这三个字,每个字都咬的重重的,一字一停顿。

    青雀捋捋袖子,不怀好意的笑着,慢慢走向他,“林啸天,好弟弟,别跑!”。林啸天眼珠转了转,掉过头便往屋里跑,“姐姐,又要使坏!”

    屋里走出一男一女,男子俊秀清逸,女子天姿国色。男子俯身抱起林啸天,女子嗔怪看向青雀,“顽皮丫头,又乱跑!”

    青雀吐吐舌头,一手拉起英娘,一手拉起祁震,高高兴兴说道:“师爹,师娘,林啸天,这是自小带大我的英娘,还有救过我的英爹。”

    师爹师娘和英爹英娘客气的见了礼,让到屋里落座。说了几句话,师爹温和吩咐,“青雀,带弟弟出去玩会子。”青雀笑嘻嘻答应了,牵起林啸天,出门玩耍。

    青雀出门之后,师爹脸色郑重起来,“敢问两位究竟是何来意?请坦诚相告。”师娘眼神也变的锐利,“孩子已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好容易才捡回条小命。谁若再想打她的主意,休怕我们辣手无情!”

    英娘听到“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这样的话,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祁震拱拱手,诚挚说道:“自打妞妞出生那天,我头回在祁家老宅见到她,便想保住她,保住祁将军的一点血脉。英娘只想她家小小姐平平安安的,别无他求。对妞妞,我们只有爱护之心,绝无他意。”

    知道英娘和祁震是自青雀出生那天起便善待青雀、守护青雀的人,师爹师娘容色稍霁,“孩子吃苦太多,心疼死人。如今你们看着她好好的,是不是?刚救回来那会儿,根本是个小血人,奄奄一息。”

    “外伤倒不值什么,可孩子还受了内伤,颇费精神。这几年我们带她遍寻名医,一直寻到此处,访到位高人,才替妞妞治好了内伤。”

    祁震脸色铁青,“妞妞的内伤,是拜谁所赐?”师爹苦笑道:“才救回孩子那会儿,只忙着替孩子疗伤,哪顾得上别的?等到妞妞伤势略好一点,我们试着问过那晚的情形,妞妞神情很痛苦,似乎不愿回想。”师娘微微皱眉,“你们也不许逼着孩子问!那段往事一定不堪回首,莫让孩子心里难过。”

    英娘泣不成声的点头,祁震沉思片刻,也无异言。

    是谁害妞妞的,猜也猜的到。自己能猜的到,难道宁国公、邓麒猜不到?可是他们什么也没做。事涉邓家内宅阴私,他们隐忍不发,让外人如何下手。

    沈复任宣府总兵,和万首辅私交甚笃,听说连宫里的万贵妃也对他甚为赏识。得了万贵妃的赏识,那不就是得了皇帝老子的青眼么。沈复,官位稳稳的。

    这笔账,只能慢慢算了。

    祁震请师爹师娘一家到总兵府住下,“彼此亲热些,也相互有个照看。”师爹微笑,“青雀一直盼着当兵打仗,若真住到总兵府,该整天缠着你了。”师娘摇头,“不成不成!才拣回一条小命,又要动刀动枪的,我心疼!”

    英娘想起往事,把青雀当年的豪言壮语说了,“妞妞说,她要重建三千铁骑,重建祁家军!”

    师娘白了她一眼,“就知道你们来了没好事!想劝我放青雀上战场是不是?休想!”

    花朵般的小姑娘,跟个男人一样披甲搏杀,就为了你们祁家的荣誉?小青鸟不欠你们祁家的,别打她的主意。

    师爹温和说道:“青雀若不想做的事,咱们绝不勉强她。若有一心一意想做的事,咱们也不该拦着她。师妹,孩子有孩子的志向。”

    师娘还是舍不得,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但是,祁震如果偶尔接青雀到总兵府玩耍,师娘还是肯的。一对自青雀出生之日起便开始守护她的夫妇 ,师娘没有理由拒绝。

    青雀兴冲冲骑上战马,跟着祁震四处巡视。铠甲、刀枪、战鼓、战旗、整齐的军容、变幻的阵形,青雀天然的对之感兴趣。

    这天,祁震带她登上贺兰口长城,“青雀,宁夏镇境内东、西、北,三面环绕长城,背山面河,四塞险固,被称为‘关中之屏蔽,河陇之上噤喉’。”

    这是块宝地,“中国有之,以御外夷;外夷切之,足以抗中国”。 雄伟的贺兰山,滔滔的黄河水,连绵不断的长城,共同抵御蒙古军队南下。

    “青雀,什么是万里长城?”祁震笑着问道。

    “这个可难不倒我,我博古通今啊。”青雀一脸得意,“南北朝时的名将檀道济被宋文帝刘义隆以造反的罪名投入大牢,檀道济怒吼,‘乃坏汝万里长城!’ ”

    “像您这样,面对蒙古上万骑兵,只带着一百多人也要死守古北口,这是真正的万里长城!”

    “单凭这烽火台、城墙、贺兰山险,挡不住胡人南下的铁蹄。军纪严明的军队,勇敢的军人,才是真正的万里长城!”

    少女美丽的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茫,璀璨如星。

    ☆、第63章 祁青雀

    她正值豆蔻年华,容颜清纯娇美,身姿秀雅无双。和她同龄的女孩儿,此刻该在安宁的后宅静静做着女工,或是风雅的吟诗作画吧,她却站在这雄伟险峻的宁夏古长城上,对着巍峨壮观、峰峦重叠的贺兰山,雄心勃勃的要保卫自己的国家,抵御蒙古骑兵南下。

    祁震心神激荡,由衷的赞叹,“青雀,你不愧是祁将军的后人,”

    妞妞你虽是小小年纪,却襟怀开阔,抱负远大,不愧是龙虎将军祁保山的外孙女。

    青雀狡猾的笑着,“祁将军的后人?我眼前不就是位祁将军么。”祁震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却苦笑摇头,“妞妞,你师娘不会答应的。”

    “从前有位祁将军,眼前还有位祁将军。”青雀毫不下气,依旧是一脸生机勃勃的笑容,“我觉着还不够呢!英爹,若是再有位祁青雀将军,你说好不好?”

    笑嘻嘻看着祁震,等着听他的答复。

    祁震心头一热,低声道:“英爹是求之不得。妞妞,你才出生那天,我便在祁家老宅见过你。那时候,你的小手还没有我的巴掌大,娇嫩的很,英爹抱着你一直小心翼翼的。”

    “你能继承龙虎将军的遗志,重建祁家军,驱逐鞑虏,保国安民,是天朝之幸,百姓之幸。可是妞妞,你会吃很多苦,受很多罪,英爹舍不得。”

    你父亲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母亲是阳武侯夫人。有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出身,你本该是京城最高贵优雅的小姑娘,春天赏花做诗,冬天踏雪寻梅,富足、宁静、悠闲。

    青雀眼光投向延绵群山,神色中有股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凝重,“英爹,有一个清冷的秋夜,我差点便死掉了。”

    “我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五脏六腑都被人打伤,疼痛一阵阵袭来,难受的我想死。那间屋子很空旷,没有灯,唯一有光亮的地方,是一扇铁窗。”

    “我抬头望着铁窗,觉着它是那么那么的遥远。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对我来说却是遥不可及。我眼皮快要合上,想要睡过去,永远睡过去。”

    她声音很平静,祁震却是听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我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耳畔却传来男子悲怆的呼喊声,震天的厮杀声,让我不能清静。那男子已是身受数创,伤痕累累,犹自挥刀杀敌,毫不畏惧!他骑着匹黑色的战马,战马已经耗尽了全力,悲嘶着倒在地上……”

    “我醒了!我想去救那名男子,我知道他在捕鱼儿海,他在捕鱼儿海和蒙古人血战!我支撑着坐起来,盘膝运了一回功,身上有了几分力气。”

    “我攀上铁窗,取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割断铁条。我个子小,割断两根铁条就能探出身子了。可是,我知道铁窗下面,遍布倒立的铁钉,狰狞可怖。”

    “我不能死在这儿!我娘是娇弱女子,小阿扬和小阿挥才一点点大,还是不懂事的孩子。我如果死了,外祖父便后继无人!祁家军便后继无人!”

    “如果我死了,那些在捕鱼儿海壮烈捐驱的将士,那些漠北草原上含恨而终的冤魂,都成了过往云烟,再也没人记起!”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跳下铁窗,滚过铁钉,向屋后爬去。我要离开这儿,我不能死,祁家没男人,全靠我了!”

    “一只野狼跟在我身后,眼光绿幽幽的。我倒在地上装死,等它试探的嗅过来,匕首插入它咽喉!”

    “到了一条小溪旁,我又饿又渴,喝了捧溪水,用树枝插出一条鱼,连烤也来不及烤,生吃掉。吃完生鱼,我盘膝运功,打算缓过一口气,便设法过了小溪,继续前行。”

    “我正运着功,师爹师娘赶来,救了我。有师爹师娘救我,是我的幸运;若是他们没有及时赶来,我会自救,我不许自己死掉!”

    “祁家只剩下我一个,我怎么能死?!重建祁家军,重建三千铁骑,全靠我了!”

    祁震这铁骨铮铮的中年男人流着眼泪,重重拍着青雀的肩膀,“妞妞,祁家军,靠你了!咱们的小青雀,长大后会是祁青雀将军!”

    青雀很过意不去的伸出袖子,替祁震擦着泪水,“英爹,好英爹,快别哭了!你这样子要是被英娘看见,一准儿以为我欺负你了。”

    祁震拉过她的袖子,把眼泪粗粗擦了擦,和她一起眺望着崖谷险峻的贺兰山。苍茫的贺兰山绵延数百里,看上去好似群马奔腾,气势雄奇。

    这天送青雀回红枫岭之后,祁震打发走青雀、林啸天,和师爹师娘说了番话。没过几天,师爹师娘带着两个孩子搬了家,搬到祁震的总兵府。

    林啸天和青宁年纪差不多,两个孩子很能玩到一起。青峰很有哥哥的风度,平时很神气的指挥他俩,可是如果遇到什么意外的人和事,会毫不犹豫挡在他俩面前。

    青雀最乐呵。她一大早跟着祁震上军营,和兵士一起训练,很觉新鲜有趣。到了晚上回府,到英娘、师娘跟前撒撒娇,到弟弟妹妹们面前逞逞威风,十分惬意。

    秋风渐起的时候,她还和兵士们一起,打退过蒙古人的进攻。青雀是头回面对敌兵,兴奋的两眼放光,挥舞着手中腰刀,砍下不少入侵者的头颅。

    不过,这头颅她不肯带着,全扔了。“军功?不希罕。不带不带,好丑。”马背上吊着人脑袋,难看死了,不要。

    和她一队的兵士,正好一人分了一个,个个喜笑颜开。这功劳,白捡的呀。

    进到冬天,青雀越来越懒,原来是叫“英娘”英爹”的,渐渐的简略成了“娘”“爹”。英娘乐的合不拢嘴,祁震不动声色的答应了一声,眼中隐隐含着泪花。

    师爹一向淡定,师娘不满的横了青雀一眼,“没良心的小丫头,对他俩比对我俩还亲热!”

    青雀嘻皮笑脸,振振有辞,“我倒想叫您两位爹娘,两位肯答应么?师爹是金童,您是玉女,我若那么叫,不得把你俩叫老了呀。”

    问到他俩脸上,“到底许不许?说老实话!”

    师爹摸摸鼻子,“我无所谓,叫什么都成。”师娘认真的想了又想,“小丫头,你还是叫师娘吧。”

    要是我有像你这般大的闺女,别人会以为我已经很老很老了,那多不好。

    青雀乐的不行。仙女师娘太爱美了,臭美啊。

    成化二十一年春天,青雀正式编入宁夏守军,身份是一名普通士兵,姓名:祁青雀。

    这年春天,泰安州及莱芜等县屡屡发生强烈地震,“震声如雷,泰山动摇”。 四月,礼部上奏皇帝,“泰山为五岳之宗,一二月间摇动者四,灾尤异常。”

    这场地震造成的伤亡不小,却是太子命运的转机。万贵妃谋划废太子、立四皇子为时已久,皇帝已被她说动,召阁臣商议。内阁首辅是万安这样的小人,内阁中哪还有忠直之士?对皇帝唯唯诺诺,不敢有违。

    皇帝性情温和,待人宽厚,可是他若真别扭起来,却也很可怕。他在位期间,曾设立过恐怖已极的西厂,由太监汪直管领。西厂权力比东厂更大,可以不经皇帝同意,擅自逮捕大臣。西石存在了五年,臣民们诚惶诚恐了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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