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想喊停的时候,事情已经不受控制了。
    困龙入海、纵虎归山,顾疏既掌握了这个小小的局,自然不肯轻易放手,手腕翻转腾挪间三家一一被牵涉。最开始大家睁一眼闭一眼,只当他堆砌面子功夫,谁知顾疏胸怀丘壑,另有打算。待反应过来时,早被他以霹雳手段雷霆之势捏住命脉!
    陆维死后第三天,当初何氏送批公文里关于测量评估周围建筑的一个疏漏被揭露,并查出何氏拍下的地旁边不足规定距离的地方,就有一家化工厂;
    陆维死后第七天,由于何氏提供的安全施工证件不足,顾禺贸然同意贷款,属于渎职行为;
    同月24号,就何氏违规施工继续往下查,何玉成被怀疑在竞拍过程中存在不正当竞争行为;同时顾氏银行副总顾禺贷款时发行了一套基金。过程中某些行为钻了法律漏洞,做基金前储备金并未达到法定数目,有圈钱嫌疑。最要命的是,顾禺擅自动用发行基金对何氏的违规项目进行了大笔投资,而后一旦出了事故,顾禺本人就要承担一定的刑事责任。
    现在出了人命,非常严重,该开发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何玉成必须负主要责任,同时顾禺的责任也不小。或者说真正要算起来,何氏顾氏那么多牵筋带骨、不干不净的工程堆在一起,顾疏只要接着往下拽,拔起萝卜连着泥,必然会揪起一大串人。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敢让他再动手了。何老爷子亲自出面找顾疏谈,两人谈了不到三个小时,谁也不清楚谈得如何。只是在事情过去后将近七八年,那时何老爷子、顾老爷子都已彻底死心让出战场,安安分分颐养天年。在一处温泉泡脚时,何老头儿才松了口,苦笑着说:“顾老哥,我们终是老了,可叹我一辈子自诩眼珠亮堂,只当他殷则宁后继有人,却没发现你老哥才是最后的赢家!大风大浪都熬过去,到老反被我那蠢儿子拖累,平地里栽了大跟头。”说完他半是嫉妒半是复杂地叹了口气:“令公子蕴刀锋于无形,顾氏荣华可再保五十年!”
    顾老头儿听了这话,脸上挤出笑,心里却满是苦涩——他这儿子不止外人看走了眼,他自己也做了一回睁眼瞎!不止对外人狠,对自己家人也一视同仁。
    当初放手时还自我安慰父子一脉相承,顾氏在顾疏手里,终归还是顾家的。却不料顾疏要的是顾氏只掌握在他一人手里……
    且不说七八年后,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只说当下,直到顾疏图穷匕见,摆明车马,三家才幡然醒悟,联手阻止。可惜何氏股东并不止姓何的一家,只有何老爷子一个人心疼儿子胜过心疼自己的钱,其他人各有私心!到最后争取了半天,平白授人以柄,这才从顾疏手中保下何玉成。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顾氏。顾氏虽以顾家为首,毕竟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股东。这些人力量夹杂在一起,若在平时自能被顾老爷子牵制住,保顾禺不轻不重受些降职的小惩戒。可惜现在顾疏虎视眈眈,芒刺在背,顾禺又出了这么大纰漏……顾氏其他人为避免自己也被牵扯进去,竟纷纷同意把顾禺罚得明显些,让他担了责任。
    反正大家都看明白了:顾疏这位大少蜷伏多日,一朝露出利爪,明显是打算收拾他兄弟。只要能把自己摘出去,哪个还管顾禺顾二少倒霉不倒霉?
    何老爷子走后不出两天,顾氏众人终于认清自己犯了何等惨烈的错误——误将卧虎错看猫!还放任自流!如今被捏住要害,不得不屈就。当天顾氏高层就召开了表决会——关于贷款给何氏导致特大事故的善后工作与处理办法。
    明面上表决的是是否同意将事故责任人之一的顾禺降职,并送去法国子公司历练一年。暗中则表决是否顺应顾氏内部权力更迭。
    谁不知,一旦顾禺被送去法国子公司,可就不是“历练”这么好听了。若他哥在国内最后一点威胁都消失,便再无人能阻其发展,这一年中顾疏将是顾氏在国内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一年后还有哪个有能力阻拦一二?现在根基不稳,这位就能创造机会扫清障碍,若给他一年发展的时间,可想而知顾禺再不会有出头之日!
    会议尚未开始前,最大的股东仍是顾老爷子。他神色黯然,心中还存着怜惜幺子的念头,一个人坐在会议厅里。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众人见他靠着靠背闭目不言,也都不敢说话。说起来这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较量中,到底是他们被人扣住,负了“老东家”。
    临到会议前半个小时,顾老爷子喊了另两个老搭档去隔壁房间。众人都明白,虽然大局已定,但老爷子心中仍不甘心。
    既是对放弃幺子的不甘,也是对负于长子的不甘。
    隔壁,两个老人家清楚这位老人眸子深沉,心中想的什么。是以都没有询问,只垂首坐着,默默等他先开口。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奈何后辈中俊杰太过强势。顾疏的不动声色、顾疏的动心忍性、顾疏的雷厉风行……无一不让顾老爷子心惊!有个厉害的继承人值得欣慰,但若继承人太过厉害,老一辈难免宽不下心。
    连空气都仿佛含了淡淡的苦涩。
    终于,顾老爷子扶了扶额,淡淡道:“说说吧,你们心中都属意顾疏咯?”
    一位老人知道他性子硬,一时半会儿放不开手罢了。只轻轻搭了一句,“你觉得呢?我们说出花来都不算,他是你儿子,你最该了解他的为人。”
    顾老爷子这回索性苦笑,揉着眉心沉沉叹道:“我从前只当这孩子不缺手段,但与沈倦那个绵羊性子的儿子掺和一处,缚住手脚,舍不得动刀子。”他闭上眼,“谁知被缚住的哪是他啊?!可惜了沈倦那孩子。顾疏对他用情不浅,仍下得去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他只当殷朝暮心善,顾疏会为那人裹足不前、束手束脚。却原来自己这个儿子从没有软肋,就连心上人都能利用,这份剑出无回、不碎不归的狠绝,才真正令他身为人父的寒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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