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时候也只是还算干净整齐,到处却是破破烂烂的,且触目的颜色,都是单调低沉的灰暗,但现在,破洞老旧的门窗,都换了新的,廊下也挂了彩色的灯笼,还有宫人在修葺东西,尤其是屋后,有咚咚的东西,似乎是在盖什么,发出的声响,倒是热闹的很。

    “在盖厨房呢,到时候吃东西准备热水都方便。”

    贤妃微笑着解释道,夜思靖从贤妃的怀里离开后,也打量着四周,脸上有了笑,眸中本有的坚定之色,更加坚决了些。

    在这个地方还是破破烂烂的时候,他就住了八年,现在的环境和条件,对夜思靖来说,简直不要太好,但转念想到慈安宫,他还是想将贤妃接出去。

    外面施工的声音吵吵嚷嚷的,说话都不怎么能听清,几个人进了屋。

    贤妃之前居住的房间,更是大变了样,破的掉灰渣的墙已经粉饰了一新,屋子里面一干用的东西,全部都换成了新的,不但床单被子换了,床都换了,这条件,已经比许多百姓要好了。

    夜思靖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都有些呆滞,苏梁浅则是习以为常的淡然。

    宫中不缺人,也不缺东西,不管什么事,只要是上面的人的意思,从来都很有效率。

    “现在放心了吧?”

    苏梁浅看着面上惊叹之色未消的夜思靖,笑着问道。

    夜思靖点头,他觉得就算贤妃在冷宫,他在外面,负罪感也没那么重了。

    “姑姑还没用午膳吧?”

    刚好是用午膳的时辰。

    冷宫这边,都是被帝王厌弃的女人,这些人,比最低贱的下人还不如,他们的吃食,都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很多都是冷饭馊菜,就是好好的饭菜,从外面带进来,也凉掉了,毕竟,就这样的人,哪里值得用心将食物保温?

    “暂时还没送来,依着这进度,再过一两天,厨房应该就能盖好了。”

    “我让秋灵带了吃的。”

    苏梁浅话落,秋灵已经将提了一路的食盒放在了膳桌上,打开盒盖,将里面的饭菜点心都端了出来,又摆好了碗筷。

    几个人刚坐下,就听到隔了一堵院墙传来的尖叫声。

    那声音还挺熟悉,正是叶安阳的,贤妃见怪不怪,看着分别坐在自己两侧的苏梁浅和夜思靖道:“最近这几日,经常这样。安阳郡主自小性情就刁蛮,无理的很,偏长公主惯着,听不得一句不好,定然是吃不消宫中嬷嬷的这一套的。”

    贤妃说这话时,口气平静,就好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听不出怨恨。

    贤妃现在虽然还在冷宫,但境遇情况却和以往不同,她躺床上的时候,就有想要巴结的人告诉她,皇上褫夺了安阳郡主的郡主封号,将她贬为了庶民,相比以前来说,她的消息,倒不至于是两眼一抹黑的闭塞。

    “她经常这样叫吗?”秋灵问,声音兴奋。

    贤妃回道:“最开始的两天,一天到晚都能听到她发脾气的声音,现在已经好许多了,宫中的老嬷嬷,对这种人,手段是最多的。”

    管教叶安阳的嬷嬷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叶安阳是什么人,太后心知肚明,这指派来的嬷嬷,定然是针对叶安阳,能制的住她的。

    “我去打听打听,看看都有些什么手段。”

    秋灵一脸兴奋,转身打探事情去了。

    夜思靖不住的给贤妃夹菜,让她多吃。

    “在你皇祖母那里可还习惯?”

    贤妃看着夜思靖,眼中载满了疼爱的柔情,还有牵挂。

    “春姨已经好了,有她照顾我,又有表姐,我习惯的,母亲不必担心牵挂。皇祖母说了,再过几日,我就能去上学了,还给我找会读书识字的太监宫女伺候我,我想看什么书都有,她还说会给我找夫子呢。”

    贤妃一直都知道,夜思靖喜欢读书看书,因为条件受限有限,这种压制着的求而不得,让他更加渴求,现在得偿所愿,自然是兴奋高兴的。

    贤妃也高兴,都说望女成凤,望子成龙,她当然是希望她的儿子有出息的,而不是被拘在这就连阳光都想要避开的宫殿。

    “那很好,你好好学,别辜负你皇祖母的一番栽培。”

    夜思靖重重点头。

    “那你父皇呢,你可与他见过面了?他和你说了什么?”贤妃又问起庆帝。

    夜思靖回道:“我刚醒来的时候,父皇看过我一回,他问了我许多问题,对我应当是满意的,他说会恢复我皇子的身份。”

    贤妃的神色更松了松,“你要好好听他的话,不该提的事不要提,不要让他不高兴的,还有,若是其他人向你打探太后和皇上的事情,你一个字也不能乱说,外面不是冷宫,说话做事,要格外的当心谨慎。”

    贤妃还没来得及松了口气呢,说起这些,很快又忧虑了起来。

    这些年,她之所以没想办法将夜思靖送出冷宫,也是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命都给丢了。

    冷宫的日子是不好,但再不好,命还是在的,这一犹豫迟疑,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虽然贤妃依旧觉得,现在不是出去的最好时机,但既然出去了,就是最好的选择。

    贤妃这一叮嘱起来,就有些没完没了了,半天都没停。

    夜思靖耐心倒是极好的,由着贤妃说,静静的认真听着,也不觉得烦。

    苏梁浅也是做过母亲的人,她完全能够体会明白贤妃牵挂担忧的心,也没有打断,一直到贤妃说话开始重复,苏梁浅这才开口,“姑姑,饭菜都凉了。”

    贤妃停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的太久了,且啰嗦了。

    “对对对,我们先吃饭。”

    饭都还没吃完,出去打探消息的秋灵就回来了,一脸的神采,比刚离开房间的时候还要高兴的样子。

    “我刚都听说了,这嬷嬷确实是个厉害的,最开始她说要管教叶安阳,教她规矩礼仪,叶安阳还骂她了,很难听的那种,那嬷嬷就在旁边站着,眉都不挑一下,叶安阳骂的喉咙都冒烟了,说要喝水,那嬷嬷给她水的时候就说了,说是念在初犯,叶安阳喝了水又骂,再说要喝水的时候,那嬷嬷就以她明知故犯知错不改不给,叶安阳动手要打人,那嬷嬷是会功夫的,叶安阳根本就不是对手。”

    “当晚,叶安阳闹着说冷宫不能住人要回去又没成功,喉咙都哑了,后来是累的不行,才睡着的。刚睡没多久,就被人叫起来,叶安阳自然不肯,那嬷嬷用冰冷的水,把她的衣服被子全部淋湿了,叶安阳不能再睡,她那个气的也睡不着了,因为冷宫的太阳不是很好,后面的两个晚上,她都是盖着潮湿的被子睡觉的。绝食,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叶安阳将自己能想到的招数都用了,但那嬷嬷就是不为所动,饭菜到点给,时间到了就收走,叶安阳说要上吊,还给了绳子,叶安阳哪里舍得死,几次下来,她见自己哭闹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还会挨打遭罪,也就老实了。”

    “哦,还有,那嬷嬷现在在教叶安阳规矩呢,我们到的时候,她就是被罚跪,因为路没走好,嬷嬷指点她的时候,她回嘴了。”

    秋灵一脸高兴,越说越兴奋,就好像叶安阳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苏梁浅想到上辈子叶安阳针对她的那些下三滥的招数,听秋灵说起这些,心里还是很痛快的,她半点也不同情,只想说活该。

    “我还听说了,刚小姐离开的时候,那嬷嬷吩咐了,因为叶安阳不守规矩,完全没有半点悔意,未来的二十多天,不准任何人再和她说话,等她离开冷宫,就是不死不疯,估计也脱层皮了。”

    “不会出什么事吧?”

    没人陪自己说话,短短一两天,这算不得什么刑罚,但如果是二十多天

    这种刑罚,没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是很难明白理解这个中的苦的,尤其是叶安阳那种没吃过苦头,一叫就有人应和的。

    贤妃有些担心,若叶安阳真的承受不住想不开或者是疯了,长公主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会对苏梁浅和夜思靖不利。

    苏梁浅看着贤妃,微笑着解释安慰道:“人是太后指派来的,叶安阳再怎么不是,也是她外孙女,她心中有数的。她只是想在这一个月内扳正叶安阳的坏毛病,时间短促,自然是要下狠药的,不会有什么事。”

    贤妃也觉得是,放心了不少。

    “靖儿,你去看看,母亲后面盖的小厨房快好了没有。”

    饭后,贤妃找了个借口,让夜思靖离开。

    夜思靖知道贤妃是想与苏梁浅单独说会话,应声离开。

    “靖儿他刚懂事没多久就与我在冷宫生活,对外面的事情还有情况,一无所知,这些年,他与我相依为命,我虽然尽量教导,但他到底没经历过外面的人和事,心思简单,性情单纯,虽然皇上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也有太后庇护着,我这心,总还是不安的很。”

    贤妃手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巴巴的看着苏梁浅,满是期盼,忧思极重,又有不好意思的惭愧。

    其实说起来,苏梁浅也就比夜思靖大两岁而已,而且两人也是同辈,贤妃觉得自己是不该求着苏梁浅的,但苏梁浅的行事手段,已经超过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除了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贤妃实在不知道该找谁。

    她希望苏梁浅好好的,但也不想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事。

    “姑姑放心,我既然想办法让表弟出去了,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护他周全的。”

    贤妃听了这话,心正要往下放放,苏梁浅继续道:“但我不可能一直呆在宫里,我进宫已有十日,今天带靖儿来冷宫看过你后,我随时都会向太后请辞出宫。”

    苏梁浅说着,起身,拿起被秋灵放在一侧的食盒,放到了贤妃屋中新添置的梳妆台上,她将上面所有的隔层全部打开,只剩下最底下一层,里面是一盒盒精致的像胭脂似的瓷盒,四四方方的盒子,比一般的胭脂盒大,有十多个。

    “这些是?”

    贤妃上前,看着食盒最底层的东西,问苏梁浅。

    “香膏,用麝香制的香膏,可以让女人粗糙的肌肤最快速度再生恢复滑嫩,这些是我命人特制的,分量比普通的多上一倍,见效也更快,你连续用一两个月就能看到明显的成效,当然,副作用也更大。寻常的香膏,至少要连续用一两年才会致不孕,但这个分量的,只需要一两个月,你今后就是怀孕,十有八九也是保不住的。”

    这样的东西,贤妃自然是听说过的,后宫许多女人,为得皇上宠幸,葆住青春都会用,但历代的君主以及后宫的太后皇后等人担心皇帝会沉迷女色,都会禁止,后宫的女人想搞到,并不容易。

    “你竟然带这样的东西进宫?你就不担心被发现吗?”

    贤妃觉得,苏梁浅真是大胆,这也说明一点,苏梁浅从进宫前,就预料到了事情的发展,她为今日,做了万全的准备。

    “怕什么?我是太后邀请入宫的,那些人难道还敢搜查我的贴身之物不成?就算搜到了,我就说自己用,有的是借口,太后最多就是将我呵斥一顿,让我今后不要再用了。”

    苏梁浅说的是云淡风轻,脸上更是没有半点畏惧。

    显然,就是最坏的结果,她也已然有了应对之策。

    “用不用随你。”

    贤妃将食盒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藏了起来,一一放好,这态度,分明就是会用了。

    “这些东西,谁教你的?”

    贤妃看苏梁浅的眼神,忧心忡忡的,她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但还是想不通,苏梁浅她年纪轻轻,怎么会的东西懂的东西这么多。

    要说她在云州长大,会一些市井的东西,这说的过去,但是她回来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对京中这么多年来她没接触过的人,也这么了解?

    “现在朝中,是太子和四皇子在争,荆国公府今非昔比,靖儿这么多年,一直在冷宫呆着,背后没有任何势力,他刚得父皇承认身份,正是父皇最爱重的时候,还有皇祖母,若是这时候出什么事,不管是皇祖母还是父皇,都会彻查到底,他又没有任何威胁,那些人应该不会对他下手的,至少暂时不会。”

    苏梁浅分析的头头是道,说的也极是笃定,但贤妃却没安下心来,不是对夜思靖,而是苏梁浅,她想知道,苏梁浅到底是怎样长大的,又经历了什么,养成了这样性子。

    “浅儿,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贤妃想到曾经那些最最疼爱苏梁浅的人,心疼,心疼的厉害。

    她想着,那些人要在的话,苏梁浅肯定是不会现在这个样子,她和思靖也不会。

    苏梁浅看着心疼的不行的贤妃,嗤笑了声,然后替她擦掉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姑姑这是做什么?我常听外祖母他们说,姑姑是最聪慧的,我这样,既能护住自己,还能护住身边的人,有什么不好的吗?姑姑怎么还掉眼泪了呢?”

    苏梁浅这样一说,贤妃也觉得是,瞬间就没了眼泪。

    虽然行军打仗,沈知暖比不上沈家的男儿,但她确实是聪慧的,是沈家最最聪慧也最有先见之明的。

    但一个再怎么聪慧的人,常年为了生计,甚至是吃饱穿暖发愁,脑子也会变的迟钝,就好像是一把原本很锋利的刀,常年不用,也不打磨的话,就会变钝,甚至长出铁锈。

    贤妃在苏梁浅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现在的脑子,已经快要有些跟不上了。

    贤妃心里没底,心情忽然有些发慌起来,苏梁浅握住她的手,牢牢的,贤妃反手也将她握紧。

    “最糟糕难熬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姑姑怕什么?”

    贤妃握住苏梁浅的手更紧,直视着苏梁浅那双淡然坚定的眼眸,心里渐渐的生出了勇气。

    贤妃现在需要有人在后面撑着,给她鼓励,许久,贤妃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用有些发抖的声音再问苏梁浅道:“你想做什么?”

    苏梁浅本来就清澈坚定的眼眸,一瞬间更加明亮,仿佛是有烟火迸射,璀璨无比,“我和表弟说过了,姑姑当年所愿,就是我现在所想。”

    贤妃脸色苍白,苏梁浅明显感觉到,她握住自己的手一抖,温度骤降,变的冰冷,“这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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