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攻玉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得知她是要去取韩拾的信时,一动不动地沉默了许久。

    最终还是多派了几人跟在她身边,确保她安稳的回城。

    马车一路到了城外,还要走上大半日才能到驿站取回书信,天将亮她们便动身了。

    林秋霜一队的人马中,除了林秋霜这些大夫要赶小路早日去宁州,其余人都是走大道的。其中有行商的人和普通庶民,甚至还有一个被流放的犯人,由两个官兵一路押送。

    便是这样鱼龙混杂,聚了约莫有五十余人。

    小满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等出了城,路面开始不平坦后,她被颠簸的路面给震醒,后面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在马车里坐久了,还有些头昏脑涨。她掀开车帘,入眼是夏木阴阴,青山绵延。

    坐在拉货物的板车上的蓝裙姑娘,瞧见好奇了许久的马车主人探出头,不禁多看了几眼。

    小满用手遮住刺目的光线,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此地是何处?”

    蓝裙姑娘看着也迷糊,扭头去问了她的母亲,这才回答小满:“到祟山啦,离京城好远了,再走一日就是宁州。”

    宁州离京城不远,水患没有波及太远,倒是这瘟疫可能是个不小的麻烦。

    “多谢。”小满说完,又要把脑袋缩回车里。

    蓝裙姑娘却又开口了:“小姐去宁州所为何事?也有亲眷吗?”

    小满摇了摇头:“我不是去宁州,是要去驿站拿信。”

    “宁州这些时日不太平,连着那一带都有匪乱,一封信而已,小姐怎得这般冒险?”

    小满顿了顿,回答道:“不是一般的信,若无法看到,我便寝食难安日夜牵挂。”

    蓝裙姑娘一副明了的表情,笑着说:“情郎的信嘛,那难怪。我也是这样的,我这次回宁州也要嫁人了,望姑娘也能和情郎白头偕老。”

    小满刚要说不是,听到她后半句又忍住了,点了点头,说道:“愿你也是,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那是自然。”兴许是她这话太得意了,被身旁的妇人拍了一巴掌,又嬉笑着扒在妇人肩头撒娇了。

    小满遮住光,微眯眸子,静静看了半晌才收回目光。

    已经快两年了,陶姒的面容在她脑海中越发模糊。

    若她还活着,会不会两人也能像普通的母女一样。她能伏在陶姒肩头撒娇,会有人在她做噩梦的抱住她。

    对常人来说,几乎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在她这里却是这么难,就连好好活着都难。

    坑坑洼洼的路面最终还是晃得小满头昏脑涨,她深吸几口气,对白芫说:“停一会儿,我想下去。”

    白芫知道她身子不适,也没多说什么,将马车停下后,小满踩在实地上,这才感觉好了不少。

    林秋霜和同行的大夫正在说话,注意到小满这里的动静,索性也下了马车。

    “坐了好几个时辰,马车里闷热得很,这慢悠悠的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到。”

    马夫说:“那没办法啊,这路哪里走得快,人又多得很,上小路就好了,林大夫再忍忍吧。”

    林秋霜遂不再多言,跟在小满身边说话,见她撑着伞,又说起她的雪盲症来。

    不知走了多久,山间鸟雀受惊飞起。

    正在众人交谈融洽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直钉在巨石上,打破这份安谧。

    白芫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寒光一闪利剑出鞘,立刻将小满拉至身后。

    注意到飞箭的人也都骚动起来,吵嚷着往前跑。

    马蹄声又急又密,如鼓击雷鸣,震得人心发慌。

    又是几支飞箭,猛地射中两人,惨叫声响起,百姓见热血喷洒,都吓得往前疯跑,挎着大包小包你推我搡,好似跑慢了就会死在这里。

    不少人都呼喊着“流匪来了”的话。

    “快上马车!”

    白芫将小满推上去,自己坐在前面驾马。

    小满刚坐进去,听到外面的哭喊声,心脏跳得飞快,还未来得及平复,一支箭破开厚厚的车壁,箭头直接从外钉了进来,险些要刺在她身上。

    白芫听到声响,立刻撩开帘子,见她没事又继续驾马。

    马车行进飞快,颠得人坐不稳,必须要抓住点什么。

    她心有余悸,坐在马车铺着的软毯上,将身子压低了。

    颠簸中,帘子的下摆剧烈起伏,如狂风中的波浪。

    在晃动中,她窥见了马车外,人群和马蹄经过后掀起的黄土沙石。

    “走不了,前面有人拦路,去前边开路!”

    小满听到白芫说了一句,接着马车停下了,反而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仍在继续,几乎要刺穿她的耳膜。

    她紧攥着衣袖的手指微微发抖。“白芫?”

    无人应答。

    她挑开了车帘,才看到了烈日之下的一地死尸。

    黄土混着赤红的血,触目惊心!

    她看见了好几人在前方厮杀,便朝后喊了一声:“林秋霜!”

    还是没人回答,仔细找寻又看到跪在地上为一个妇人捂住伤口的人。

    小满喘了口气,正要下去帮忙,被一位行商打扮的男子阻止,说道:“姑娘莫要下山,这些乱党可能是冲着您来的?”

    她愣了愣,看着死伤遍地的人。“你说这是……因为我?”

    “姑娘快进去吧!”

    小满眼里噙着泪水,脸上满是歉疚:“我……我不知道……你把我交出去吧。死了好多人,我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是冲着她来的?

    那这些人都是被她害死的吗?

    护卫是被派来暗中保护她的,自然也只当她在说什么胡话,将小满往马车里推了一把,继续挡住企图靠近的人。

    马车周围杂乱的脚步声如踩在她心上,帘子被人猛地掀开,男子狞笑着伸手扯她,小满抵抗不过,被他扯下马车摔倒在地,方才将她推进马车的暗卫尸体就在她身侧。

    小满惊叫出声,男子又要来拉她,被马夫一剑刺穿胸膛,他推着小满说道:“方才不注意,竟让这人混过来了,小姐上去吧,马上就能走了。”

    说完后,马夫又去和人厮杀了。

    小满听到一声惨叫,回头一看,才发现树丛后乱党将女子按在地上欺辱。

    这声喊叫便出自那个与她谈笑的蓝衣女子,此时她正哭喊挣扎着被人压在身下,身上衣衫被撕碎得不成样子。

    人人都在自保,几乎没注意到她被拖到了树后受人欺负。

    小满手脚都在颤抖,捡起了地上沾染了泥土和鲜血的剑跑过去。

    流匪被□□蒙蔽了双眼,加上女子哭喊声太大,丝毫没注意到小满,只来得及感受胸口传来的剧痛。

    她使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将剑刃用力刺下去。

    皮肉刺穿后发出的轻微噗嗤声,几乎让她头皮发麻。

    腥臭的血喷洒出来,溅在她的衣裙上,流匪痛叫一声,被女子推开。

    小满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女子将剑夺过从,疯狂地朝着男子连刺几下,鲜血飞溅在女子的身上,地上白色的野花也满是浓稠的血。

    小满抖着手脱下外层的褙子,披在衣衫不整的女子身上。

    眼看着有人又要来了,马夫找到小满,扯着她推上马车,喊道:“趁现在快走!”

    小满拉着女子一起上了马车,也没看清是哪一架,不一会儿便察觉到马车动了。

    女子双目呆滞,失魂落魄地缩着身子,裙子被撕裂,鞋也不知被丢到了哪去,脚跟都被磨出了血。

    “没事的,会没事的。”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眼眶一阵酸涩,伸手去撩车帘,见到的却不是白芫。

    马车飞速前进,架马的却不知道是谁,从惊慌中回过神,她这才发现马车里是大包的草药。

    这是林秋霜的马车。

    “白芫呢?”小满收回了满是鲜血的手,出声问驾马的人。

    “后方都是乱党和流匪,乱党应该是冲着小姐来的,大路暂时不能走了,现如今只能从小路脱身。殿下过几日也会去宁州,属下会先送小姐去宁州,届时再与殿下会和。”

    蓝衣姑娘听到他说这些人是冲着小满来的,顿时失去理智去撕打小满。“都是你!怎么死的不是你!你怎么不去死啊!为什么要害我!”

    正在驾马的人立刻拉开她,怒道:“你发什么疯,要不是姑娘出手,你早就死了。□□你的人是流匪,流匪是我们家小姐管得了的吗?”

    “□□”两个字就像是戳伤了女子,她颤了一下,捂住脸失声恸哭,一声一声,摧折小满的神经,将她的心脏割裂。

    愧疚如潮水将她包围,让人喘不过气。

    “我不是故意的……”

    小满刚说完一句,就听暗卫喊了一声:“有人追来了,小姐请互换衣物,躲进山里,我引开他们。”

    小满怒道:“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

    蓝衣女子哭声骤停,将小满一把推开。

    她后脑撞在车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疼得倒吸凉气。

    “我不会这么做的,一起走吧。”

    暗卫催促道:“小姐请下马车吧,他们应当不会上山找人的,等到时机合适再出去,京中得到消息很快就会来救人。”

    小满扶着女子下了马车,问道:“那你呢?”

    “生死有命,小姐活属下才能活。”暗卫看了蓝衣女子一眼,掏出匕首递给小满。“小姐保重。”

    话音刚落,他便驾着马车飞驰而去。

    小满拉着女子往深山走,避免被流匪和乱党寻到。

    灼灼烈日被茂密的枝叶遮盖,纵使天气炎热,她也只觉得遍体生寒。

    手指仍在轻微的颤栗,身上黏腻的鲜血已经干成血块。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死人,更没有亲手杀死过谁。

    箭矢刺穿皮肉和骨头,血肉飞溅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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