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通道连着的是墓穴的殉葬坑,坑里横七竖八有好多尸体,却都支离破碎,断肢残骸烂了半边的头挤了满地,不知因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彻底化成成骨,只有腐肉满池。”吕世荐的声音沧桑而忧郁。

    “我起初还以为我下到下面去三头蛇会那么迅捷的攻击我是要阻止我进主墓室,直到我看到了殉葬坑我才明白,根本不是那样的。”

    “因为殉葬坑里不仅有尸体,还有好多蛇卵,其中不少已经破壳。池中的腐肉里也有好多小蛇涌动,它们有的长了一个头,有的已经长出了两个。所谓的殉葬坑,更贴切来讲其实是那条三头怪蛇的巢穴。”

    “那条路没有弩弓暗箭,只有那些幼蛇,它们似乎还太小只会盘在殉葬坑里吞噬腐肉,并没有攻击性。我以为那里只是供三头蛇繁殖之地却没想到竟也处处暗藏杀机。我沿着墓道往前走时遇到了食人蚁。”

    “我慌不择路四处逃窜,退回了殉葬坑时我发现食人蚁对腐肉有抵触,我便从殉葬坑里捞了些烂了一半的人将烂掉的腐肉披在身上以掩藏身上的气味,才终于甩开了它们。”

    “那时候我是绝望的,我以为我出不去了,即便不被食人蚁吃掉也会困死在墓室里,没想到却在转角看到了您。您不知道看到您的刹那我是何等激动。”

    “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我便发现了异常,我看到您焦急的在挖着什么,同时我也看到了食人蚁奔您而去。食人蚁是我带出来的,我已经对不起您好多次,不能再对不起您,所以我扑了上去。没有您我根本出不去墓穴,横竖都是死。但您不一样,我知道哪怕我只能给您争取到一点时间您都能够扭转乾坤,至少还能保住您。”

    吕世荐双目清明澄澈,全无半点虚伪之色。他看着君兮,嘴角牵起一丝笑意,似在庆幸君兮活着亦或在庆幸自己还活着。他脸上的伤痕已经结痂,这一笑扯的伤口隐隐裂开他却浑然不觉。

    君兮站在吕世荐对面,听他说着他在墓里的境遇,心中怒恨已然消散。

    其实她几次救他也并非是心胸大度,而是为了日后查探朝中大臣与地方官员联合私贪修坝官银以及对自己暗下杀手等事留个活口而已。

    而他也并非故意将她与三头蛇关在一起的。如今他已知悔,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君兮心底微有动容。

    “如此这般,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君兮轻声道。

    吕世荐闻言微微摇头,“那种情况,任谁都会以为我是自私小人。”

    君兮浅笑,不置可否。

    “钦差大人。”话音刚落,吕世荐又开了口。

    “小的听鲁大哥说官府没有将朝廷拨下来的粮食分发给百姓,房毁屋塌百姓们现在居无定所食无米粮,过得十分艰苦。大人仁善心怀黎民,当初若不是小的一时糊涂,泄洪之后大人便回到队伍之中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小的深知自己罪大恶极以致局面变成这个样子,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莫及。小的不敢奢求大人原谅。可现在百姓夜无可宿,居无可食,曝尸遍野,再这样下去不出几月江南道便是一座死城了。求大人看在黎民百姓的份上快些入城去吧。”

    吕世荐说着屈膝跪下。

    君兮连忙上前两步抬手扶住,吕世荐没想到君兮会扶他,身子向后微微避退,然而君兮的手却已触到他的手臂,手扶衣袖触手一空,手中抓着的是空荡荡的袖管。

    手中空握之感使得君兮心脏跟着陡然一空,君兮一怔,蓦然抬头看向吕世荐,“你……”

    吕世荐见状不好意思的低头,讪讪一笑,“捡了一条命已是万幸,这只手臂被食人蚁吃光了,鲁大哥帮我截掉了。”吕世荐说。

    “当初我便是用这只手推您坠下山谷,所以才会有了后面古墓中发生的那么多事,才会让州中百姓落如此境地。如今这条手臂因古墓中的食人蚁被截掉,不过因果报应罢了。”吕世荐淡淡道,不着痕迹的从君兮手中抽出空袖管。

    怪不得她几次欲来见他都被鲁毅行拒绝。突然失了一条手臂,这三日他经历了很激烈的思想斗争吧。手中袖管拂下,君兮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大人,眼前赈灾之事迫在眉睫,还望大人宽宏,大人不记小人过快些进城去救救他们。”吕世荐敛了袖子丝毫没有流露出对断掉手臂的失落之色,反而目光灼灼看着君兮。

    君兮闻言目光微黯,“你以为我回的去?”

    “怎么?”

    “你以为在洛阳下令让你杀了我的人会轻易相信我死了吗?你以为若他知道我没死会轻易让我回去吗?你以为州丞会让我回去吗?你以为我回去了就不会再出意外吗?”君兮四问连续问出,吕世荐跪在地上已不知如何作答。

    是啊,朝廷里有人想要她的命,她若堂而皇之的出现,必然还会引来杀机。可她若不出面,钦差大人失踪,朝廷遣来赈灾的将士们势必都要听从州丞大人的调度。如果钦差大人当初分析的是真的,州丞大人与朝廷某位大官相互勾结贪污了修坝银款,那么如今拨下来的赈灾银款怕是也会进了他们的腰包,届时百姓怕是苦不堪言。

    “那怎么办?”吕世荐茫然的看着君兮,她出面不行,不出面也不行,到底该要怎么做才行?

    “我在等你醒来啊。幸亏你没死,还能做些事来弥补已铸大错。”君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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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道辖有七州十四郡,其中以杭州为首,杭州又以余杭郡为心。因此赈灾军队第一时间赶到的便是余杭,君兮炸山泄洪后,百姓们便都下了山来,算起来距今已有近十日之久。

    余杭城里经过连日加时整理,街道上的淤泥已经清尽,道路两旁被洪水冲毁的房舍也已盖了新的,只还有小半部分不曾完工。赌坊钱庄酒楼茶馆这等官家投办的娱乐之所也都陆续支起了摊子,贵族子弟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吃喝玩乐,杭州城内俨然已经恢复了洪灾前的繁华,这一切都与城外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尸横遍野之景象格格不入。

    一门之隔,隔得是生死之别。

    因杭州是江南道辖区之首,故而杭州州丞兼任江南道御使之职,官从五品。杭州州丞柳福江爱民如子素来清贫,上任以来一直宿在旧府上,因年久失修在大水中被冲溃塌倒,故而便在原址上新建了一座。

    圆柱红瓦,青砖高墙,好一派大气磅礴。

    吕世荐站在州丞府邸门口,看着眼前新建的高墙深院,眼前却浮现出一张张饿的皮包骨的脸和路边横尸遍野的惨像。

    “看什么呢?”一声斥喝,一个人驼背弓腰扭扭哒哒走了过来,“哪来的要饭花子滚滚滚。”来人老远就挥手撵吕世荐。

    吕世荐抬头看过去,心中不禁冷笑一声,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让你滚听没听到。”候三不耐烦的摆手。

    “候三,你让谁滚?”吕世荐冷脸问道。

    候三挥动的手一僵,抬头目光在吕世荐脸上细细扫过。吕世荐脸上有伤,经过一番折腾又瘦了不少,以至于候三盯着他看了足有半柱香才认出来。

    认出眼前之人是吕世荐,候三面色大变,“吕……吕……吕统领!你不是……死了……啊呸!你不是失踪了吗?怎么回来了?”候三瞪着吕世荐像见鬼了似的,话都说的不利索起来。

    “进去禀报大人,我回来了,有要事禀。”吕世荐阴着脸道。

    “是是是。”候三连连应声。

    候三进去不久,管家便出来将他迎了进去。新建的府邸不仅比旧府气派了,也大了不少。吕世荐跟着管家走了有两刻钟才来到州丞大人的书房。

    “叩,叩,叩。”三声指节叩门声。

    片刻书房里传出一声平和之声,“进来。”

    吕世荐轻推开门跨进去,桌案前州丞大人刚收了一封信。

    “这些日子你去那儿了,本官还以为你也被洪水冲跑了?这些日子没少遣人去水里捞你。”吕世荐刚进了门柳福江便指责道。

    “属下吕世荐,归队误时,望大人赎罪。”吕世荐进了门来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在地上。

    柳福江见状连忙起身来扶,却在碰到他手臂的瞬间怔了一怔,“这手臂是怎么回事?”柳福江诧异的问。

    “回大人话,属下随军队归来途中跟着钦差大人去陇陵山赤悠谷开山泄洪,不想中途出了意外,属下和钦差大人不慎双双掉下了悬崖。钦差大人心地善良不顾我是下属竟然舍身护我,属下还好只摔断了手臂,性命无臾,可是钦差大人她……她……”吕世荐说到这,神色哀伤的摇了摇头。

    “钦差大人怎么了?”柳福江连连追问。

    “她死了。”吕世荐艰难吐出这三个字,却见柳福江面色霍然一喜随即眉头皱紧,“唉,钦差大人这般体恤下属,怎么就……唉。”柳福江重重叹了口气。

    “那钦差大人的尸身呢?”柳福江试探的问。

    “谷底太深,属下又断了手臂,实在无法运送回来,谷底全是石头又硬的很,属下又怕钦差大人的尸首曝尸荒野被野狼叼了去,实在没办法无奈推进了河里。”吕世荐怏怏道。

    “那般境地,你做的很好了,无需自责。”刘福江拍拍他的肩膀,面似难过。“世荐呐,从谷底出来这一路你受了不少苦吧,快快起来吧。”柳福江说着,双臂用力便欲扶起他。

    吕世荐却不愿起身,“大人,属下如今失了一条手臂,府内护院一百能人众多,属下半废的身子恐怕再难服众,日后怕是无法再为大人做事了。”吕世荐神色凄婉,说的低声细语。

    柳福江的目光隐隐落在他空荡荡的袖管上,面色微有愧色。

    “你放心,虽然你失了条手臂,但你不惧滔滔洪流舍身入都请旨解救万民于水火,是我余杭的大功臣,本官是不会亏待你的。你尽管安心在府里养伤,州丞府护院统领一职还是你的。”双手扳着他的肩膀,与他四目相对。

    “大人此话当真?”吕世荐闻言果然抬头,面色希冀的看着柳福江,“您不嫌弃我没用,您不赶我走?”

    “你是功臣,本官怎么会赶你走,快起来吧。”柳福江拉起他,“这些日子你休息的不好吧,人都瘦了一大圈,这样,你先去洗个澡然后去吃点饭,暂时什么都不用管先好好养着。”柳福江热络道。

    “谢大人。”吕世荐兴奋应声。

    “柳丁,带他下去吧。”柳福江高声唤道。

    管家柳丁带着吕世荐往后院走去,吕世荐随意的踢着脚下的石子。

    “丁叔,这府邸是什么人盖的?我这次去洛阳可是见了世面了,这府邸恢弘大气竟可与那天子行宫比上两分。”吕世荐看着脚下铺着的细腻青石板随口问道。

    “可莫胡言乱语,这地方官府怎比的天家行宫,传到圣上耳朵里可要掉脑袋了。”柳丁笑呵呵道。

    “所以是什么人盖的啊?待日后我攒够了银子讨了娘子,我也寻他们给我盖一个。”吕世荐嬉皮笑脸道。

    “你怕是没那个福分呦。”

    “我有银子。”吕世荐拍拍胸口说的一本正经。

    “可不是银子的事,这可是朝廷遣派的军队将士盖的,过了这阵子就该回洛阳去了,你说你有没有这个福分。”

    “朝廷派遣的军队?就是前来赈灾的队伍了?”

    “对,就是他们。”柳丁点点头。

    “哎,我记得他们领头的是一男一女,穿的也怪异,进城来也没见着他们呀?”吕世荐四外左忽右盼的挠挠脑袋。

    “你还不知道吧?他们私自挪贪了赈灾银两,被大人下到大牢里去了。”柳丁四外看了一眼低声道。

    “什么?他们竟然敢挪贪赈灾银两!”吕世荐震惊道。

    “可不是么,看着人摸人样的。”柳丁低声道。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一间偏房门口,“行了,这就是你的房间了,一会儿就有人来给你送水了。我还有事呢,就先走了。”

    “丁叔慢走。”吕世荐站在门口恭敬的看着他离开,脸上笑意渐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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