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7-03

    再次绕到了不允许女子参赛的这个关节上,难道说她此前的努力就要因此付诸东流?这三个老头,为了保住雪陵的“香王”,简直不择手段。别的她尚且忍了,可若是再要拿她女子的身份来说事,推翻她所有的付出,湮没众人的支持与帮助,她绝不允许,绝不!

    “在这个世上,只有阴阳相生,互为依补,方能兴盛万代,连绵不绝。先生既是认为身为女子为人所不耻,然而这世上若是没有了女子,先生如今何在?”

    “大胆!”丁家老头怒而拍桌。

    穆家老头倒制止了他,唇角一吊,似笑非笑:“洛掌柜是不是会错了意?老夫只是说女子应该安守本分,而非恣意妄为。须知虽是阴阳相生,互为依补,然生男弄璋,生女弄瓦,不止是在人生初始,而是自盘古开天,便决定了男子是天,女子是地。地只能仰视天,在天的包容之下遵规守矩,一旦行差踏错,便是天理难容!”

    “先生是说女子只能被踩到脚下永远不得翻身吗?但不知先生可知,若无‘反’,何有‘正’?若无‘阴’,何为‘阳’?若无‘地’何来‘天’?天无垠,地有形。天故可行云布雨,滋润万物,然而若无地,雨落何方?云往何处?地,承载万生,孕育万物,生生不息,却是默默无闻,因为人多只顾着天的浩渺,欣赏天的变幻,猜测天的心思,往往忽视了被他们踩在脚下的地,而恰恰是这土地,才是人立身的根本,生存的依据。古往今来的战争,争的皆是土地,因为天从不因为改换了国家而变换颜色,从不因为更换了国主而吝惜一片云彩,只有土地,忠诚而无私的,一任索取,一任践踏。对于这样的衣食父母,却偏行鄙夷糟践之能事,岂非忘恩负义?”

    “你,你这个女子竟敢如此无礼?来,来人……”

    穆家老头终于维持不了风度,然而话一出口,他便发现自己错了。雪陵自是会有随从护卫,然而相比于无涯的大军,无异于螳臂当车。

    他试着去求助于天师方江瀚,却见那老头听得满脸核桃纹,就仿佛自己不是个男人似的。英秋冉就更不用说了,仅凭他那个好男风的兄长,就知无涯是个阴阳不调的国度。而甘露萱一向牙尖嘴利,惯瞧不上这个女子,本还指望她能够在最后关头助他一臂之力,然而此刻她不仅没了动静,竟还满眼放光,尽是欣赏之意。

    唉,他怎么就忘了,甘露萱也是个女人?

    如今,顿觉山穷水尽,唯有那个女子兀自在滔滔不绝。

    “……为什么天下人皆认为女子不如男子?是因为她们从来没有得到过机会。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今我无涯的月将军亦是闻名天下,凡此种种,不胜枚举。今日,洛某不才,虽不敢说做出何等惊天动地之事,然众目睽睽之下,亦是于千百人中胜出,而这千百人众,皆是男子。由此可见,女子不仅能为男子之事,更能为男子不能之事。可是三位先生口口声声说要将制香一业发扬光大,遍及天下,而天下苍生,有男有女,又为何偏偏纠结于洛某身为女子一事?若要纠结,为何当初不驱逐洛某出场,偏偏要在这最后关头重新发难?而洛某身为女子,亦是钟爱调香一业,更是一步步的走到现在,岂不是正正说明了雪陵的调香之业为众人所爱?如今却突然要泾渭分明,莫非是要收回此前的豪言壮语?”

    三个雪陵老头被她驳得哑口无言,残留的酒气都顺着怒火与冷汗发散出去,丁家老头甚至恨不能抠着喉咙把东西都吐出来。

    穆家老头恶狠狠的盯住她,忽的一咧嘴,笑意瘆然:“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甘露萱忽然眉梢一跳,原本妩媚动人的脸仿佛于顷刻间裂变成吃人的魔鬼,却听方江瀚忽然哈哈大笑。

    众人皆被笑声吸引,没有注意这瞬间的微妙。

    “我说你们三个,就不要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娘了,不过就是个‘香王’么……”

    “不过”?你可知这个“不过”涉及到了多少?雪陵在调香地位中的举足轻重,以调香一业纳入的银两,累积了千百年的荣誉与门面,还有此番,他们要如何面对那个永不露面却是诡异莫测心狠手辣的国主?

    “不过”……说得倒轻巧!你们天朝只需每年得了各诸侯国的供奉便可挥金如土,酒池肉林,自是不知我们在此中的劳碌与辛苦,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个死老头,这回竟是从开赛直睡到现在,是年龄大了要入土所以提前演习么?千羽墨给元君天子上了那么一大笔银子,八成也少不了好好的喂一喂你吧?瞧你那满身的金光灿烂,你是吃撑着了么?他是不是还答应你等到无涯获胜再拿金银珠宝给你这老胖子塑个金身?

    “可是话说回来,纵然三位前辈不再追究你身为女子擅自参赛的冒失,但是你此前所言,这花酿似是只为女子所备,虽用法颇多但范围狭隘,的确有违制香之道,若是你能将此理说得明白,今日老夫便做主,让你当这个香王,如何?”

    话虽如此,目光却是睇向甘露萱。

    但见甘露萱容色沉静,不辨喜怒,只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洛雯儿,眸光冷凝,又似隐着些许的挑衅,看来对此决定并无质疑。

    风,软软的吹过,衔来了黄昏前的甘冽,亦卷起玫瑰花酿的残香,一味在冰雾漂浮中酝酿着。

    所有人都屏了气息,准备听这可一决胜负之言。

    渐斜的夕阳中,场中那个女子身姿纤细,长长的影子如同一抹淡烟,浅浅的铺在地面,似乎只要轻轻嘘一口气,便可令它消散。可是那个于明媚中显得愈发柔弱几乎要融进光里的身影,却依旧稳稳的立在那。

    她衣袂飘飘,如同蝴蝶的翅膀,翩然跃动在人们的心里,等待发出最后的绝响。

    良久,就在大家都已经失去耐心,认为她根本无法自圆其说之际,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静静响起。

    就好像风,弹动蛛丝,就好像雨,滴落琴弦,就好像花,飘在水上……

    那么轻,那么柔,却是那么坚定,韧性十足,然而又是那么的……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满场静寂。

    可是骤然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爆出大笑,就连甘露萱也不觉莞尔,睇向洛雯儿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竟好像有觅得知己的味道。

    方江瀚笑得老枝乱颤,浑身的金丝银线在夕阳中爆出无数道耀目光波。

    “好一个‘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好,好!哈哈……”

    帘幔内,亦是娇笑连连。

    妃嫔们完全想不到作结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虽是大胆狂妄,然而是多么的自然贴切?他们的男人是一国之君,而她们如此的争奇斗艳花招百出,岂非就是要使尽浑身解数去征服他,去博得他的宠爱?

    他,便是一座装满了世间奇珍的宝库,而她们,希望拥有的便是开启宝库的钥匙。

    妙,真是太妙了!

    大家只顾着笑作一团,却没有人看到,就在这句话飞出那两瓣粉唇的瞬间,千羽墨虽是一直弯着的,却是因为紧张而僵硬了许久的唇角忽的漫开一片柔软。就好像是初升的日光突然点在静寂的水波上,惊起细微的涟漪,每一圈都浮着金灿,就这么一层层的缓缓推开去,终于漫开一片耀目璀璨。

    淑妃笑得泪沾长睫,更添娇艳,如带露梨花。

    她叫过胡纶,以极轻的却是能够让所有人听到的声音……当然,众妃嫔笑归笑,都在注意这边的动静,哪怕她只是动动唇,都能猜出她心中所想。

    听了淑妃的低语,胡纶以一个太监总管的身份笑得谄媚且矜持,心里虽为了这一句早已迫不及待却是稳稳的应了,临走时还不忘瞟了眼主子的神色……淑妃此番所言怕是正在主子意料之中吧?不,当是在主子的设计之中!否则,主子怎么会在淑妃转弯抹角表达对贵妃一位的向往时既不应允也不反对却单单说“孤最近无暇他顾,待斗香大会后再说吧”?

    无涯虽已是富甲天下,然而哪个会嫌加在自己脑袋上的头衔多?主子向元君天子力争将斗香大会开在盛京,淑妃自是理所当然的认为主子是想要那个“香王”的名头落在无涯。何况正因如此,更向天下证明了主子对她的宠幸举世无双?而又有哪个女人不想得到自己男人独一无二的宠爱呢?平日无宠的后宫女子尚要宣扬自己如何受宠,何况是一个正当宠的妃子?更何况她就要以这天下无双的宠幸来向东方凝叫嚣?

    所以她自是要出一分力,而这分力,东方凝即便身为后宫之主也无能为力。因为整个后宫,只有她是雪陵人,还有谁可以比她更能左右那三个雪陵世家的裁断呢?

    ☆、327石破天惊

    更新时间:2013-07-04

    而她即便是雪陵的公主,而今却是无涯的淑妃,“香王”能够归属无涯,亦是她的荣耀。

    既向千羽墨示了好,又挑衅了东方凝,还证明了自己能为人所不能为,亦不因为出身雪陵而偏私,何乐而不为呢?

    众人尚在笑着,便见帘幕内那个出场率最高的小太监颠颠的往场中去了。

    也不知道他跟那三个老头说了什么,好像话音还没落,穆家老头就一掌击在了青玉案上。

    这一掌可是不轻,众人只见那小太监顿时变了脸色,扯着脖子喊御医。

    这怕是有史以来最为混乱的斗香大会吧,连评判都受了伤,还是自残。

    御医背着药箱赶来,却被穆家老头推到一边,恨声道:“女生外向,竖子不足与之谋!”

    众人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定是那位嫁过来的雪陵公主,如今的淑妃为洛雯儿讲了情。

    有人认为她是公正,大度,识大体,大义灭亲,帮理不帮亲,可也有人认为,洛掌柜获胜已是板上钉钉,要她多什么事?倒好像咱们无涯胜之不武,显得他们雪陵多宽宏大度,把个“香王”让给咱们似的。

    外面人这般认为,帘幔内那些精于勾心斗角之术的更是如此,那一句句听似夸赞实则讽刺的话你一言我一语的响起来,更有甚者,话里话外的竟是说她给千羽墨丢了脸。

    淑妃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她也是好心,怎奈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她图的什么?“香王”归了无涯,你们不也跟着光彩?如今倒好,不仅不出力,还说风凉话。

    她汪出两眼泪,楚楚可怜的睇向千羽墨。

    以往,但凡她摆出这种委屈或欲语还休的样子,千羽墨都会安慰她,宠爱她,令那些爱嚼舌根子的妃嫔嫉妒得眼睛发红。如此,她不需费心便将她们打败,还显示了自己的单纯善良,娇憨可爱。所以,一向是她们把她踩得越狠,她便爬得越高,这已经是一条不变的规律。可是今天……

    她看到千羽墨的目光转了过来……她忽的记起,好像自从斗香大会开始,不管自已离他有多么近,不管她贴着他的耳边,吐气如兰的说了多少悄悄话,不管她又化了怎样几乎看不出来却是能令她更见光彩的妆容,不管她将果子递到他的唇边,顺便拿指尖挑逗他的敏感……他都没有看过她一眼。而今,他转了目光,墨玉般的眸子仿佛浸在铺满夕阳余晖的水面上,是那么清雅,那么华艳。

    她一向爱极了他的斜眸一笑。当年,他便是这样睇了她一眼,于是一颗少女的芳心便在这如水波潋滟如峰峦清隽般的魅惑中迷失了方向。

    此刻,她急急的迎上他的笑意,竭力使自己显得更为惹人怜惜。可是那闪动无限委屈的泪光忽的一凝……

    若是此刻有镜子,她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映在她眸中的唇角竟是挑着不屑,亦可清楚的看到自己在这种不屑下骤然惨白的脸色。

    她是不是真的多此一举?可是他说待斗香大会后再考虑册封她为贵妃的事难道不是……

    还是说她自始至终就是错了?错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可结果是明明白白的,那便是她不仅没有得了应有的好,就连雪陵亦要怨怼她。

    此刻,真正的委屈才铺天盖地的袭来。

    她连忙垂了眸子,眼看着一滴晶莹自视线里滑落,然而偏生那帘幕内的碎晶一闪,于是那点或许会成为美人惊世骇俗的一瞬的泪光倏地不见了踪影。待光芒闪过,只成了梨花青双绣轻罗长裙上的一点湿痕。

    然而偏在此时,一声怒吼炸响耳边,竟是激得水晶长帘玲玲作响。除了千羽墨,其余人都吓了一跳。

    “大胆女子,竟敢盗用我雪陵之物。来人,把这个女贼抓起来!”发飙的是乾家老头。

    众人皆是一愣,不明白场中到底发生何事。雪陵老头该不是眼见得“香王”要易主,气得发疯了吧?

    千羽墨的唇角已然僵硬起来,敞袖内,拳心紧攥,骨节作响,然而,只是沉了眉,一瞬不瞬,遥睇场中。

    洛雯儿皱了眉,看着目眦欲裂的乾家老头……盗用雪陵之物?他该不会指的是书局那些秘籍吧?若是如此……

    “且慢!”

    关键时刻,一个声音淡淡的却是坚定的飘了过来。

    是段玉舟,他上前一步,深施一礼:“雪陵虽是制香之国,然而这些年来,因为钟爱此业的人愈来愈多,相互学习,彼此切磋的人亦是数不胜数。所以,雪陵的制香秘籍,虽然说不能尽通尽懂,然而亦非不可得之物。试问曾经参赛之人,有哪个没有细心研读过?不仅是雪陵,就是段某,亦小小的总结了几篇文字,不敢说与贵国秘籍有相通之处,却也可聊作笑谈。况先生此前亦言,要将制香一业发扬光大,遍及四海。如此宽宏博大,又怎可疑人盗窃?而且洛掌柜的确出人意表,颇多奇思妙想,段某自愧不如。我想不只段某,在场的各位亦是有目共睹。雪陵的制香一业流传千载,的确博大精深,然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斗香大会,乃群英荟萃之所,亦是一决英才之地。数日的交流与竞技,虽是紧张疲累,亦是受益匪浅,又何必计较一时的得失?三位皆是前辈,所知所学,令段某高山仰止。常言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又何必纠结于一个名头?一个结果?”

    “小子休要妄言!”丁家老头愤而起身:“你们无夜的国主只会做蝇营狗苟之事,如今却派你来行这光明正大之举么?谁不知道,你对这个女贼有爱慕之心?你无非是想娶她回无夜,也正好全了西门垣欺世盗名之心?而你……”

    他满怀鄙夷的打量段玉舟,目光不无恶毒:“依你的本事……你急功近利,被香损了身子,怕是再参加不了下一回的斗香大会了吧?”

    为了一个“香王”,为了排除异己,丁家老头已是不择手段,竟是专往人的痛处戳。

    洛雯儿当即怒了,可是未等她开口,视线边缘处有一个身影飘然一闪,出现在段玉舟身边,亦是朝评判席恭敬一礼。

    他气质流逸,举止优雅,如同高山流水,顷刻平息了场中的剑拔弩张。

    “先生年纪大了,又突逢事变,言语有失轻重,还请各位见谅。”

    彬彬有礼,意态从容,虽是有将大事化小之势,然而就凭着翩翩的风采,雍容的气度,也无法让人反驳他的言辞。

    他再施一礼,向段玉舟,也向众人,又冲洛雯儿微微一笑。

    他形容清俊,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气,这一笑就好比仙人鸟瞰凡尘,有悲悯之意。

    悲悯?

    洛雯儿奇怪于自己怎么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然后便见穆莲生与穆家老头交换了下眼色。

    速度极快,快得让人觉得他们的目光不过就是随随便便的碰到了一起。

    然而那一瞬间的交流又仿佛蕴含深意,令洛雯儿想起她出示花酿之前,穆莲生微有焦躁,穆家老头便冲他点了点头,仿佛安慰,于是穆莲生重新恢复淡定。

    此刻,她亦是看到穆家老头极其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不对劲!

    她心中警醒,然后便见穆莲生的目光彻底调向自己,笑得仿佛是《西游记》里的神仙找到了下界危害人间的坐骑。

    “方才先生说洛掌柜是窃了我雪陵之物,实是谬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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