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要杀就杀,废话什么!当我不知道你在耍我?”

    “我不杀你。”还是淡淡的,带着轻松的意味,静云甚至能想象出,声音主人嘴边扬起的笑。

    然后呢?杀不杀?为什么不杀?顾三娘子怎么办?静云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她一定要听清楚!

    然后没有了。

    一片寂静。死死捏住竹筒,静云瞳孔一阵紧缩,这种情况,只能是……线断了!

    ——被发现了!

    豆大的汗珠滚落脸颊,静云却顾不得擦拭,被发现了,以那些人的手段,她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唇被咬破,静云眼里闪过决然之色,掀开枕头抓起早就藏着的匕首,拔出——

    向自己的胸口猛地刺下!

    ——决不能落到那群人手里,依那神鬼莫测的手段,会牵连到陛下!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静云睁开眼,惊惧地发现自己的手被无形的东西牵引,用力挣扎,不管用!这是什么手段……静云的眼睛通红一片……死都不成么?

    可她脑子里,都是绝不能暴露的东西!

    静云心一横,咬向自己的舌……又被止住了!

    “好了,告诉你的主子,想见我,自己来。”

    淡淡的女声带着莫名的安抚意味,静云剧烈的心跳渐渐放缓,她觉得今天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翌日清晨,大朝会。

    镇北侯容顾提出了改革农术的事情,预料之中的,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很明显,千百年不变的农术已经自成体系,大臣们和富商乡绅各有勾连,都是识货的人,自然能看到改革的美好前景,但他们不能保证自己原先占有的那份蛋糕不会在改革的浪潮中,落到别人的碗里。

    千里做官只为财,大晋的利益,绝对要排在自身利益之后。改革,明显触动了不少人的神经,他们喜欢平稳,不喜欢变化。

    就在这朝堂之上,镇北侯板着脸一条条分说,说完之后就退了回去静默不语,丝毫不理会自己引起的沸沸扬扬。

    很好,承衍帝暗中对着容顾眨眼,这样就足够了,只是提出来,这就足够了,容顾已经完成了任务。改革者会承受许多不得不承受的攻讦责难,担子太重得到的却少,古往今来几个改革者得了善终?已经渐渐向“妻奴”进化的承衍帝绝不会看着镇北侯落到如此境地,更何况,容顾可是堂堂镇北侯爷,改革什么的,完全可以幕后指挥,再不济居中坐镇——完全用不着冲锋在前。

    ……镇北侯府的那群人是用来当摆设的么?扯着镇北侯的大旗上蹿下跳的人也该付出些代价了,他们都是能替容顾分担的人,可作为“总指挥”,绝大部分功劳还是会落到,也只能落到容顾头上。

    ——朕保证。承衍帝这样想道。

    不止如此,他还安排了一个顶在最前面的人,很快,那人就能归位了。

    先看朝堂,大臣们又分成好几派,有支持有反对有中立,然而现在闹得欢的都是小卒子……这么大的消息抛出来,真正掌握权柄的人还需细细思量,而这,就是承衍帝的机会。

    “吵够了么?”御座上的皇帝骤然出声,打破了大殿中沸腾到极点的气氛,被他暗含隐怒的眸子一扫,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大臣们心中一突:这位今天心情可不好啊。

    “朕觉得镇北侯说得很好,嗯,很有道理,很有意思。”

    “……”

    皇帝从没这么爽快地支持镇北侯过。大臣们心里有了猜测:确实是心情不好啊,皇帝的红颜知己被太后赶走了,心情不好是应该的,平日里镇北侯说什么,皇帝都要磨叽一会儿的。可心情不好就想着折腾我们这些无辜人了么?什么改革,根本就是瞎折腾。

    算了,让他折腾一会儿吧,皇帝还小,喜欢玩,我们这群大臣就辛苦一点,多担待一些,只要皇帝不要……捞过了界。

    改革嘛,总会有人落马,总会有人青云直上,这,也提拔后辈,拔除碍眼钉子的好机会。老狐狸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于是便有“激进分子”站了出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支持的话。

    御座上,听了这么长的一段话,皇帝兴味十足的眼睛渐渐黯淡,意兴阑珊了。

    大臣们心道果然如此,其实皇帝就是无聊了吧,依他们对皇帝的了解,事情一复杂他就不想管了。这很好,改革改革,真正落到实处掌握节奏还是他们……皇帝不上心,镇北侯又太直,还不是可着他们发挥?

    打眼望去,镇北侯站在朝堂上的身影,意外显得孤独。

    大臣们叹,可惜了镇北侯的一片为国之心,还是,太年轻了。

    于是这日大朝上,颇有些玩笑意味地,应镇北侯所奏,大晋第九代皇帝承衍帝,拍板决定了大晋改革的第一步——农术。

    这,也是大晋中兴崛起,乃至称雄天下的第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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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慕容青

    下了大朝会,承衍帝与镇北侯一前一后出了大殿,仍是宽袍大袖遮掩着,宫人们也不敢抬头,自然没人看到往昔威严霸气的皇帝,正牵着镇北侯的手。

    在朝堂上配合得不错,承衍帝觉得他和自己的镇北侯简直是般配极了,天作之合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契合。心情极好,连那群老狐狸的阳奉阴违他都懒得计较——上一世他也放纵了他们,就因为知道水至清则无鱼。这群老狐狸平日里是奸猾了些,可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也会意外的可靠……后来他在位时间久了,君臣之间也生了默契,凡事不要计较太多,大家都退一步,就是天下和乐安安稳稳的太平盛世了。

    ——所有人都喜欢安稳,他也不例外。可今生,显然是要不同了。

    不管是胜是败,他想,他绝不会后悔,既如此,容顾也决不能后悔。

    于是就这么一路牵着来到了昭明宫。

    挥退众人,承衍帝神秘兮兮拿出一个小盒子,献宝似的递到镇北侯的面前,那表情,和许多许多年之前小皇子和小世子分享他宝贝的小面人时一模一样。

    可那个时候小世子还会回之一笑,现在……

    也许只剩下冰块了。

    忽视了这种猜测引起的不快,承衍帝怀着期盼的心情望了过去,却惊奇地发现,他的镇北侯居然笑了,虽然很浅,但那确实是笑,嗯,比当年要好看一点,因为那个时候小世子还缺着两颗门牙嘛。

    他当然记得,那门牙,好吧,是他和人家比试武功,打不过,耍赖磕掉的。不能怨他,小世子一比武就使出全力,而他,堂堂皇子殿下,怎么能输呢?

    这一刻,承衍帝真心觉得庆幸,也遗憾,上一世真的错过了许多东西,可幸好,他回来了。

    “陛下想给臣看什么?”清凌凌的眼睛望过来,承衍帝被那目光撩拨的心里痒痒的,他分辨出来了,镇北侯的眼里,那是……怀念?

    果然不止他一人记得那些过往。

    于是笑意在也压不住,拉过她的手,把小盒子放上去。

    ——他就知道,不管是不是他要的感情,容顾对他,也是不一样的。怎么办,和容顾在一处,每时每刻都像被春风吹着一样暖和。

    这盒子灰不溜秋极不起眼,容顾打开,里面有几个小瓷瓶,取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可既然被皇帝这么郑重地拿出来,自然不会是寻常物事,这让她有些疑惑。

    “这是朕从凌楚楚那里得来的东西。”承衍帝解释。凌楚楚前脚出了客栈去往水月庵,他的人后脚就摸进了她房里,然后就在瓶瓶罐罐之间找到了他要的东西——听惯了凌楚楚对系统抱怨熬制“魔药”的超高失败率,听惯了凌楚楚一遍一遍重复熬药的步骤,对“魔药”的特性,承衍帝觉得就连凌楚楚都不一定比他更加清楚明白。

    当然,知道是一回事,能做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以后会继续研究下去,但现在需要的显然是这些成品。

    承衍帝如此这般解释一番这些药的用处,镇北侯立马明白了他的打算,迟疑片刻,她说:“您这种做法,实在有些下作。”

    唔,承衍帝知道镇北侯还有下文,也不恼,笑吟吟等着她继续。

    “可既然事态紧急,您如此行事,也无可厚非。”果然,镇北侯嘴里吐出了让承衍帝高兴的话,可还没等承衍帝得意,她又泼了一盆冷水:

    “以后您不要这样了,我大晋的天子,不该沉迷于阴私之道。”皇帝喜欢耍小聪明,可小聪明永远不是正道,也容易坑害到自己,现在是特殊情况也只能这样,可容顾无法看着皇帝就这么迷失下去。在容顾眼里,皇帝就应该心怀天下胸怀宽广,使计策也要用光明正大的阳谋。——既是皇帝,就要有皇帝的样子。

    “好吧。”虽然还是不开心,但也知道容顾是为他好,承衍帝觉得自己应该习惯这些“逆耳忠言”:既然决定了死也要拖着一起,就只能慢慢接受。

    朕真是个宽容大度的男人,他想。

    两人商议一番,决定兵分两路。

    承衍帝叫上乔安,再次出宫,还是墨绿小轿,没办法,掩人耳目而已。

    城北,春花秋月楼。名字风雅,装饰风雅,东家也风雅,承衍帝亲自掀开轿帘走了下来,吩咐乔安离开,远远候着。关于这春花秋月楼的东家,承衍帝自是知晓的,正是他有心抓来折磨一番的先镇北侯——容凛。

    养红颜知己也是要钱的,容凛如今是个黑户,可,扫了满堂花客一眼,承衍帝勾唇,日进斗金也不为过,这产业,分明只是冰山一角吧。

    其实不难,在那个时间点,和春花秋月楼一同出现的开遍大晋的那些客栈、赌坊、钱庄……想来,都是出自容凛名下喽。果然不是亲生父亲,容凛自己没有孩子,却从没想着留给容顾一星半点。

    忘记说了,春花秋月楼,如此风雅,却是一家青楼,几代名动京都的花魁都出自这里。

    承衍帝暗暗探查得知,这里的娼妓都对容凛忠心耿耿——

    因为容凛不会瞧不起她们。

    承衍帝冷哼,和下九流混在一处,不管容凛是不是真正的容凛,镇北侯几百年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容凛对青楼女子这么好,也许是同情,也许是利用,可他以为其他官宦贵族想不到这些么?天下间有几个傻子?所有人都知道青楼楚馆是传递搜集消息的好渠道,可没几个人敢伸手——因为爱惜羽毛,这种事一经沾染就在也洗不清了;也因为怕皇帝忌惮,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你搜集情报想干什么,造反么?

    青楼、赌场、黑市,这些都是皇家暗探最常出没的地方,皇帝对这里的监控力度也最大,这里消息流通得最快,皇帝也喜欢从这里找消息……换言之,这里其实是皇家地盘。

    把手伸到皇家地盘上……

    还是老话,亏得容凛遇到的是父皇,亏得他是“主角”,否则哪还有命在。

    青天白日,春花秋月楼却格外热闹,不是花客们喜好诡异愿意在白天寻欢作乐,而是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临近了。

    承衍帝绕过前台红红绿绿衣着清凉的青楼女子们,径直走到了后院。“天上人间”,确认门牌,轻轻扣了门。

    这是慕容府上的探子传来的消息——早朝前他传讯慕容青,下了朝收到回复,慕容青约见,还定了时间地点。

    约他在这种地方见面,慕容世家修仙者慕容青……承衍帝眯了眼,果真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什么意思?试探,示威,挑衅,戏弄,还是……还是根本没什么意思。——不管有没有别的意思,她已经成功了,自己已经顺着她的思路在走了,这很危险。

    然而不得不来。和攻略者做对,他最大的筹码就是隐身幕后,没人知道他这个被攻略者知道内情,攻略者们对他也没有警惕之心——只要没被攻略到手,他都是安全的,根本不用担心凌楚楚之类丧心病狂的人物对他下杀手。

    如果凌楚楚这类人知道他在耍他们,攻略也几乎没有成功的希望,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他是主角,不怕杀,死不了,可其他人,母后,容顾……

    也是他大意了。

    本来一切都按着他的剧本进展得很,突然出了变故:慕容青识破了他。他没把握把慕容青一举成擒,就堵不了她的嘴——只要慕容青嘴一张,把他的情况传扬出去,他就会面临无穷无尽的麻烦。

    门里传来一阵女声:“请进。”

    承衍帝推门而入,他没带着乔安,还吩咐他远远守着不要靠近,其实是因为没用——以慕容青的武力,完全能杀了乔安不费吹灰之力,还能直接闯进皇宫杀了他这个皇帝。所以他一早就直接联络了慕容青,全因主动权不在他的手中。

    他倒要看看这仙女是何等模样。

    走近了就看清楚了,慕容青还是那身红衣,倒也没戴什么帷帽面纱,没佩剑,没微笑,没冷漠,完全就是普通女子的模样。

    不似仙人。略微失望然后是更深的警惕。

    见他来了,慕容青笑意盈盈:“陛下守信。”

    “你确定安全?”坐下之后,纵然知道答案,承衍帝还是问了出来——和他接触,慕容青真的确定能瞒过随身携带的系统么?

    “敢见陛下,在下自然有把握。”

    “这就好。”承衍帝蹙眉,不是攻略者那种“我高你一等”的感觉,不是见了皇权的敬畏,也不是“我手里有你把柄”的威逼,竟然如……老友一般。

    “您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慕容青斟了一杯茶,推给承衍帝,承衍帝也不矫情,接过来抿了一口。

    “机缘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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