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君兮。”夏远看着宫澧,双目如钩,“见不到她,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罪臣夏远,你现在没有资格提条件,好好配合交待是你唯一的出路。”刑部侍郎刘湛元闻言厉喝一声。

    夏远不去看曾跟在他身后狗尾乞怜的刘湛元如今一副大义凛然怒目相向的样子。墙倒众人推,他如今落得这般地步,他们都恨不能与他划清界限。

    夏远只直勾勾的看着宫澧。

    他要听他的回答。

    “好。”片刻沉寂,宫澧缓缓开口给了他肯定得答复,“本公会将你的话带到,至于她是否愿意见你便是她的事了。”

    “我等着。”夏远昂首。

    “来人,将夏远带下去,押后再审,退堂。”宫澧高声道,抬手啪的拍了下惊堂木。

    惊堂木与堂板相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一左一右坐着的刑部侍郎和监察御史被突然响起的惊堂木声惊的一个哆嗦。

    三司会审,顾名思义由三司协同审理,所以一应决定也该三司协同决定。奈何宫澧虽是大理寺卿,然其身为国公,位高一等,他做的决定刘湛元和王远山也不敢否决,只好默默认可。

    “退堂~”刘湛元不甘心的应和了一声。

    另一边,君兮和李令月在宫中逛了大半天,从御花园到后花园一路逛过去,一路上李令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了李令月这个负责的向导,仅仅半天的功夫,君兮已经将大明宫熟悉了近半。

    晌午的时候,李令月留君兮在她那里吃午宴,被君兮拒绝了。公主无视规矩与她以名字相称是公主的事,她却断不能逾矩。

    君兮悠哉悠哉回到霄辰殿时,刚进了门便看到了主室里正在喝茶的宫澧,身后钟离冷脸站着,腰身笔直。

    君兮迈步脚步微顿,什么情况?大白天的宫澧怎么来了?君兮微诧,但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宫澧穿的很正式,束冠头佩腰珏,一袭淡紫官袍加身,怡然端坐,面色沉稳不苟言笑。而他身前,殿中的宫女太监们齐刷刷列了两排,垂头候着。

    那些奴才都是武后的人,宫澧却让他们都候在了室内,他是故意的。

    几乎立刻,君兮便有了该有的反应。

    “国公大人。”君兮迈进门槛,走上前去,微微欠身行礼,声音清冷不带温度。

    “君将军去哪了这是,本公好等。”宫澧正在进茶,闻声眼皮向上一撩,面带浅笑。

    “随便在宫里走了走,让国公久等了。所以今儿起了什么风把国公大人吹了来。”君兮半开玩笑的看着宫澧。

    “本公是奉皇命来传口谕的。”宫澧闻言淡淡道。

    “果然是能者多劳,不知国公大人什么时候把魏公公的差事也一并兼做了。”君兮笑着揶揄道。

    宫澧刚要开口,被君兮一句话气笑。

    两旁候着的宫女太监虽然都低着头,君兮的话却听的清楚,闻言忍不住笑意,不禁轻笑,一个个肩头微抖。

    君兮目光狡黠如狐。

    宫澧势力不明,如今她从江南道归来,又收了西北营的军心。如今局势明朗,只待阅兵礼后她便会回到那个密不透风的国公府去。一个宫澧已让她看不透,再加上她,武后自然忌惮。

    武后以休养为名让她暂住宫中,除去有安抚军心之意,其实何尝不是怕她与宫澧走的再近些恐危皇权。如今她身在宫中,一举一动也自然落在了她的眼中。这些个丫鬟太监明着是来伺候她的,暗着则是监视她的。

    宫澧倒好,直接光明正大的让他们进来听。

    她本就是出自国公府的,有今日之势得力于宫澧,且当初武后要取她性命也是宫澧出手相护,因此她与宫澧之间的关系要把握得当,既不能太过疏远引起武后猜忌亦不能太过亲近的让武后不放心。

    “咳咳~”君兮故意咳了两声,宫女太监连忙噤声。

    君兮面色恢复正色一本正经的看向宫澧,轻鞠一礼,“国公大人请宣口谕。”

    “也不算口谕,不过是问问你的意见。”宫澧轻笑。

    “今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于刑部设堂对夏远进行了三司会审,在堂上他咬死什么都不说,扬言要见你。”宫澧敛了笑意正色开口,“方才本公入御书房就此事请示了陛下,陛下的意思是要听听你的意见。你愿意去便去,不愿意也无妨。”

    君兮闻言脸上冷意渐席。

    夏远,要见她吗。

    这个时候,他争取见她一面又能如何,夏家已经覆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君兮看着宫澧,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心意她读得懂。

    自己与夏远毕竟有血缘关系,却一直敌对相向,他们二人至今为止不曾开诚布公的谈过一次。如今夏远是戴罪之身,不日将身首异处。夏远在堂上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怕直接拒了,自己心中有些结便再也打不开了。

    他是希望自己去的,否则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只是,他亦担心自己的情绪会受不住,一方面是无数无辜性命的白白葬送,一方面是生身父亲的追杀屠戮,他不想让她再面对那样的场面,所以他的眼神很复杂。

    去还是不去。

    二选其一。

    “我愿意去。”君兮正色答道。

    没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

    不论夏远做了多么灭绝人性的事,他认她也好,不认也罢,她都不能抹杀他是她生身之父的事实。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她问心无愧,何惧见他。

    “什么时候去?”君兮问。

    “尽快最好。”宫澧答。

    “那就现在吧。”君兮回的干净利落。

    “好。”宫澧微微颌首,“那便劳烦君将军随本公走一趟了。”

    “国公大人请。”君兮伸出右臂做了个请的手势。

    钟离推着宫澧先行出了门去,君兮随后跟上。

    ==刑部天牢==

    “将所有人撤到天牢外去待命。”宫澧端坐轮椅之上对狱守沉声令道。

    “是。”狱守得令,对着里面守卫狱卒打了个手势,守在天牢内部的狱卒得令撤出。

    不出半刻钟,牢里狱卒便撤了个空。

    “你想好了吗?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望着里面黑洞洞的牢门,宫澧面沉如潭,不带一丝表情。

    “又不是龙潭虎穴,何需千思百虑。”君兮轻笑。

    “你若能如此想便是最好。”宫澧轻声道,“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好。”

    君兮面含浅笑向牢房深处走去,转过身去的瞬间,笑意已被冷目取代。

    刑部天牢最里是专门为死刑囚而设的,因四面高墙累筑不透光亮,牢里湿气很重。里面光线晦暗,只燃着的火把投下缕缕昏黄幽光,散着死气。

    墙角的油漏里油珠一点点的漏着,空气中浓郁的铁锈气息混着火炭味儿冲进鼻子里,闷的人喘上不来气。

    君兮脚踩在石地面上,缓步走向牢房尽头那一间漆红牢房前,驻足站定。

    “我就知道你会来。”夏远看到君兮,从草铺上站起身来。

    夏远穿了一身囚服,手脚戴锁,发结散乱,原本高傲挺直的背也佝偻了起来,一夜之间竟沧桑似耄耋老者。

    夏家满门举家入狱,原来他的心也会痛。

    可是,与她无关不是么。

    “你很自信,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来?”君兮看着夏远,冷声道。

    “呵呵,这点自信老夫还是有的。”夏远轻笑,抬步走到君兮面前,每走一步,脚上锁链哐当哐当响个不停,直到与君兮隔着牢门栅栏面对面站着方止。

    “你心中清楚,我的事远不止余杭那几件。如果我抵死不招,即便我夏家倾覆,也必有其他许多事便随着我的死去而成为疑迷。所以,你一定会来。”

    “嗯。”君兮肯定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余杭城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夏家倒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所谓树倒猢狲散。至于你曾经做的那些龌龊事翻出来与否根本毫无意义。”

    “哦~那你今日为何会来此?”夏远诧异的问。

    “我只是想看看曾经高高在上的夏侯爷如今狼狈的样子,而已。”君兮缓缓道,面色清冷。

    “哈哈哈~”夏远大笑一声,“老夫为官三十载,与形形色色的人斗了那么多年。从来没输得这般惨过,你,是第一个。”

    “满盘皆输,你也只输得起一次。”

    “呵,是啊,一招落错,满盘皆输。”夏远摇头苦笑,“你很有本事。在你去余杭的路上,我派了十二路人马追杀你,你竟然都没死。我很好奇,你到底有什么通天本领?”

    “你想杀我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现在不还好好站在你面前?”君兮冷笑,“怎么,叫我来就是想问问我为什么没死的吗?”

    “当然不,现在你的生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夏远摇摇头。

    “既如此,你执意要见我又是为何?”

    “在你接触三公案的时候我就派人调查过你,你是丰州州丞娄师德的女儿。我派去调查你的人无意中得知娄师德的夫人在生产之时因难产母子双亡,你根本就不是娄师德的女儿。”夏远看着君兮一脸正色道。

    君兮漠然看着夏远说的一本正经。

    “你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夏远问道。

    “你要说什么?”君兮冷笑。

    “我说的你可能不信,但这是事实。你其实是我的女儿。”夏远急声道。

    “哈~”君兮诧异的笑了一声,还以为他要和她说什么,原来是要认她这个女儿了。

    在她养于井底的时候,在她被人封了记忆的时候,在她迎来一波波暗杀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不是作壁上观就是想要她的命。如今,他落魄了,要死了,终于想起她是他女儿了。

    “在你心里,我不是早就死了嘛。”君兮并未否认夏远的话,微扬着脸与夏远四目相对,“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你可能要比我先走一步了。”

    君兮的声音冷凉如冰。

    “你……知道?”夏远见君兮竟连疑问都没有一句,眉头微皱,额头皱纹层层叠叠。

    “你老了,所以可能会忘了很多事。”君兮漠然看着夏远的脸,“我还年轻,所以记得很多事。”

    “你……记得?”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那么刻骨铭心的事怎么可能忘。侯府的那口井,霍宛心的那张脸,血淋淋的骨架,我都记得。”

    “你……竟然全都记得?”夏远身子一颤,难以置信的看着君兮,半晌才回过神来,“也对,你这般聪颖,当比常人记得要多些的。”夏远了然似的微微点头,“那个时候,你应该只有两岁吧~”

    “你什么时候没控制住自己的下半身都不记得了吗?”君兮盯着夏远那张因思索而陷入僵硬的脸,声音厉狠,眸中爆出怒色。

    “太久了,记不得了。”夏远长叹一声,“你既然都记得,当也知道,娄师德不过是收养你的人,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觉得你担得起父亲二字吗?”君兮冷声逼问。

    “我担不起?你又好到了哪里去,不也是个心狼的。你明知道我是你的生身之父,还揭了运河之事将夏家置于此等万劫不复之地。”夏远冷哼。

    “且不论你夏家于我无半点恩情,便是从未将我抛弃,你犯下那等杀戮大罪,我一样不会袒护。”

    “哼~”夏远冷哼,“那你知不知道,我犯得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与我何干?”

    “你以为江南一事我输得一败涂地,你就赢了吗?你错了。你别忘了,无论如何,血浓于水。你身上有一半淌的都是我夏远的血。”夏远笑道,“你也是我夏家人,若是株连九族也有你一份。”

    “哦~当初夏家荣华之时对我赶尽杀绝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是体内流着你的血的夏家人,现在砍头下狱倒是记起我是你夏家来了。”君兮冷笑。

    “我见识过你的口才,你不用在这和我争。我今天叫你来,是和你谈条件的。”夏远冷脸看着君兮。

    “我知道你脑子灵光,如今势头正盛,又有宫澧相帮。只要你能保我不死,我答应你永远为你保守这个秘密,不将你的真实身份说出去。你我从此天涯各路,井水不犯河水。否则,我会将你是我女儿的事全部抖出来,死也会拉着你一起。”夏远厉声威胁道。

    “那就一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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