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麒早已不喜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沈茉,可是对自幼按嫡子、嫡女精心教养长大的之屏和之翰,关怀爱护之情一如往日。之屏是他娇女,之翰是他爱子,这是不会变的。

    “我不是为沈茉,是为我亲生的孩子,懂不懂?”邓麒真想追上薛能,好好跟他讲讲道理,“休了沈茉倒不算什么,之屏还怎么嫁,夫家哪能看的起她?之翰还怎么接手邓家,做邓家掌舵人?”

    不能为打老鼠而伤了玉瓶,懂不懂?邓麒忿忿。

    玉儿都嫁给你、替你生儿育女了,薛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本是我的妻,若不是造化弄人,此时此刻该是我和她长相厮守!

    玉儿另嫁,小青雀不能在自己身边长大……

    就这么着,邓麒带着一肚子怒火单人匹马冲出来,直奔晋王府。他本是想跟青雀发发牢骚的,可惜晋王不给面子,见他脸色不好,直接挡驾,把他拎去书房。

    邓麒在书房坐了半天,慢慢的气也平了。小青雀都长这么大了,嫁了人,夫婿还如此温存体贴,对她关怀的无微不至,做爹的心满意足。至于之翰的婚事,看他的造化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真走进去见青雀的时候,邓麒已是心绪大好。知道青雀有喜,自己很快要做外祖父,更是欣喜若狂。傻乐了一会儿,跑去摘樱桃了。

    他兴致勃勃的骑马出了晋王府,抄小路往城外赶。妞妞爱吃酸的,俗话说酸儿辣女,看样子妞妞是要生个小世子呀,太好了!越想越高兴,越跑越快。

    走到一个僻静的小巷时,忽然从路旁窜出一个灰色的人影。邓麒马太快,收不住,虽然他急忙勒住马缰绳,还是把那人绊倒了。

    “闹市纵马伤人,你还有没有王法?”“呸!仗着自己有钱有势 ,拿我们穷人的命不当命!”“这小子穿金戴银的,平时缺德事一准儿没少干,兄弟们,抄家伙上啊,替天行道!”旁边一下子窜出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嘴里嚷着骂着,或是拿打狗棒,或是拿乞讨用的破碗破盆,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

    打狗棒固然不好抵挡,破碗破盆什么的也很可怕好不好,砸到人脑袋上,不是玩的。

    邓麒大叫,“是他忽然冲出来的!直冲着我冲过来的!”那被撞的乞丐正倒在地上翻滚j□j,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好像很痛苦,可真是他自己冲上来的啊。

    “撞了人,还有理了!”“人模人样的,不说人话!”“少跟他废话,狠狠揍他!”乞丐们喝骂着,怪叫着,十几根竹棒、木棍一齐冲邓麒刺过来。乞丐们人多势众,邓麒又着了慌,很快被他们拉下马,提起棍子,没头没脑的招呼。

    邓麒佩着腰刀呢,自然不能由着他们撒野,拨出刀来,舞的虎虎生风,“你们再不住手,休怪我无情!”乞丐们哪里肯理他,下手越发狠辣。邓麒见对方人又多,又丝毫不肯讲理,心中未免焦燥。

    正在这时,温雅从容的男子声音响起,“邓大人莫要着慌,张祜来助您一臂之力。”邓麒百忙之中抬头看过去,不远处是一人一骑,马上之人如碧天秋月般澄澈莹净,不是张祜,却是哪个?

    邓麒心花怒放,“张祜快来!”张祜这小子功夫好啊,对付这十几个乞丐,哈哈,小菜一碟!

    这十几个乞丐一听张祜的名字,大都着了慌。英国公府世子,少年之时便勇冠三军,几十名青年壮汉近不得他的身。自己这十几个人……?还是赶紧跑吧,逃命要紧啊。

    一声呼啸,十几名乞丐,连同倒在邓麒马前翻滚j□j的那个,分作四个方向,兔子般向外逃窜。

    邓麒顿足,“这帮王八蛋,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发足去追。乞丐们分四个方向跑,他大概拣了拣,觉得往北去的那混蛋打他最狠,狠命往北边追去。

    邓麒狠命追上一个,抬脚一踹,把那人踹的一个趔趄,行走不稳。邓麒挥起腰刀,豪迈的架在那人颈间,“小子,束手就擒吧!”

    拦下一个,剩余的两人却是飞快跑了,赶不及捉住。

    “可惜只捉住一个。”邓麒正在沮丧,不经意间抬眼一瞧,只见后边、左边、右边全是倒下的乞丐,毫无例外的捂着小腿咒骂哭泣。

    张祜一袭玄色长衫静静站在他们中间,目光清冷。

    “这小子暗器使的不坏嘛。”邓麒数了数人,不能不服气,“敢情除了我这边跑的那两个,其余的全被他放倒了。”

    “你暗器使的这么好,做什么要放走两个?”邓麒走近张祜,抱怨道。

    张祜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你功夫不成,还硬往上凑,纯粹是瞎捣乱。你和他们离的那么近,我若一个不小心误伤你,怎么跟小青雀交代。

    这会儿晋王府的卫兵也赶来了,见了这阵势,吓了一跳。再看看邓麒脸上有伤,更慌了神,“邓大爷,殿下见了您这伤,我们全都吃罪不起。”邓麒好心肠的安慰他们,“放心,我不连累你们。”

    张祜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小瓶递给邓麒,“擦擦,很好使的。”邓麒眉开眼笑,“是绿玉膏么?太好了。”绿玉膏来自西域,样子好看,治外伤有奇效,且不留疤。不过市面上没卖的,有银子也买不着。

    清清凉凉的绿玉膏涂上脸颊,邓麒心中一阵舒服熨贴,“张祜,多谢你啦。我还赶着出城,改天置席酒谢你,请务必赏光。”

    他们正说着话,中城兵马司一个副指挥带着几名手下急匆匆赶了过来。这边虽说僻静,可乞丐们闹腾的动静挺大,这不,把兵马司的人也招来了。不过兵马司的人永远来的这么是时候:打斗停歇了,贼人拿住了,他们很尽职尽责的来负责捆人。

    这名副指挥姓唐,名凌,极有眼力劲儿,见邓麒、张祜是这么个身份,旁边又站着四五名王府卫兵,狠狠踹了地上的乞丐几脚,“不长眼的!邓大爷是你们能冒犯的?”豪迈挥挥手,“绑起来!”小兵们一拥而上,利索的捆人。捆好了,唐凌依着张祜的吩咐,送往顺天府。

    张祜听邓麒说要出城给青雀摘樱桃,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两眼,“我陪你去,咱们快去快回。”邓麒过意不去,“这等小事,怎好意思麻烦你?”张祜微笑,“我也想吃樱桃,邓大人,摘好樱桃,请赏我几粒尝尝鲜。”邓麒哈哈大笑,翻身上马,“走吧!”邓麒、张祜在前,几名卫兵紧紧跟着,出城往庄子里去。

    到了庄子里,邓麒不肯假手于人,极好兴致的亲自去摘。张祜也陪他一起。两人一边摘着樱桃,一边漫不经心的聊天。

    “我觉着那些个乞丐不对劲,专门冲着我来的。”

    “对,那不是寻常乞丐,个个有功夫,身手还过的去。”

    “我得罪谁了?”

    “不管是得罪谁,总之你不能出了门,却一名护卫也不带。”

    “你不也一名护卫不带?”

    …………

    张祜无语。

    装满一个漂亮的竹编小篮子,邓麒满意笑笑,“妞妞一准儿喜欢。”正打算要走,忽然孝心大发,“等等,家母也爱吃。还有,屏姐儿、盈姐儿也爱吃。”重又动手去摘。

    张祜要水洗了手,闲闲坐在一旁看着。邓麒招手叫他,他只是不理会。

    “哎,你还没成亲吧?”邓麒看看成熟的樱桃不多,摘不出来,索性也不摘了,过来到张祜身边坐下。

    一阵微风吹过,张祜迎着风咪起眼睛,“尚未。”

    邓麒挠挠头。可怜的屏姐儿,受了沈家的连累,都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还没婆家。要说起来,张祜这小子可是真不坏,家世无可挑剔,他本人长的又俊美,本事又大,堪称不世出的将才。

    张祜要是娶了屏姐儿……?邓麒乐了乐,当爹的做梦也会笑醒的。张家,那可是天下第一国公府,别家拍马也赶不上。

    屏姐儿嫁给张祜,往后做了英国公夫人。翰哥儿娶了小阿扬,小两口和和美美,恩恩爱爱……邓麒做起白日梦。

    ☆、第132章 婚事

    “我跟你这般大的时候,孩子都好几个了。”邓麒善意提醒,“张祜,男人到了年纪就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这是免不了的。”

    “我知道。”张祜声音冷冷的,好像冬日里的寒冰般没有暖意,“你跟我这般大的时候,小青雀正在杨集逍遥度日,快活的像只小鸟。”

    杨阁老亲自教她读书,林嬷嬷照看她饮食起居,小伴当陪她打仗、游戏,何等惬意。那身穿大红袄手提红樱枪的小女孩儿,沐浴在长者的关怀爱护之中,光彩照人,眉目生辉。

    邓麒羞愧的低下头,“那个,我一直想把妞妞接回家的,我想疼妞妞,想对她好……”我没有想把妞妞扔在杨集,真的没有。我想把妞妞接回家,想让妞妞有家、有长辈疼爱,无忧无虑的长大。

    张祜寒星般的眼眸中闪过丝愤怒,实在不能忍受再和邓麒这样的笨蛋相对而坐,站起身要走。邓麒急忙起身跟上,“等等我,一起一起。”

    骑马出庄回城,路上邓麒吞吞吐吐的开了口,“张祜,我给你说个小媳妇儿吧?”张祜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这事我是不管的,家父家母怎么说,我便怎么做。”一夹马肚子,飞奔而去。

    骗谁呢!邓麒愤愤。你爹你娘若是能当你的家,早逼着你娶妻生子了好不好,谁家爹娘愿意儿子老大不小的了还是孤身一人?邓麒口中呼喝着,追了过去。

    “朝廷应该制定律法,男人到了年纪不娶妻的,女子到了年纪不嫁人的,一律治罪!”邓麒追了许久也没追上张祜,恨恨想道。

    “男人,二十吧。女子青春短暂,十八岁便可。男人到了二十岁还不娶妻,女子到了十八岁还不嫁人,都属于犯罪,应该坐牢!”邓麒正意气风发的狂想,忽忆起邓之屏今年也十八岁了,垂头丧气的耷拉下脑袋。

    到了晋王府门前,张祜变的彬彬有礼,客气的冲邓麒抱抱拳,言辞温恭,“邓大人,我只能护送您到这里了,后会有期。”

    邓麒邀请他进去坐坐,张祜微笑摇头,“殿下没有召唤,外臣不便擅入。”邓麒打个哈哈,二人客气的分了手。

    张祜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忍不住勒住马头,回首翘望。不远处的晋王府楼宇巍峨,恢宏壮丽,斜阳余晖中,这座府邸好似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更加美仑美奂。小青雀,你在这里,还好么?

    邓麒捧着个小竹篮,献宝似的拿到青雀跟前,“妞妞,这樱桃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好。”青雀笑咪咪称赞,“好吃不好吃的先不说,长的样子真好看。红艳光洁,玲珑如玛瑙宝石一般,太喜欢人了。”晋王也在旁凑趣,“嗯,看着就想吃。”邓麒大为得意。

    钟嬷嬷亲自带着人去洗了樱桃,盛在一个晶莹美丽的荷叶状琉璃盘子中端过来。琉璃盘中红艳艳的樱桃还沾着水珠,可爱极了。

    邓麒拿过雪白的帕子,擦干净樱桃上的水珠,递给青雀,“妞妞,好吃么?”青雀吃的眉开眼笑,“太好吃了!”晋王在旁看了片刻,要了个小碟子,要了把小刀,把樱桃一切两半,将子除去,再给青雀吃。青雀感动的不行,“你太好了!”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四哥,含无限深情。

    晋王推推邓麒,“哎,你回罢,我和青雀还有正经事要做。”邓麒瞪了他一眼,“有什么正经事?”虽是这么说着,却当真站起身要走。

    “妞妞,你在家里闷不闷?让屏姐儿、盈姐儿来陪你说说话,好不好?”邓麒都要走了,又转过身问了一句。

    青雀甜甜笑,“那个,我和她俩不太熟。”邓麒想了想,“也是。”没再说什么。晋王嫌他碍事,推着他出了门,命人叫上一队护卫,送邓麒回宁国公府。

    打发走邓麒,晋王两眼发光的回来,打算和青雀一起做正经事。钟嬷嬷何等有眼色,见他情意绵绵的望着王妃,便即带着人悄没声息的退出去,偌大的偏殿中只剩下晋王、晋王妃两人。他俩时而相互亲吻,时而相互喂食樱桃,其乐陶陶。

    邓麒回到宁国公府,兴高采烈跑到正院,跟他祖父宁国公报喜讯。宁国公正亲手擦拭他的腰刀,闻言微笑,“妞妞是个有福气的。”邓麒大为得意,“那是。”

    宁国公慢慢收起腰刀,告诉邓麒,“麒儿,益哥儿也十六七岁了,亲事不能拖着。你裴爷爷和我相识数十年,裴家的家风我信的过,他只有一位曾孙女,今年才及笄,乖巧伶俐的很。”

    宁国公口中的“你裴爷爷”是都督佥事裴先,他和宁国公是昔日军中袍泽,相知颇深。裴家人忠诚厚道,裴先也凭军功挣下一个世袭千户,他家的姑娘嫁邓子益,算是门当户对。

    邓麒忙道:“您说好,一定是好的。我去和我母亲说,请她央媒提亲。”宁国公点了点头,“我带益哥儿去过裴家,两个孩子见过面,都无异议。”不只无异议,还各自红了小脸,害羞的不像话。宁国公想到这儿,苍老的心忽然变软。

    邓麒很高兴,“那可真是太好了!”能给次子娶一个他中意的姑娘,真不坏。

    宁国公淡淡看了他一眼,“益哥儿虽是你的庶子,却和翰哥儿一样,是我亲手带大的。况且,裴家许的可是嫡女,素日十分娇养。跟你母亲说,礼数一定要隆重。”

    邓麒答应的很痛快,“您说的对,听您的。”孙夫人这个人吧,在邓麒这做儿子的看来,实在是一位慈母。可是邓麒也知道孙夫人向来看重嫡庶之分,若是不添这句话,她定会一板一眼按着庶子的婚礼来操办。

    裴老爷子和宁国公是什么交情?认识了几十年,一齐打过仗,过命的交情。新娘是裴老爷子唯一的曾孙女,眼珠子般宝贝,那是一定不能怠慢的。

    交代完邓子益的婚事,宁国公又问起邓之屏和邓之翰。邓麒挠挠头,“这两个苦命孩子,都被沈家给连累了!屏姐儿没有好婆家,翰哥儿又因为沈家被拒婚。”

    邓 麒和薛能把话说开之后,一开始是气,后来也心平气和了。既然两家结怨太深,这桩亲事只好做罢,没别的办法。总不能为了要娶阿扬,便把沈茉休了,或杀了。一 则翰哥儿必定不能同意,二则,真那么做了,翰哥儿因为阿扬没了亲娘,他能给阿扬好脸色看?这不是结亲,是结仇。

    宁国公重重的哼了一声。

    邓麒忽想起一件正经事,“祖父,您说张祜怎么样?这小子年纪不小了,却依旧是孤身一人。若是把屏姐儿说给他……?”

    邓麒话音没落,宁国公狠狠瞪了过来,“你没睡醒?”妞妞小时候寄养在英国公府,张祜那冷面修罗般的少年是怎么陪她玩耍的?妞妞在石屋遇险,张祜是怎么发疯般寻找的?给张祜说屏姐儿,你可真行。

    张祜要是肯娶屏姐儿这样的姑娘,早八百年就成亲了,哪用等到现在。

    邓麒被骂的低头不语。

    “盈姐儿的亲事说定了,益哥儿的亲事也说定了,是因为他们没有好高骛远。”宁国公又哼了一声,“屏姐儿亲事迟迟未定,不只是受了沈家连累,还因为她看不清情势,心比天高!”

    邓之屏痴心不改要嫁高门,也不想想,哪个豪门世家娶媳妇不挑剔,哪个高门大户愿意娶沈家的外孙女。

    邓麒唯唯称是。

    “求婚的二三流侯府、伯府里头,挑一家厚道人家,把屏姐儿许出去。”宁国公吩咐,“你亲眼看看,最主要是家风正,子弟人品好!成亲之后有咱们提携着,屏姐儿日子也不差。”

    低嫁有低嫁的好处,她夫家没本事,要依仗宁国公府,便不能苛待邓之屏。

    邓麒打起精神,“您的话我记下了,这就去告诉我母亲。”

    宁国公默默点头。

    邓麒想了想,硬着头皮把薛能拒婚的话原封不动学了一遍,“……薛家这般强横,只能就此做罢。”

    宁国公目中乍现精光,冷冷扫向邓麒。邓麒吓了一啰嗦,陪起笑脸,“祖父,孙儿没说错话啊。他……他都这么说了,咱们只能算了。”

    “强横?”宁国公质问道:“阳武侯这般说话,你觉着强横?邓麒,我若是阳武侯,说出的话只会更不中听!”

    人家千娇万宠的嫡长女,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掌上明珠,凭什么嫁给邓之翰这仇人之子?沈茉虽被关到老家,可她名份还在,随时有可能杀回来,摆她做婆婆的谱。人家不过提了提这个,你便说人家强横?

    是亲爹都得这么强横好不好。

    邓麒嘟囔道:“您当我护着沈茉啊?我烦死她恨死她了,不过是虑着两个孩子。薛能他……他都娶到玉儿了,把阿扬嫁到咱家怎么了?便宜占尽的明明是他。”

    宁国公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吩咐,“你一五一十告诉翰哥儿!他要么死了心,要么自己想法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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