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玄打来电话时,方慧正和徐晖守在友好医院的手术室门外。

    “舒玄,夕兮这会儿不在,你有什么事方便告诉我吗?”方慧压低声音,微微侧身说道。

    季舒玄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声音听起来竟有些沙哑,“我刚从她的办公室出来,方主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方慧默了默,心知他已有所察觉,于是,轻声说:“我们在医院。”

    季舒玄的呼吸骤然一沉,“她……”

    “不是,不是夕兮!是……”童言去联系花溶的父母了,她走前特意叮嘱方慧,不要把花溶受伤的事告诉季舒玄。

    “方主任,你快告诉我吧。”季舒玄直觉不是件小事,因为刚才童言的同事告诉他,小言是和方慧一起走的,看样子很着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方慧思忖一下,觉得这事也瞒不住,就对季舒玄说:“是花溶,是花溶在外出采访的时候不慎掉入窨井,摔成重伤。”

    季舒玄默了几秒,语气沉稳的问她花溶的情况。

    方慧在心中暗赞他遇事不惊的同时又不免唏嘘,大概这个世界上能让季舒玄瞬间就失了方寸的人,只有那一个吧。

    “脾脏出血、肋骨骨折……”方慧停顿一下,“颅内出血。”

    季舒玄哦了一声,大概已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他问清医院,就要挂手机。

    方慧急声阻止:“你不要过来了,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暴雪虽然停了,可是道路交通环境恶劣,她和童言挤地铁过来的,方慧发誓,这是她这辈子坐过的最恐怖的地铁。全程脚未落在实处,最后下地铁,若不是童言猛拉一把,她恐怕就被夹在地铁门缝里变成肉干了。

    季舒玄却说,他要立刻通知洪书童。

    方慧哑然一惊,这才想起重点,刚才忙昏了头,她们竟忘了通知洪书童。

    出于一些原因,花溶和洪书童的恋情并未在台里公开,他们的事只有身边几个朋友知道。

    正觉心中不安,却见一旁宛如木桩似的徐晖动了动,方慧轻叫了声:“徐晖!”

    徐晖缓缓抬头,看着方慧。

    他的一只眼镜片在救人的时候碎掉了,只剩下一个空镜框,他的眼睛红通通的,头发一缕缕黏在额头,化开的雪水不断从他的羽绒服上掉下来,手上还凝固着一坨坨暗红色的血迹。

    他看着深情关切的方慧,张张嘴,艰难地叫:“方……”

    方慧抬手压住他的肩膀,点点头,“这只是个意外,别太自责。”

    徐晖的目光转向紧阖的手术门,眼睛里渐渐燃起愤怒的火光,“不是意外!这根本不是意外!她是被笙歌故意陷害的,这次采访任务若不是临时换人,花溶怎么会……。”

    怎么会血肉模糊人事不省的躺在冰冷的手术室里。

    方慧一惊,“你别胡说!”

    方慧只当徐晖情绪不稳胡说八道,却不想徐晖接下来会如此激动。

    他大声说:“方主任,我没有胡说!之前我听笙歌的助理说漏嘴,她说花溶之所以被下放到外采组,就是笙歌在背后搞的鬼。本来这次采访工地的记者定的是我和小付,可是出发前小付忽然被花溶换下,我觉得奇怪,就去找我们组长,可你猜谁在他的办公室?没错,就是笙歌。笙歌见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不过很快她就走了。我对组长说外面天气很差,再加上花溶刚出差回来,需要休息,不如再换个人,可是我们组长却说这是锻炼人意志的机会,坚决要花溶去,于是,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花溶出事后,我越想越不对,越想越生气,你说笙歌的心怎么就那么狠呢,她们之间又不是血海深仇,她一定要置花溶于死地才肯罢休吗!”

    方慧一脸愕然地看着神情愤慨的徐晖,事实难道真如徐晖所说?是笙歌为报私怨故意陷害花溶?

    想到洪书童,方慧迷雾样的心里忽然亮起一道光。

    笙歌和洪书童……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方慧猛地回头,看到脸色苍白的童言走了过来。

    “夕兮——”

    徐晖跟着方慧站起。

    童言看了看方慧,摇摇头,“他们不接电话。”

    他们就是花溶的父母。之前医院要家属签署手术同意书的时候,童言给花溶的老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是花溶的母亲,她听说女儿受伤就只会嚎哭,花溶的父亲更是个没主见的。最后,拿主意的是花溶的哥哥。这个素未谋面的丁家的顶梁柱,接起电话不问妹妹的伤情如何,性命如何,先声明家里没钱。童言气的浑身打颤,她对花溶的哥哥说,“不用你花钱,你只需要告诉医生我可以签字。”花溶的哥哥这才松口说你签吧,谁签谁负责。童言直接扣了电话,当着医生的面,唰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冷静下来后,童言又给花溶老家打过去电话,请求他们过来一趟,毕竟在感情上,她代替不了花溶的父母,她不能自私地割断他们之间的亲情联系。

    谁知第二次电话过去,无论是花溶父母,还是花溶哥哥的手机都打不通了。童言站在积雪深重的平台上欲哭无泪,悲愤不已,她甚至在想,花溶此刻昏迷着,是不是比醒着要好得多。

    虽然她是个孤儿,但是曾经和父母共同拥有的那段日子,是她记忆中最完美最珍贵的时光。她无法想象,这世间会有这样冷酷无情的父母,竟然会抛弃自己陷入危境下的女儿。相比起花溶,她又岂止是幸运和幸福的呢。

    他们就不怕,这一别就是天人永隔吗。

    得知此事,方慧亦是气愤填膺,“真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狠心的父母。”

    童言黯然垂首,难过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孩子命苦啊!”方慧叹了口气,又咬牙说:“我平常就说过她,走路要守规矩,看清路,不要蹦蹦跳跳的,她每次都说记住了,可这次却……”

    徐晖忽然插言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方慧说。

    徐晖看看手术室,一脸凝重地说:“花溶出事前正和广告部的珍珍通话,我没听到她们具体说了什么,只是感觉到花溶说了两句脸色就变了,之后她就……”

    珍珍?

    广告部的苏明珍!

    她专门负责电台各频率广播任务统计,她那个时间段打给花溶,想必是……

    方慧正纳闷呢,却见童言的脸越来越红,忽然间,她转身朝楼梯间走去。

    “夕兮——”方慧叫。

    童言没有回头,却和迎面两个穿着急救中心制服的医护人员撞在一起。

    还没来得及道歉,一名医护人员认出童言身后的徐晖,“你就是丁小泉的家属吧。”

    徐晖惊讶应道:“是的,我是她的同事。”

    那名医护人员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透明袋,递给徐晖,“这是丁小泉落在我们中心的东西,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徐晖接过袋子,又掏出手机看了看,“手机没电了,对不起,还麻烦你们跑一趟。”

    那两名医护笑了笑,客气了两句就走了。

    徐晖正低头看着透明袋里的东西,忽觉手中一轻,袋子被人抢走了。

    他愕然抬眸,看着面前表情异样的童言,“夕兮——”

    童言也不看他,而是打开袋子封口,从里面掏出一条沾染血迹的格子围巾,以及一张被压折的银行卡。

    她的目光像是定住了,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两样普通的物件,然后,她的眼睛就开始红的吓人。

    徐晖朝身后的方慧发出求救信号,可还没等方慧过来,童言却忽然把围巾压在脸上,慢慢地蹲了下去。

    方慧和徐晖吓坏了,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觉得童言应该是在痛哭,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未听到哭声。

    “夕兮,夕兮,你这是怎么了,快让我看看……”方慧蹲在地上抱着童言。

    过了很久,童言从围巾里抬起头来,她的眼睛依旧很红,但是并没有哭泣过的痕迹。

    “夕兮——”方慧担忧地叫她。

    童言看着方慧,忽然说:“花溶是我的师父,是我进入职场后的第一个师父,她是一个好人,她说笑话逗我开心,她在我受欺负的时候站出来帮我,她的父母那样待她,可她还是借钱寄给家里……她做错了什么,有人要这样害她,是不是非得证明我们强大了,那些人才会收手……”

    她眼中渐渐凝聚起的光芒让方慧感到陌生而又惊诧,她摸了摸童言发烫的脸颊,“你怎么了,夕兮,别吓师姐。”

    童言抱了抱方慧,搀着她起来,“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情,吓到你们了,对不起。”

    “我去打个电话,这里有任何情况,你们记得叫我。”童言说完就走了。

    方慧和徐晖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半小时后,童言返回,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穿着干练时尚的年轻女子。

    方慧还没来得及细问,忽然,手术门开了。

    从里面急匆匆地走出一位穿着手术服的大夫,“谁是丁小泉的家属?过来签一下病危通知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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