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霄云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竹圣元的尸体回东北?

    我叹了口气,说我、冯春生和竹圣元,也是兄弟一场——虽然期间有一些不愉快,但现在他客死异乡,我们也过意不去。

    我想为竹圣元的尸体,纹最后一次阴阳绣,做出图腾来,再送他的尸体回东北,算是我们这些当朋友的,送给竹圣元的最后一件礼物吧。

    “意思是,你做好了纹身,亲自把他的尸体送回东北?”竹霄云问我。

    我说是的!

    竹霄云双手抱拳,说道:讲究!东北狐王家族,恭候阴阳绣传人大驾!今天我们先把这彭文,带回东北,时间不多,青山不改,我们绿水长流!

    “必然再见。”我对竹霄云说。

    竹霄云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彭文脸上,说道:不是为了你这泼皮,今天我还能在闽南和于水兄弟喝一杯水酒的!

    他摇了摇头,拉上了彭文,就离开了。

    竹家执法堂三供奉带着白狐和彭文离开了野山。

    我和冯春生没有着急走,两个人坐在了一块石头上,抽着烟。

    我们像是回到了几个月前——那时候,咪咪刚来找我做阴阳绣、彭文和竹圣元还有我和冯春生,我们四个人携手高喊情怀,要打掉张哥和韩老板!

    可这才多久啊。

    斯人已逝!

    彭文杀了竹圣元,咪咪莫名死去。

    我问冯春生:这样的事以后还会发生吗?

    “阴人路是一条不归路。”冯春生说:身死异乡,荣耀回巢!这是阴人的宿命——且走且珍惜啊。

    接着,冯春生又说:但是我喜欢这种生活,别看我挺怂的,我个人觉得,如果没有阴人行当里的纷争,这辈子,活得没个毛意思!

    也是。

    如果我不干阴人这个行当,也许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纹身师,我会在我母亲需要钱的时候拿不出钱来,无力的等着我的母亲死去,也许我还会娶妻生子,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生一个小孩,然后教育小孩、抚养小孩、老去,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完一辈子。

    今年就能够看得清楚我二十年之后的路,过一个平庸的人生。

    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在过这么平庸的一生,这似乎是大部分人选择的路,可我们所有人的心中,都住着一个不甘平凡的自己啊!

    我站起身,对冯春生说:春哥,你说得对,这条路,得继续走下去,哪怕最后不得好死——至少过程,还是很精彩的。

    雨生于天,死于地,中间的那一段,叫人生,雨点也渴望精彩,何况是人呢。

    我希望我在快要死亡的那一刻,对我的后世儿孙诉说起我曾经人生中精彩的故事,而不是告诉他们,我这辈子最大的荣誉,就是把他们照顾出来,供他们上了一个大学!

    人很弱小,但应该不甘于平庸,每个人都应该过得精彩。

    我和冯春生这一刻,异常的坚定——这是在经历了生生死死之后的一种坚定。

    我坚信——阴阳绣,在我的手上,能够发扬光大,闽南阴人,因为我,而重新崛起。

    ……

    张哥和韩老板的事,算是尘埃落定了,可是我的朋友,竹圣元和咪咪却死了。

    我和冯春生,先回了纹身店,想等等龙二,问问他咪咪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

    不过,我在店里,只看到了一张纸条,纸条藏在了电视机后面的一个小暗盒子里,这是我们纹身店里约定俗称的沟通方式。

    在我们遇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点时候,这个规则就开始使用了。

    那小暗盒子里的纸条,是龙二留下的。

    “水子,如果你们能看到这张纸条,那就在23号的下午,到梅林小区等我。”

    龙二跟我们下了约定的时间。

    23号是明天,也就是龙二约我们明天下午和他见面。

    要了解咪咪的事,也得等到明天下午了。

    我收起了纸条,叹了口气。

    冯春生让我先别着急,咪咪的事,还得见了龙二才能清楚呢——在张哥和韩老板的眼里,咪咪就是一个小人物,我们都对付不过来呢,没可能下暗手找人弄死咪咪啊,多半还是有人作祟。

    我点点头,让冯春生跟着我一起,先去竹圣元的家。

    到了竹圣元家里,我拿出了一个可乐瓶,用剪刀,把可乐瓶给剪开,剪成了一张薄膜,薄膜上还剪出了一个小小的孔洞。

    我把薄膜插到门缝里面,用那个小孔洞勾住门把手,用力一拉。

    门,哐当开了——这是冯春生出的主意——一般门没反锁的,只要用“薄膜法”,就能很轻易的打开——彭文假扮成了竹圣元,肯定是没有反锁房门的习惯的。

    门打开后,我和冯春生进了房间,关上门,在房间里找着竹圣元的尸体。

    很快,我们在竹圣元的书房门口,闻到了大量的血腥味道,我扭开了书房的门,竹圣元趴在了桌子上,他的背后,被.插着一柄匕首。

    匕首捅过去的位置,是竹圣元的心脏。

    我和冯春生迅速小跑过去,我瞧着竹圣元的眼睛,他真的死不瞑目,瞪大了眼睛。

    我伸手,要去抚上竹圣元的眼皮子,才伸手过去,忽然,竹圣元动了。

    他的右手,抓住了我的右手,用孱弱的声音,问道: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你是水子吗?

    “还活着!”冯春生猛地喊道:还活着!

    我也吃了一惊,然后立马大喜,说道:老竹,你没死啊?

    “已经差不多了,不要动我。”竹圣元猛地咳嗽了起来,他说:我就剩下一口气——我这口气就是不往下咽,因为,我不相信——你……你会杀我!

    我听了,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要说我和竹圣元,确实有间隙,但竹圣元,到死都对我保持这么大的信心——他憋着一口气强撑着,就是在等我。

    我猛的吼了一声后,轻声对竹圣元说:老竹——我过来了,杀你的人,是彭文。

    “他……他竟然没死。”竹圣元干笑了一声。

    我说张哥和韩老板都死了,我们兄弟们,也安然无恙。

    我隐去了咪咪死去的消息——毕竟竹圣元就真的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我不希望他带着遗憾走!

    我说彭文也被你们竹家人,带回了东北。

    竹圣元的气息越来越弱,渐渐的,他说话都蜷缩着舌.头: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就是有个心愿,还没完成,水子……我的抽屉里,有一封信,你拆开看一下,我也奢求一次,你能不能……能不能……咳咳!

    我没让竹圣元继续说下去,连忙接过了话:放心——你的心愿,我帮你完成。

    “好兄弟,好兄弟。”竹圣元轻轻的用右手,抚摸着自己的眼皮,这次,他闭眼了,他唇齿不清的说了七个字“只身打马过草原”后,整个人彻底沉睡了——一次再也睁不开眼睛的沉睡。

    我和冯春生站直了身体,给竹圣元鞠了一躬。

    他还是死了。

    我想起了竹圣元说的,他还有一个心愿未完成,写在了一封信里面,我轻轻的挪开了竹圣元的尸体,从抽屉里面,拿出了那封信。

    打开信,一排熟悉的笔迹差点让我的眼泪没绷住。

    “水子,如果你看到信的时候,说明我已经死了,因为今天晚上去抓张哥和韩老板,我会做局拼命的”。

    信里,竹圣元自己说前几天和我喝酒之后,心里很不舒服——他听了我给他背的北岛的诗“许多年后,再次举起酒杯,都是梦破碎的声音”,他重新审视了自己,他说他确实变脏了,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心怀热忱的好官了。

    他瞧不起自己。

    所以,他想在昨天晚上抓捕张哥和韩老板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会去拼命的!

    他的这封信,也是写在他在萌生了抓捕行动和张哥、韩老板同归于尽的想法之后——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开始行动,他就被彭文干掉了。

    总之——不管彭文有没有出手——竹圣元,多半也是死。

    竹圣元说:我不惧怕肮脏,但我一辈子的清誉就被我亲手毁掉——唯一能够保存我清誉的办法,就是我自己毁掉我自己——如果我因为和张哥、韩老板火拼而死,你水子不用为我悲伤,因为我去了我自己一个人的天堂。

    我捏住了信,手都不由的有些颤抖。

    信到了这儿,我也看到了竹圣元的心愿。

    竹圣元在信里说,他这辈子,有一个对不起的人,叫“梦嘎隆眉”,是一个漂亮的蒙古族女人。

    他想让我把他的尸体,带到草原上去,带到“梦噶隆眉”的身边。

    竹圣元还说我可能也喜欢读诗,上次,我用北岛的诗让他幡然悔悟。

    现在他希望我将海子的一首诗,铭刻在他的墓碑上。

    这首诗,是海子的《九月》。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在信的最下方,还写上了竹圣元生命中最对不起的那个蒙古族姑娘梦嘎隆眉的地址。

    我把信紧紧的握在了手里,再次对竹圣元鞠躬:兄弟托付的事情,必将殚精竭虑,哪怕路途千里,也必然达成兄弟心愿!

    我和竹圣元,摘掉了我们用来遮掩模样的帽子,再次给竹圣元鞠躬:兄弟,一路走好!去往那只属于你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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