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尉这话一说,小道士立时感到,临安城上空,有风云在积聚、在酝酿、在涌动。当积聚到极致、酝酿到极致、涌动到极致,这风云,便会一朝爆发,然后席卷天下,让天地,为之变色!

    而现在,自己正处在这场风暴的,风眼之中!

    小道士心中叫苦:我去啊!道爷我是道士,是一心向道的道士啊!我入这红尘,不过是为了磨砾道心。顶多,顶多也就想过,再收获两三个红颜知己。可道爷我真真没想过,要去改变天下大势,要去沾惹无上权柄!

    若是鬼邪祸害天下苍生,自己遇到了,少不到要拼拼命。可这天下大势,与道爷我有何干?道爷我自幼习的是捉鬼之术,可不是纵横之术。要道爷我深入官场,与那些修成精的朝廷大员斗,这摆明了就是,将小绵羊送入虎口啊!

    并且,这直接对决的还是妖精中的妖王,豫国公韩侂胄!

    死了、死了、这下真死了!

    小道士苦着脸说道:“舅丈人,我想这其中定有误会。不然,”

    不然什么?小道士脑中灵光一闪:“不然我进了这临安城,哪能像现在这般太平。”

    “这话倒是,”杨大尉沉吟道:“便是某要查你底细,不过数日间,就能查个大概。韩侂胄坐镇朝堂,几掌控了整个临安,他真一心要你死,你绝对活不到现在。”

    “对啊,对啊!”小道士喜道:“这定然说不通。”

    杨大尉苦思了一会,拍掌叫道:“某明白了!”

    “真要置你于死地的,的确不是韩侂胄,但定是韩侂胄的同党,且是极为重要、地位应不在他之下的同党!”

    “是那人要你的命,然后通过韩侂胄,借助朝廷的力量,布下那重重杀招。而这些时日不知何故,那人应不在京城,所以韩侂胄虽对你敌视,却终究没那心思,不顾一切将你从世间抹去。毕竟擅调边军一事已落人口舌,而征调数千官兵兵围青城,最后却不战自溃一事,更是让朝中非议甚多。”

    “再且,你初进临安,便混迹于市井之中。临安百万人口,一时之间谁能找得到你?待你现身时,已是小神仙,声望之隆,如火如荼。官场中,声望便是层极好的保护。无它,一旦动手,影响太大,后果实不可预料。等到后面,你住进通玄观,得张天师的庇佑,再被杨后召见,最后竟还入了圣人的法眼,被特赐红玉牙牌,可出入内廷,能直接面圣。”

    “这样一来,呵呵,甥女婿,只要这天下还是赵家的天下,就没有哪个官员,敢轻意对你不利,包括他韩侂胄!除非,你已直接威胁到他的生死,逼得他不得不拼死一博。否则,他绝不敢轻举妄动。”

    听得这番分析,小道士不得不承认,是极有道理。

    也是,从李里正和二老爷那可以推断出,这神秘组织的头领必极精于风水,也必极精于养鬼,他韩侂胄可不会这些。所以,韩侂胄或者是神秘组织中的重要一员,或者与神秘组织关系极深,但不管怎样都不会是那个,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头领。

    精于风水、精于养鬼、掌控官场和江湖上的偌大力量,且这些时日不在京城,一个先前就有过,却被小道士死死压下的念头猛地跳了出来,这时却再也压制不住,一个人名,无比清楚、无比鲜明地,在小道士的脑海中闪烁:

    空玄子。朱雀儿的爹爹,空玄子!

    立时,一股无形的寒意从小道士的心底冒出,让他瞬间遍体生寒、寒意彻骨。

    真要那样,以后他和朱雀儿,如何相处?

    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小道士细细一想,终于找到了两个足够的理由,可以说明,空玄子并不是神秘组织的头领。

    其一,朱雀儿一路护送自己来临安,其中迭遭凶险。尤其是江南,若不是那支烟花发挥了奇效,朱雀儿也必死无疑,绝无幸理。还有清翠湖的那次刺杀,对方分明连朱雀儿也不放过。试问,空玄子爱女成痴、爱女成狂,他怎么可能舍得,置自己的女儿于死地?

    其二,当日分别时,自己可是孤身一人,那时空玄子要杀自己,实在是件再简单、再容易不过的事。若他真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那般绝好的机会,他岂能放过?

    想到这,小道士心中长松了一口气。

    天可怜见,空玄子不是神秘组织的头领,他只是凑巧对上了号而已。

    可这份凑巧,却在小道士心中留下了一份,见之不分明、挥之却不去的阴霾!

    看小道士若有所思,杨大尉便问:“甥女婿,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小道士自然不会说出心中所想,他答道:“我在想,那神秘组织手下有一群极厉害的江湖高手,若是他们刺杀我,我怕是无法抵挡。”

    杨大尉笑道:“这个无妨。那些江湖高手再怎么胡来,也不敢在临安城里放肆,这是规矩。”

    “需知绝大多数朝廷大臣,几手无缚鸡之力,若是任那些人胡来,岂不是随时会丢掉小命,这样谁能忍?所以临安城中,自有一群隶属于朝廷的武林高手,比如明面上的控鹤司,来维持行在的秩序。并且,一旦有重要人物被江湖人士刺杀,朝廷上下必会同心协力、全力以赴,将凶手缉拿归案,还要斩草除根,务求杀一儆百。”

    “这个规矩,他韩侂胄也不敢破。若是他敢使出如此下作手段,别人自然能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他,他一样防不住。所以至少在临安城中,甥女婿,你无需为此担心。”

    见小道士依旧面有忧色,杨大尉摇头笑道:“你即如此放心不下,也罢,某便跟有司打个招呼,请他们派人来暗中保护你。你现在有御赐的红玉牙牌,倒也当得起这个身份。”

    小道士大喜,立即起身一礼,表示感谢。

    这段时日以来,他每天一起床便前去通玄观,沿路还净挑热闹的地方走,为的就是以防万一。通玄观里有张天师坐镇,再有十余名道家武功高手,安全自然无恙。而到了晚间,呵呵,他张天一怕了谁?

    现在再得了杨大尉的承诺,小道士自感可以高枕无忧了。

    杨大尉起身,冷声说道:“龙,潜于渊时,无人知晓!龙,腾于空时,天下大惊!”

    “韩侂胄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自喻为龙。可惜这天地间,真龙只有一条,真凤只有一只。他韩侂胄任是权柄一时无二,也不过是一条蛇。需知,蛇有七寸,乘他不备,一击可杀之!”

    小道士苦笑:“看来舅丈人和韩少傅之间,大不对付。”

    “不错,”杨大尉正色说道:“甥女婿,某知你不恋红尘,但只要你有这肉身在,便脱不得红尘的羁绊。”

    “某与韩侂胄倒没深仇,可是,韩侂胄却与杨后有大恨。”

    “啊,此话怎讲?”小道士大惊。

    “当年先皇后韩氏,为韩侂胄的族人,与韩侂胄相互援应,一为里,一为外。正是得恭淑皇后韩氏之助,韩侂胄才得以搬倒宗室宰相赵汝愚,就此独掌朝纲。”

    “后恭淑皇后因病殡天,中宫空悬,后宫无主。当时吾妹是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她晋升为后,实是顺理成章。但韩侂胄素知吾妹涉书史、知古今、性警敏、任权术,而圣天子宠爱的另一女子曹美人,性情刚好相反,柔顺温和,少有主见,正易于控制。于是为一己之私,韩侂胄竟干涉立后之事,诋毁吾妹,力劝宋宁宗立曹美人为后。万幸圣天子当时虽然心动,却没立即采纳。”

    “这番‘册曹置杨’的谋划,被某的门客王梦龙探知后,告知了某。某不敢怠慢,即刻进宫。吾妹深恨,却也大恐。需知韩侂胄乃是外戚,更有‘定鼎之功’,圣天子对其极是宠信。他又权倾朝野,若是一力坚持册曹置杨,吾妹必危!宫廷斗争何其残酷,这一败后,吾妹能落得什么好?”

    “好在吾妹机警,既然朝堂上没有外援,就只在圣天子身上下功夫。这样熬了一年多,待时机终于成熟后,吾妹就对曹美人说,中宫之位不外是你我二人,无奈官家迟迟没有决议。这样,你我姐妹不妨各自设席,请官家赴宴,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曹美人便答应了。”

    “吾妹表示愿让曹美人先设席,自己在后。曹美人于是大喜。圣天子先到曹美人处饮酒,待到酒酣时,曹美人正想跪求后位,吾妹便赶了过来,借故将圣天子接回自己的住处。那时圣天子已喝得半醉,见吾妹娇媚,便要,嗯,那个。吾妹早有准备,拿出纸笔,请圣天子册立自己为皇后。圣天子酒醉加情热,便应了。”

    “依惯例,册立皇后的诏书必得发给朝臣。吾妹知道韩侂胄定会驳还,便请圣天子再写了道一模一样的诏书,派心腹连夜送出宫外,交给某。”

    “第二日一早,百官入朝,某匆匆上殿,从袖中取出立后诏书,当众宣布,圣天子册封杨氏为皇后。当时韩侂胄大怒,说册立一事,未经朝臣,不合规矩。某当庭直言,立后一事,是天子家事。今诏书已经下,能不奉诏?韩侂胄这才愤愤退下。”

    “如此立时年多,历尽艰辛,吾妹才得以夺得这正宫之位,从此,母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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