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兮和宫澧刚一出门便看到了广场中央石桌上躺着的人。

    红衣白发交相掩映,手肘支头风姿绰约。

    好一个妖娆美人,可惜是个雄的。

    君兮无视,脚步轻放,从石桌旁侧而过,然而刚行至石桌旁,石桌之上假寐的人突然睁开双眸,手掌撑起一个旋身跳到君兮身前,挡了她的去路。

    火红华服在阳光下艳艳晃眼,君兮止步,漠然抬头,“三王子殿下是做噩梦了吗。”

    “嗯?”

    “梦中惊坐起,尤似诈尸人。”君兮冷道。

    诈尸人?他的盛世睡颜她竟然说他诈尸?

    赫连峥原本脸上还带着玩味痞意,闻言不禁被她气笑,“分明是大人你走路声音太重,惊了本王,怎的就做噩梦了。”

    “三王子睡在风口,小心中风。”君兮看了看南北通透的广场阴测测道了句,言外之意我搅醒了你是为你好。

    赫连峥笑笑,不置可否。“大人步履匆匆,这是要去那啊?”赫连峥饶有意味的问。

    君兮却不愿再与他多言,只道是,“本官尚有要务在身,多有打扰还望海涵,告辞。”说完提步便欲离开。

    “慢着。”赫连峥见君兮转身便走,出声唤住。

    “三王子还有事?”君兮漠漠转身。

    “你要去哪儿?干什么?”赫连峥凤眸微眯,下颌微扬俯视着君兮,再一次问道。

    “我的事,似乎没有向三王子汇报的必要。”君兮冷冷道。

    “其它事本王不管,也没兴趣管。但有关胡尔克勒的事,本王还必须得管上一管。”

    “为何?”君兮打量着赫连峥,面色微疑。毕竟涉及外交国事,胡尔克勒一死,他国使臣都纷纷避着躲着,生怕自己沾上一点,怎么他不仅不躲还上赶着往上贴。

    “因为有人怀疑胡尔克勒的死是本王借刀杀人,也就是说本王和宫澧都是此案的嫌疑人。偏偏你和宫澧交情匪浅,若你这时候护短将杀人的罪名安到本王头上来,本王岂不是吃了大亏。”

    君兮微微仰头看着赫连峥的脸,合着他是听了闲话怕自己把罪名扣到他头上去。

    “那不知三王子殿下想如何管?”从来都是官家找嫌犯,还从没见过嫌犯赖着官家不放的。君兮意味深长的看着赫连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身后这个人不是之前跟着的那几个,他是国公府的人吧。”赫连峥不答,反而将目光转到了跟在后面的宫澧身上。

    方才在门口初见此人他便觉得此人气场与他人不同。此人入门来虽不曾言语半句,然其面色肃穆,步伐轻矫,周身透着肃冷之气,甚至比之前跟在她身边的黑白无常的气场还强些。他敢保证,这个人绝对是宫澧的人。

    “他是什么人与三王子有关系吗?”君兮不明所以。

    “当然有关系。”赫连峥目光从宫澧脸上挪开,看向君兮,“本王和宫澧都有杀人嫌疑,可作为负责此案的大人你,如今却和国公府的人走在一起。这不得不让本王担心你们根本是一路人,你也就更有可能将杀人罪名推到本王的头上了。”

    “他只是奉命保护我的安全的而已。”君兮眼前黑线,自己从来没把他与胡尔克勒的死联系在一起好不好。

    “可你身边跟着国公府的人是不争的事实。”赫连峥不依不饶。

    “那依三王子之意该当如何?”君兮知道他们进到里面去这半晌赫连峥一直等在外面,现在又拦着不让她走,肯定有其自己的目的,遂出声问道。

    “出于公平考虑,作为两名嫌疑人之一,本王决定也要派个人跟着大人你,以保护大人的安全。”赫连峥嘴角一牵,灿灿一笑。

    终于说到了正经的。

    然而君兮心中不解,赫连峥如此费尽唇舌,只是想找个人监督他们吗?

    他自己是否杀了人他自己心中最是清楚,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此事若非他所为,自己无论如何也嫁祸不到他身上,他为何这般害怕自己会将杀人罪名扣给他,非要遣人监督着她查案,他在怕什么?

    “请便。”君兮冷脸,既然赫连峥想派人跟着他们便随便派好了,她也想看看赫连峥在搞什么鬼。至于造成的不便,以她和宫澧的能力,甩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走吧。”赫连峥笑弯了眼。

    “你不是要遣人跟着我吗?”君兮往赫连峥身后看了看,只看到苍郁树叶随风而摆,不见人影。

    “本王决定派本王亲自监督。”赫连峥嘴角一勾。

    “……”

    君兮嘴角抽了抽。

    赫连峥施施然伸了伸臂,“大人请吧。”

    出门时,赫连峥走在最先。蒙钧看到赫连峥又出了来,脸都绿了。

    赫连峥悠悠走过去,告诉蒙钧,她君兮有带着疑犯查案以确保清明公平的规矩,国公府的人她已经带上了,自己这个第二当事人必须也要跟着才公平。

    君兮在一边看着,活了十八载,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什么叫她有带着疑犯查案的规矩,分明是他死皮赖脸赖着不走的。

    另一边,赫连峥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蒙钧辩不过,又见一旁的君兮没有制止的意思,只好让了开去。

    赫连峥见状满意的点点头,跨出大门,望着头顶蓝天白云,手臂张开,深吸一口气,“自由的空气就是清新。”

    君兮看着门口拥抱空气的某人,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合着他费了这么大劲,不过是想让自己能名正言顺的出行宫的大门而已。

    纨绔二字,他还真是当之无愧。

    三人同行,刚转过两条巷子,原本还老老实实跟着的赫连峥已经耐不住了,慢跟了两步就要往旁边的巷子里转。

    “三王子,我们要到刑部去,你这是要去哪啊?”君兮走在前面,听到赫连峥放慢的脚步,微微一笑转过身来。

    利用完了就想跑,哪那么容易。

    “本王不过是想出恭而已。”赫连峥见君兮转过身来,尴尬的笑了笑。

    “殿下身上还有皂角味未散,以今日清风暖日来算,应刚刚洁手半个时辰不到,三王子有隐疾?”君兮的目光直接落在赫连峥的小腹上,就差说出尿频二字。

    赫连峥脸色微变,直觉自己被人看光了一样,几乎立刻,大袖一挥,右臂梗于身前挡住了某人的视线,“本王不去了,走走走……”

    在君兮的冷嘲热讽之下,赫连峥一路垂头丧气的跟到了刑部来。他真的只是想出来快活快活而已,哪知道这女人竟然真当他是跟着她的,一丝不苟的看着他,他有种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了的感觉。

    他们三人来到刑部的时候,刑部正忙成一团。

    偌大的大堂里,一群人正在整理夏远的卷宗,将卷宗封条装档,地上摆着十几口贴着封条的大箱子,桌案上各种各样的账薄摞了半人高。

    “你们大人呢?”君兮随手叫过一个正忙着核对账目的衙役。

    衙役看了看君兮,抬手指了指桌案,随即低头继续核对账目去了。

    “刘大人。”君兮走到桌案前,唤了一声。

    刘湛元正在忙着核对夏远贪污整修运河银款的有关账簿,听到有人唤他,从一堆卷宗中抬起头,见来人是君兮,连忙爬起来,抖了抖官袍。

    君兮请旨查案的时候他就在现场,所以知道君兮在查胡尔克勒一案的事。

    刘湛元本就忙着夏远的案子忙的昏天黑地,这时候胡尔克勒又死了,而且还牵扯到了当朝国公,整个案子就是个烫手山芋,正愁扔不出去,没想到被君兮揽了去。他心中对君兮其实多多少少有些感激的,所以对君兮的态度也温和很多。

    “君大人。”刘湛元笑了笑,在看到君兮身后跟着的赫连峥时面色微诧。

    大堂里乱成一团人多耳杂不宜交谈,刘湛元将他们带到了偏堂来。

    “本官有什么能帮大人的?”刘湛元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

    “我想看看胡尔克勒的尸体。”君兮直言。

    “好。”刘湛元应了声,出了门去。

    刘湛元弯弯绕绕竟把他们带到地牢里,直下到最底的水牢里。

    水牢设在地下,因长年不见光,泛着冷气。又因在下方开潭,四面环水,气温比外面低了不少。而在水牢正中央位置的上方吊着的囚笼里装着一具檀木棺。

    刘湛元站在水牢的门前,挥了挥手。守在一旁的两名高大的狱卒得令,撸起袖子,大手附上手臂粗的铁索,手臂肌肉绷紧,腿成弓形弯曲借力,用力拉动铁索。大力拉动,铁索绷直,随着铁索收紧,吊在上方的囚笼也悠悠移了过来。

    君兮站在一旁看着,耳边是狱卒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过了能有一炷香的时辰,棺木彭的一声落地了。

    狱卒松开铁索,外面一层罩衫已被汗水打透。棺木落地,他们走上前来,合力推开厚重棺盖。

    轰的一声,棺盖打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君兮望向棺中,见胡尔克勒的尸体四周放了大量冰块镇着,眉鬓都上了白霜。

    “现在天气过于炎热,为防尸体腐败方才出此下策。”刘湛元解释道。

    “大人费心了。”君兮随口客套了句。

    君兮的目光在胡尔克勒的身上从头顶扫到足跟,身长七尺一寸。胡尔克勒的样子很安详,除去眉心那一点伤痕,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赫连峥和宫澧都见过胡尔克勒死时的样子,所以并没有上前去,只站在一旁看着君兮动作。

    君兮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手中挽了一个刀花,白光闪过,胡尔克勒的衣襟被直接从中割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胸膛。

    君兮只看了一眼,手中短刀便向胡尔克勒的下身招呼去。一边的赫连峥眉头微挑,这女人当着五个大男人的面要干啥?

    宫澧虽已习惯了她独特的验尸方式,此刻的脸却也阴沉的吓人。

    室内温度似乎又降了两分。

    君兮完全没顾忌到身后两个男人此刻的心情,她认真的看着眼前尸体,确定了正面没有外伤,朝着一旁招了招手,示意那两名高大壮实的狱卒过来。

    “翻个面。”君兮说。

    狱卒得令,小心得将胡尔克勒翻过来,面朝下背朝上。

    君兮将已经割开的衣裤剥开,又抬起他的手看了看他的指尖,确定他前前后后除了眉心一点伤再无其他外伤才了然点了点头。

    “翻过来吧。”君兮轻抬了比了比。

    之前在丰州时她曾参与过一桩故意杀人案。杀人凶手与死者起了争执,失手将死者推倒,地上恰好有一柄锥子,穿脑而过。凶手杀了人害怕,小心的清理了血污,并将其伪装成了上吊自尽的模样。

    那桩案子原本已经要以自尽做结了,是衙役在抬尸的时候不小心碰落了死者挽着的发髻,重新为其梳理的时候才发现了其头顶伤痕。

    所以在那之后,君兮再遇到案子时,都要思考一下眼前所谓的死因是不是死者真正的死因。以至于她每次验尸,都要将尸体脱光细细看上一遍。

    她原本以为胡尔克勒的死因也可能是因为其它的原因。毕竟她在事发之处没有发现毒针的可能来源。所以猜想胡尔克勒可能是死于其他,可能是有人在他衣服中藏了毒针,或者是在他见宫澧之前便触了有毒物质。

    但是现在看来,他身上确实只有眉心这一处伤口。

    君兮的目光落在胡尔克勒的尸身之上,因低温冷冻,胡尔克勒的面上结了一层薄霜,眉心伤痕已经有些看不太真切。

    君兮俯下身去,举起手中短刀,刀锋触上胡尔克勒的额,轻轻一刮,一层霜花附在刀面,露出白霜之下的伤痕。

    胡尔克勒的眉心针孔处已经发黑,有外扩迹象,像墨汁滴进水杯中,虽愈来愈浅然而确实已蔓延开来。

    君兮抬手扒了扒他的眼皮,发现他的眼白竟也有发黑迹象。君兮又捏开他的嘴,果不其然,他的牙龈也有乌色。

    不过一根毒针而已,毒竟蔓延至整个头颅,好烈的毒。

    君兮想了想,抬手搬起胡尔克勒的头。尸体已经冻僵,触手冷寒逼人,君兮的手指瞬间麻木无觉。君兮忍着入骨寒意,在他脑后细细瞧了瞧,又用手摸了摸,确定他后脑没有针孔才将其放下。

    放下后,君兮的目光又转移到胡尔克勒的眉心处。

    他是因眉心中针毒发而亡,眉心针孔伤痕没有二次受伤痕迹,脑后亦没有针孔,那么,毒针停在了他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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