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两具白骨的记录相对简单,因为遗骸年代久远,还被林中野狗之类的动物啃食过,所以没有关于死因的诊断。只知道两具白骨的主人乃是一男一女,也许可以称他们为情人林的创始者。

    这条消息像一把关键的钥匙,在我脑中无数个画着问号的箱子中寻找着匹配的锁孔。

    脑壳中一记清脆的“咔嗒”声,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浅竹内的白骨,正是阿布失踪的父亲和他的情妇。

    chapter 6

    旅馆内陈旧的镜子,把我的肤色照得很不健康,灰暗灰暗的。脸上的皮肤像一张风干的湿纸巾,勒紧了整颗头颅,我越来越像一具骷髅了。两只耳朵比以往显得更加大了,又有几分神似吸血鬼。

    尽管采用了保守治疗,没有切除恶性部位的肿瘤,但癌细胞的扩散速度惊人,正一点一点地蚕食我的身体。药物吃多了,人体产生的耐药性把特效药的作用降到了最低。在这种可怕的病魔面前,人生仅仅分为大笑着走向死亡和痛哭着走近死亡,但它们都必须经历痛苦的煎熬。

    阿布母亲的心理煎熬,丝毫不亚于癌症患者。

    托诸葛警官的福,他事先替我和当地警方打过招呼,所以收集相关资料的时候,还算顺利。我花了一整天,在当地派出所里,翻阅了所有材料。在找到决定性证据前,基本串联起了围绕着长乐客栈发生的多起事件。

    阿布年幼的时候,他的父亲并没有和情人私奔,而是因为出轨之事败露,与他的情人被阿布母亲双双杀害,她将两具尸体藏匿在庭院的井中,并以井枯为由封了井盖。想必开旅店的成本,也是两个死者的钱财。

    二十年前的那一天,一定是我对被封之井的兴趣,引起了阿布母亲的担忧。那天晚上,她等我们睡着,偷偷打开了井盖,想把两具尸体转移到别处,没想到被逗留在井附近的陈强看见。但我想一个中年女人,怎么也没有办法徒手杀死陈强这样体格的胖子吧?当时,陈强一定拿出了竺晓凌的照片询问,夜黑风高,陈强失手将照片掉落井里。阿布母亲得知陈强是要找人,于是将竺晓凌作为筹码与之谈判。最后,阿布母亲让阿布将竺晓凌半夜带到情人林,交由陈强。陈强则许诺自己不会将井中看见的尸体宣扬出去。

    阿布母亲连夜把两具尸体运到了情人林最深处的浅竹内,由于阿布母亲必须在我醒来之前返回长乐客栈,所以藏匿两具尸体的地点未深入浅竹内的中心地带,这才被地质考察人员找到。

    陈强在情人林里等来了竺晓凌,也等来了死神。

    阿布母亲怎么会轻信一个陌生人的承诺?阿布勒死了陈强,尽管这个推理很牵强——阿布的体格不足以一个人制伏他,但我仍不愿相信竺晓凌也参与了这起谋杀。

    她恨陈强,恨他将自己作为一件商品般对待。竺晓凌灵巧的双手,打出了致命的柴结。

    我这才恍然想起,柴结是竺晓凌教我怎么打的。

    当晚情人林里的每一棵树,一定目睹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想逃避的记忆画卷,被吹去表面覆盖的灰尘,显露出残酷的本质。

    她接近我只是想试探我而已,看我是否洞察了他们杀人的事情。在仅有四人的旅馆,他们三个随时可以杀我灭口。

    而阿布和竺晓凌选择了自杀。阿布脖子上的结是竺晓凌打的,然后她教了阿布打结的方式,让他为自己的脖子也打上柴结。

    是因为爱他吗?

    竺晓凌眉目间时常透露出绝望,嗓子失声后虽然恢复了,但在演唱方面很难达到曾经的水准。她选择来情人林,真是为了度假休养的吗?情人林会使人对世界毫无留恋,自杀仿佛是唯一的解脱,竺晓凌早有了这念头。

    夕阳下,阿布深情地望向竺晓凌的侧脸,高贵而又傲慢。

    她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可以为我做一切吗?”

    “当然!”

    “为我去死也可以吗?”竺晓凌死死盯着阿布的眼睛问道。

    “当然!”眼神中没有一丝动摇的迹象,就像他父亲当年决定离开时一样坚定。

    情人林仿佛他们俩的婚礼殿堂,他们互为对方脖子打上绳结,就像在戴结婚戒指,两个生无眷恋的年轻人,怀着杀人后惴惴不安的罪恶感,他们年轻的外表下,是衰老而又残破的灵魂。

    我不愿想象下去,并不是不敢面对这个现实,而是自己所珍藏的一段感情,却是一场虚伪的表演。当你看见一件自认为美好之物的丑恶姿态时难免惋惜,虽然每次破案后,我都会看见不同的人脸上挂着这样的表情,可依然无法麻痹那种心痛的感觉。

    末梢神经变得后知后觉起来,全身的气力像被抽干了一样,意志力和正义感慢慢丧失,对于公布阿布母亲的罪行,我也不如往昔般认为是必须的责任。

    我已经不适合再做一名侦探了。

    chapter 7

    我看见韩雨程和姚远并肩走向情人林,探寻他们想要的答案。

    耗尽最后一点儿脑细胞,来完成对杨成森的承诺。韩雨程和姚远伴侣的自杀真相,也早已在我脑海中水落石出。

    在韩雨程丈夫行李里找到的细绳,是网球拍上专用的网球绳,而绳子的颜色很特殊,市面也鲜有人使用,我却很熟悉,它专用于癌症俱乐部。

    通过当地警察核实,韩雨程的丈夫以及姚远的妻子,皆是癌症俱乐部会员。他们疑似偷情的行为背后,是同病相怜下所产生的感情。

    他们相约情人林自杀的原因,在我知道他们预订了死后长乐客栈的房间时,才发现这惊人的动机。

    当自己死去,为了不让自己的伴侣陷入无边的悲伤之中,刻意营造出殉情的假象。让自己的伴侣在预订房间的日子,同时来到情人林,为的是让两个痛失爱人的人走到一起。

    听起来很荒唐,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另一半寻找伴侣。每次外出的约会其实是在交流各自的生活习惯和爱好品位,回家时慢慢灌输给自己的妻子和丈夫。用自己的生命,为他们约了第一次会。

    当韩雨程和姚远都点了乌龙茶的时候,是不是证明他们成功了呢?

    我把所有的话写在一封信里,摆在了韩雨程房间的床头柜上。穿起我最厚的衣服,独自往浅竹内的最深处走去。

    出门时,阿布的母亲看见了我:“我见过你吗?”

    “我来了两天了。”

    “我是说以前见过你吗?”阿布的母亲眯起眼睛。

    二十年前,我的头发还不是蓬松的,我的眼睛要比现在更有神,除了痴痴地笑,也没有过多的习惯动作,字典里也没有出现过竺晓凌三个字。

    “你认错人了。”

    有些名字,应该从记忆中删除。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充满癌细胞的身体,很快就感到了疲乏,深不可测的树林,使我没有走下去的信心了。我坐在地上,背靠一块大石头,费劲地喘着粗气。

    从浅竹内的方向,有一男一女向我走来。像阿布和竺晓凌,又像是韩雨程和姚远。

    “先生,你还好吧?”

    一男一女是今早刚刚入住旅馆的那一对,起初以为是婚外恋的他们俩,看起来不像是情人,是我把世界想象得太阴暗了。

    竺晓凌阻止我去喝她的那碗感冒药,让她和阿布白演了那场戏,倒进盆栽的那碗药毒死了植物。我心存感激,感激这个世界。

    “我只是休息一下。”其实是我没有办法停止喘气。

    “你看起来不大对劲。”女的摸摸我的额头,“你在发烧。”

    我努力支撑起瘫软的身子,说道:“不用担心,我不会一个人在情人林里自杀的,倒是你们……”

    听出我话中有话,身材娇小的女人笑道:“我们也不是来这地方寻死的,主要是来寻找竹筒酒的原材料,竹筒酒必须要用山林里最好的竹子来制作。”

    “你们是酒庄老板吗?”我问道。

    “她是老板,我只是她的搬运工罢了。”男人摆出一副奴才的样子。

    “老朴,是你自己要跟来,我可没逼你呀!”女人白了他一眼。

    “你的店叫什么名字?改日有空定去拜访。”我转身迈开碎步,避免让他们俩好奇的目光落在我憔悴的正脸上。

    “桂源铺!”女人语调上扬。

    这个店名有所耳闻,我没有停下脚步,接着问:“你的名字是?”

    “她叫应小雀。”

    男人在我背后抢先答道。他饱满的声音挤进我的耳膜,像树林中潮湿的空气,蔓延到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

    摄人心魄的黑暗树林中,涌动的暗伤气势恢宏,华丽得令人心碎。

    独白的人

    赠予我一次华丽转身,

    荣耀这虚席以待的舞台。

    chapter 1

    妻子又回来了,在我杀死她后的第七天。

    我打开卫生间灯的时候,奈美那颗美丽的头颅就在洗手池里,被我切断的脖根处残缺不齐。

    为什么她的头会自己跑回来呢?

    已经是这个星期的第三次了。

    我快被逼疯了。

    这不是幻觉,这是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制造这场噩梦的罪魁祸首是我手边的这部智能手机。

    这起光怪陆离的事件要追溯到三个月前,从一起少女的自杀案说起。

    那是我去新公司报到的第一天下午,我成了一名期货公司的客户经理。公司坐落于新开发的寰球商业区内,此地块原以环寰游乐城为中心建造,起初在大力的宣传下,环寰游乐城吸引了不少游客,也带动了周边商家的繁荣。随着时间的增长,寰球商业区选址偏远的弊端渐渐显露,再无创新的营销策略也使得环寰游乐城丧失了大量客源。一年前,环寰游乐城正式宣布闭门停业,成了一座废弃的游乐城。

    上下班时,我都会经过这座如鬼城般的无人游乐城,它沿街那排玻璃窗上,被涂了一层黑漆,气氛格外诡异。其中位于六层的一扇窗户,破了个大窟窿,像一颗蛀牙,听同事说前几天有个二十几岁的姑娘从这扇窗户跳楼自杀,脑浆都流出来了,当场死亡。

    我不禁好奇,自杀为什么要隔着窗口呢?

    正低头寻思,瞥见游乐城的围墙脚下,有样东西正在发光。走过去一看,竟是一部最新上市的触屏智能phone5代手机,市值至少也要四五千元。按开屏幕,显示电量剩余百分之二,屏保是一张蓝色的救生圈,上面写着英文单词——forgotten(遗忘)。

    我抬头望了眼那扇破碎的窗户,会不会是那个自杀姑娘的遗物?这条路本来就人烟稀少,就算路人遗失手机也应该掉在墙角这种位置。

    虽是满心疑虑,可我还是颇为高兴地收下了这份天赐的礼物。

    回家的路上,我买了配套的充电器,为边缘磨损的手机买了个手机套,让它看起来焕然一新,摆脱它戾气十足的过去。

    谁也不知道它是捡来的,本想送给奈美作为礼物,我骗她说这是一位朋友低价转让给我的,她撇撇嘴,嫌弃道:“这种别人用过的二手货,上面都是细菌,我才不要呢!”

    回忆起来,也许奈美的这句话,为她的死埋下了种子。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成了这部智能手机的新主人。

    自此以后,这部手机开始了对我的邪恶的控制。

    chapter 2

    我的新工作主要是和钱打交道,客户所委托的大笔资金,交由像我这样的客户经理操作交易,我们不能为客户决定究竟购买哪只期货,但可以给出通过数据分析后的建议,一般情况下,外行的客户通常会采纳客户经理的专业意见。

    但我这样半路出家的客户经理,毫无专业经验可言,刚开始尝试给几位客户的购买意见,都是以亏损收尾。在这个数据为王的行业里,一旦你的亏损率高于百分之四十,对你的职业生涯几乎是毁灭性的。

    后台操作员雨瑶来到我办公桌前,放下了我上个星期的业绩单,对我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调侃道:“恭喜你再次垫底,看你的样子有希望刷新本公司最快鱿鱼奖。”

    雨瑶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的美属于男人不愿娶回家的那种,越是美丽越是危险,也就越没有安全感。公司里有传闻说她是老板的情人,雨瑶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她知道这些传闻的缔造者会一批又一批地离开公司,又会一批接一批地涌入公司,但传闻从没停歇过,她早已习惯,美丽的女人总会招来是非纷争。也许真有这样的艳遇,谁都想和她搞上一腿,可能我也不例外吧。

    只是现在不是时候,我直愣愣地盯着电脑上那一根根走势线,完全看不出这根与那根之间的差别,为什么有人却可以对着它发表一通长篇大论呢?

    “谁来帮帮我啊!”我低吟道。

    突然,身下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您需要帮助吗?”

    冷不防出现这么个声音,我被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看周围的女同事,都在以一脸讨好的笑容和客户们交谈着,根本无暇来顾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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