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朦胧,柳色如烟。

    转眼便到了二月中旬,蝉衣撑着紫竹伞走在长乐大街上,刚给西苑路的李夫人送了一套越窑青瓷,正准备回山海居。

    因着下雨,街上的行人并不多,看着倒是比以往热闹的景象多了几分寂静之感,隔着雨帘,也可见到旁边茶楼里儒雅的茶客焚香作曲,神色安然熟稔,书斋之中时而提笔挥毫,时而垂眸沉思的文人墨客,松墨斋中的书生捧着竹简细细品读,许是读到有趣之处,不住点头,嘴角微带笑意。

    不远处重重楼阁浩浩殿堂在雨中肃然,这一切,仿佛与百年之前蝉衣第一次踏入这千年古都时的景色一模一样。

    沿着蜿蜒的青石板一路向前,转过街角没注意竟撞到了人,蝉衣一惊,连忙问道:“你没事吧?”

    被撞到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袭碧绿衣裙,手中握着一把绘着烟雨江南的油纸伞,露出手腕处一串手链,由珠子串成,坠着一个精致的金铃铛,抬起头来,容貌清丽,眉宇间隐然有一股书卷气,双眸似一泓清水,望着蝉衣。

    待蝉衣看到她容貌,认出她是崔实的女儿崔以彤,问道:“崔姑娘,没事吧。”

    崔以彤脸上闪过诧异之色,指了指自己:“你认识我?”

    “一次偶然的机会见过姑娘一面。”

    “是吗,不过我倒是对你无甚印象。”崔以彤歪着脑袋看着蝉衣,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在哪儿见过蝉衣。

    蝉衣笑道:“当时崔姑娘并未看到我,自然是不知道我的,可有撞坏你?”她可是听说崔以彤的身子不大好呢。

    “没有,你不用担心。”

    “真是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没事没事,下次小心一点儿就好了。”崔以彤红着脸摆手的样子,倒是逗笑了蝉衣,她还没见过这么害羞的小姑娘呢。

    听见蝉衣的笑声,崔以彤的脸更红了几分,带有几分羞赧道:“姑娘笑什么,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没有,只是觉得你挺可爱的。”蝉衣笑道。

    和崔以彤聊了几句,发现这个姑娘和自己有几分投缘,便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和住的地方,让她有空来山海居找她玩,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两人这才错身离开。

    里仁巷,山海居。

    柜台边并无人守着,透过水墨画屏风,可见苍术和京墨对坐在青玉案旁,将紫竹伞放在后院廊檐之下,进入大厅,转过屏风踏入里间。

    只见苍术手中拿着一本书卷,认真阅读着,神色专注。

    见蝉衣进来,京墨笑道:“我们正要讲史书呢,你可要听听。”

    蝉衣顺势坐在一旁,拿起青瓷荷叶盘里的点心,道:“今日讲什么?”

    苍术总会在闲暇时分给她和京墨讲些坊间传奇读本里新奇的故事或者历史中的人物故事,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苍术将书卷放下,抿了一口清茶润润嗓子,道:“今日便讲讲有咏絮之才的谢道韫吧,你不是喜欢魏晋时期的人物吗,这个正合适。”

    “好啊。”蝉衣欣喜道,她最喜欢的便是魏晋时期了,那时候的名士们都具有率直任诞,清俊通脱的行为风格,热衷清谈,追求谐趣,崇尚自然,表现出的都是一派“烟云水气”而又“风流自赏”的气度,这些无不让人为之折服。

    可惜当时她在罗浮山中修炼,很少有时间去人间游玩,倒是京墨一直在人间开店,故而是经历过魏晋南北朝的。

    她常说魏晋时期并不如现在安宁和平,而是长时间的战乱,充满了离愁别绪,也是在这种大背景之下,魏晋名士意识到生命的短暂和可贵,生命的长度不能够被增加,那么就只能拓宽其宽度。

    千秋而下,高谈阔论不绝,觥筹交错不止,倒也是魏晋风度了。

    苍术清咳一声,道:“王氏与谢氏乃是东晋时期的两大望族,素有“王与谢共天下”的说法,谢道韫是安西将军谢奕之长女,宰相谢安的侄女,又是谢氏家族的才女,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可谓是东晋时期才女之典范,待到谢道韫及笄之后,出于门当户对的考虑,将谢道韫许给了王羲之的次儿子——王凝之。”

    “王凝之为会稽内史,才能平庸,在卢循孙恩之乱时,守备不力,因笃信五斗米教,待到敌军兵临城下之时,却荒唐地宣称自己已经请来了鬼兵把守要道。”

    “谢道韫屡次劝谏,王凝之却置之不理,她只好自己招募几百家丁,日夜训练,后来,拼死抵抗,然,不敌,城破,丈夫和儿女都在她面前被敌军斩杀,只剩下一个三岁的外孙刘涛,她对着敌军道:事在王门,何关他族?此小儿是外孙刘涛,如必欲加诛,宁先杀我。”

    “然后呢?”蝉衣催促道。

    “敌军首领孙恩感其节义,故赦免谢道韫及其族人,派人将他们送走了。晚年寡居在会稽,终生未改嫁。”

    蝉衣叹了口气,还好,那个刚烈如利刃的女子终究是在乱世之中活下来了,如此,也算是上天的眷顾了。

    故事有些沉重,故而山海居内久久无人言语。

    许久之后,京墨道:“谢道韫年少之时还在山海居买过东西呢,行事潇洒不羁,倒是有几分林下风气。”

    “是吗,你这都记得?”粗粗估略也有几百年了吧。

    京墨轻笑道:“她可谓是女中名士,这样的女子我平生也未多见几人有那样的气度,自是记忆犹新。”

    蝉衣歪着头,瘪瘪嘴道:“可惜嫁了个草包。”真不知道王家那样的名门望族是怎么培养出这样平庸的子弟的,还白白耽误了谢道韫的一生。

    会稽王谢两风流,王子沉沦谢女愁。归思若随文字在,路傍空为感千秋。

    又在心里想着王凝之配不上谢道韫,那谁能配得上谢道韫那样的才女呢,可能,唯有谢道韫配的上她谢道韫,又何必再去世间另寻他求?这样一想,便释然了。

    京墨透过里间纱窗看到外面淅淅沥沥飘着的小雨,仿佛看到当年那个举手投足都是潇洒旷达,宛如清风明月的姑娘第一次踏入山海居时的情景,笑意盈盈,仿佛天地为之一宽,日月随之高悬。

    谈笑洒脱,疏朗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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