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电台,接到通知,两点半开会。

    新闻频率关起门的小会儿,由刘主任亲自主持。

    人来的差不多了,但居中而坐的刘洋还是没说开始。他的脸色看起来阴沉沉的,精神也不大集中,想必是被什么烦心的事情压着,一时间会议室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

    时间过了几分钟,刘洋忽然拿起桌上摆着的青瓷茶杯,打开盖子一看,立刻紧蹙眉头,冲着一旁的黄小朵呵斥道:“水也不倒,瞎聊什么呢!”

    黄小朵正和后排的同事低声说话,听到主任叫她,吓得唰一下立起,结结巴巴地吭了两声,圆脸已然涨成紫茄子色儿。

    她作势要去拿热水壶,却被刘洋冷哼一声制止,“算了,开会!”

    会议无甚新意,重复了上午的内容之后,刘洋眯着眼睛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有意无意的停在侧方坐着的季舒玄身上。

    “大概就是这样。关于‘夜话’栏目的策划方案,我看就由季舒玄季主播来负责吧,大家都有什么意见,可以说说。”

    等待的空当,他还是让黄小朵给他的茶杯满了茶水。以为接下来至少会有一两句异声,可等了片刻,他的提议竟无一人反驳,看部门里的员工也尽是一副合该如此的表情,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烦。

    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汤,谁知水烫,烫得他口舌发麻,差点扔了杯子。

    于是便更加不快,刚要竖了眉眼叱责黄小朵,却听到底下传来熟悉的声音,“刘主任,我能不能推荐一个人,他或许比我更适合这个工作。”

    刘洋的舌头上沾了一片茶叶沫子,黏黏的,极不舒服。他蹙起眉头,压下肚子里那股子邪火,改换成笑脸,问:“哦?是谁,季主播不如说来听听。”

    季舒玄笑了笑,沉着应道:“洪老师。”

    坐在后排角落里的洪书童从小说里抬起头来,神情兀自有些愕然,他有些搞不明白那些乍然间集中到他身上的目光,都是为了什么。

    倒是身边的花溶,兴奋的提醒他,“季主播推荐你负责‘夜话’栏目的策划案。”

    洪书童听后更加惊讶,他朝对面居中位置的季舒玄望了过去。

    季舒玄虽是个盲人,可是在一众人当中,仍旧是出挑的。可能是常年养成的习惯,他的坐姿接近于军人的标准,端正挺拔,谦逊严谨,找不出丝毫的瑕疵和缺点。

    而他的这些优点和他获得的成就相比较,就如同锦上添花,双福临门,相得益彰,令人敬仰。

    可就是这样优秀到让人无法超越的一个人,却主动推荐他负责策划案!

    似是感觉到他的关注,季舒玄竟朝他‘望’了过来,那熟悉的神情,微仰的下巴,甚至嘴角轻轻扬起的弧度,都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一种被设计到的错觉。

    洪书童抿起嘴唇。

    刘洋也是大为惊讶,他的视线扫过角落里那个懒洋洋不修边幅的男人,又迅速收回。

    他拿起青白色的杯盖,在杯子边缘划了两下,沉声说:“季主播的提议我看不大合适吧。姑且不论洪书童的能力大小能否胜任这份工作,就是这次台长对‘夜话’栏目的重视程度,季主播也不能随意对待不是,再说了,我们新闻频率一直是电台的标杆,总不至于连个策划案都赢不了吧。”

    这番话讲的不可谓不重,至少,刘洋说完之后,小小的会议室里静悄悄的,连一丝杂音都没了。

    季舒玄微微一笑,原本搁在桌上自然放松的双手忽地交握,声音也变得更加磁性而且浑厚,“刘主任未卜先知的能力,实在令舒玄感到惊叹,这还未发生的事儿,倒被刘主任早看出胜负来了。”

    说完季舒玄先笑了两声,“开个玩笑,主任别见怪。”

    刘洋小眼儿一眯,跟着哈哈两声,脸上却无一丝笑意。

    “我之所以推荐洪老师,是因为他这方面的能力的确比我强。首先,洪老师的文字功底,我们在座的,没有不服气的吧。刘主任,你不是也常开玩笑说,新闻频率有了洪书童,就等于提前获得了电台的诺贝尔文学奖。还有,在座的各位,谁还记得去年的‘直击现场’栏目,以及跨年慈善活动?”

    百事通花溶抢着举手,回答:“我知道,季主播,我知道。”

    季舒玄听音辨人,嘴角向上,微微一翘,“花溶,你说。”

    花溶站起来,口齿清晰地说:“‘直击现场’是新闻频率推出的一档新闻纪实类栏目,由于报道的是大众关心的,与他们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新闻信息,所以,栏目一经播出,便获得巨大反响,而且,其中一期采访楼房坍塌事故现场的节目,还拿下了三大城市电台收听率的冠军。”

    “还有跨年活动,我也知道,在新桥广场举办的那次活动,共募集到了一千多万的善款,用于贫困儿童的医疗救助,创下了我们电台公益活动之最。我最难忘的,是十八名贫困山区的孩子们,拿着蜡烛,在星光的照耀下,向来宾讲述他们真实的故事。还有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现场近万名热心慈善人士和孩子们手拉手唱起让世界充满爱的歌曲时,带给我心灵的震撼。我记得我当时都哭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完。我还记得,当晚,我们电台的热线被打爆了,我当时自豪极了,感觉全世界的人都在收听我们的节目!”

    花溶说完,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情绪依旧高涨。

    季舒玄松开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摆出随意平静的姿势,才笑着把头转向刘洋的方向,“如果我的记忆力没有出问题的话,这两档节目和活动的幕后策划人应该就是大家都熟悉的,洪老师。”

    哗。

    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热烈起来。

    尤其是花溶,呆呆地盯着身旁这位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男人,看了许久,才在他无奈的目光中坐下。

    “七公——”

    平常和洪书童熟悉,开玩笑惯了,她总喜欢叫他七公,而他也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应她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都不告诉我。”花溶的鼻子皱成一团,气呼呼地埋怨道。

    洪书童看着她的模样,手就有点痒。

    他很想像平常逗她和夕兮一样,给眼前饱满的额头来上一个爆栗儿,然后听到她老鼠叫一般哀哀不绝的嘟哝声,才会觉得身心舒坦。

    可这次,他忍住了。

    刻意忽视那一波又一波含义不同的关注目光,他慢慢合上书本……

    刘洋的脸被墙壁折射过来的阴影遮住了一半,看不出情绪好坏,他的手扣住圆润的青瓷杯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僵了片刻,才用忽然沙哑下来,变得有些刺耳的嗓音,冲着季舒玄说:“既然这样,那就由洪书童负责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次的策划案,必须要用我们的,如果做不到,到时就得给个说法。”

    洪书童蹙眉,正要起身说话,袖子却被旁边的人用力拉扯了一下,他侧头一看,恰好对上花溶一双灵动黑亮的大眼。

    季舒玄笑了笑,语气平静地说:“刘主任放心,到时,我自会给个说法。”

    洪书童还是站起来,“主任,我可以接下这个工作任务,但我有个请求,希望主任能够支持。”

    刘洋看到洪书童的衬衫一半在腰里,一般耷拉在外边,裤子也是褶皱不堪,眼神不禁浮现出一丝讥诮,“哦?那洪老师说来听听。”

    “我要挑选几个人成立策划小组。”洪书童神情淡然地说道。

    刘洋挑起眉毛,磕了磕手中的杯盖,“你不是挺能干的吗?怎么,一个人不行?”

    洪书童摇摇头,“这工作不是靠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就算之前的栏目,也是很多同行一起努力,才取得一点成绩。主任,你也是一位老传媒人了,自然了解我们这些个做栏目策划的辛苦。”

    这番话讲得倒是很中听,刘洋面色稍霁,直接大手一挥,准了。

    洪书童落座的时候,看到对面的童言正从季舒玄的身后探出头来,跟他打招呼。

    那笑笑的模样,和她身前那位气定神闲的男人很是有得一比。

    他忽然觉得手又痒痒了。

    接下来,关于‘夜话’栏目主持人公开选聘的事情,刘洋没有多说,其实也不必多说,有能力有野心的人自然会百般关注此事,只是想赢,却没有季舒玄为洪书童争取策划案那么简单。

    会议散了。

    最后留下来的几个人,声浪大了一些。

    “舒玄,你这儿捧我呢还是害我呢。”洪书童毫不客气的把手里厚厚的书本朝季舒玄胸前砸过去。

    一双纤纤玉手挡在那人身前,接着就是一声娇嗔,如黄莺出谷,清脆好听,“前辈!”

    他及时刹住力道,却恨得牙痒痒,只好空出手去,用力弹了那白皙如玉的额头一下,“那你代为受罚。”

    童言痛叫一声,捂住脑门,“前辈!”

    洪书童哼哼两声,冲着那个起身拉过童言查看伤势的男人,悻悻说道:“反正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季舒玄,我告儿你,今儿我可要拉夕兮垫背了啊。”

    季舒玄一边把手盖在童言的额头,轻柔的安抚,一边笑笑地回应:“怎么,又打我家夕兮的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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