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敲门声的时候,他刚好打完一个电话,挂断的同时,说了声:“请进。”

    *

    所有的过程都交代完毕,舒晴勉力维持镇定地站在桌前,定定地盯着桌面上那个标有她不认识的符号的白色陶瓷杯,猜测着程遇森会说什么。

    也许是大发雷霆,立马要查出是谁干的。

    也许是怒不可遏,立马叫她收拾东西滚蛋。

    不过以她对他的了解……舒晴顿了顿,不对,她对他根本一点也不了解,这个深不可测、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

    而出人意料的是,程遇森的反应很冷静,甚至从容得过头了。

    他把金框眼镜摘了下来,随手扔在桌上,然后淡淡地看着手腕上的表,“离截止时间还剩一小时十四分零七秒,而你进来告诉我,你刚打印的文件被人绞碎了,电脑上存的文档被人删除得干干净净,连定时缓存文件区里也被人清空了?”

    舒晴的脸色唰的一下白得更厉害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

    程遇森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如果是以前在学校,她可以自信满满地说:“没事儿,我端着充电台灯熬一晚上给你补完。”

    可是现在她已经走出了那座象牙塔,站在这样一个快节奏的楼顶,忙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没有人可以等她,没有人会捧着合同对她笑着说:“好的,你慢慢来。”

    不仅如此,二十三层所有人辛苦了一整天的心血很有可能因为她一个人的疏忽而完完全全付诸东流。

    舒晴觉得眼睛胀得有点难受,她甚至来不及去怨恨那个毁了她一天努力和未来前程的人。

    程遇森再也没有了往常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没有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样子,只是冷漠地看着她,“我想你从接受实习培训的第一天起,就应该知道,在公司里保管好自己的私密文件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每台电脑都有密码,每张办公桌都有带锁抽屉,你以为那是摆设,是装饰品?你告诉我你为了泡咖啡,就这么放任机密文件摆在桌上,而电脑毫无保留地任人摆弄,你觉得我会同情你被人捅了这一刀吗?”

    舒晴死死咬着嘴唇,只能面无血色地说一句:“对不起。”

    “初入职场,做事生疏不是问题,经验不足也不是问题,然而不长脑子、不懂防备,我认为你留在这里对你我而言都是种浪费时间的不负责行为。”

    程遇森移开目光,开始在电脑上进行什么操作。

    舒晴浑身冰凉地站在原地,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已经说了这样的话,意思很清楚了……她得收拾包袱滚蛋。

    想起将近一个月前,她是多么豪情万丈地与秦可薇和余治森在一起唱歌喝酒,大言不惭地说着自己要从new dire做起,找到人生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向商业领域的大神级翻译……舒晴已经恨不得撕下脸皮连同辞职信一起交给程遇森了。

    她知道程遇森后悔了,后悔当初录取了她这么个不长脑子也不长心眼的菜鸟,如今她一个人颠覆了所有人一天以来的努力。

    又能怨谁呢?

    她说:“走之前,我想找出是谁做的,然后——”

    “没必要。”程遇森平静地打断她,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继续移动着鼠标,不时打几个字。

    这样的沉默终于令舒晴无言以对,她又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一言不发着转身离去。

    再多说一句都只是自取其辱。

    只可惜在她走到门口时,程遇森忽然叫住了她:“谁让你走了?”

    舒晴怔怔地回过头去,却见他镇定地拨通了电话,用流利的英语跟对方快速地说了些什么,然后挂断,再拨通另一个号码,又是一串英语。

    这样听着听着,她忽然觉得又有了些许希望,因为程遇森的所有言辞都是关于这份合同,先是联系美国总部,要求延长时间;再是与欧洲负责人商谈,将时间推迟一点。

    只是他的所有措辞里都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舒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待他终于打完所有电话以后,终于茫然地对上他的视线,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程遇森淡淡地注视着她,“我有说过我是在帮你吗?”

    “……”

    在她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时,程遇森又把目光移向了电脑屏幕,“欧洲那边答应把时间改到明天早上九点,你有大概十个小时的时间把所有资料重新翻译并且核对一遍。”

    而在舒晴离开以前,他的最后一句话是非常冷漠而官方的。

    “如果你在最后的截止时间之前没能完成自己的工作,很抱歉,后果由你一人负责。”

    *

    舒晴干吞了两包咖啡下去,然后端起杯子灌了一口水,那种滋味苦进了心里,却仍然抵不过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

    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不可以,所有的资料都翻译过一遍,如今只不过是要重新来过,还好都有印象,第二遍会快得多。

    这样工作到十二点的时候,有人来电话了,因为太过专注,她甚至忽略了震动声,直到手机不知第几次震动起来,她才终于意识到,有人找她。

    灯火辉煌的夜。

    顾之坐在汽车里,透过车窗仰望着灯火通明的第二十三层,低低地叫了一声:“舒晴。”

    而另一边,电脑后的人终于忍不住泪水决堤。

    找不到电脑里的文档时,她没有哭。

    发现文件变成垃圾桶里的一堆碎纸时,她没有哭。

    就连面对程遇森的责难与冷漠言辞,她也没有哭。

    可是此时此刻,顾之仅凭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敢应答,怕被他听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捂住手机,不让他听见自己的呜咽声。

    她从来没有在焦头烂额地忙了一整天之后,仅仅得知自己的辛苦全部白费了,又要熬一个通宵;也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人心险恶的阴暗面,哪怕从前在学校也受到过不友好的对待,可比起今天的种种,简直是天壤之别。

    可是程遇森说得对,这里是职场,而她只是个不长脑子也不长心眼的人,被父母呵护得太好,不懂社会的复杂。

    她觉得很委屈,却又无能为力,而今面对可以全然依赖的顾之,终于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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