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年十一月十六日,距离万寿大典已经过去了整整九日,距离东哥说要去找救姐姐的药,打破一直以来以为没有过多消息就是有希望他的幻想,突然消失不见,已经过去了两日。

    柳吉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陌生的大街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游荡了多长时间了,他只依稀记得,东哥走的那一天晚上,他把自己关在房内不吃不喝,直到翌日的寅时,他才把自己放出来,才得从德和园附近的扫地宫女口中得知,太后传召他,就在昨天夜里,可他压根儿没有听进去。

    而是直挺挺地就往北宫门的方向而去,丝毫没理会身后宫女的叫唤声,他满脑子都是瑾儿的巧笑倩兮,他无法想象他那么重要的瑾儿被别的男人压在.......会是个什么模样,他只是很肯定自己一定没有办法接受,他是真的好不甘心啊!自己的爱恋,还未曾开始,便面临结束。

    究其缘由,不过就是因为他不是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所以连心爱的女人都没有争取的资格,而皇帝,即便他从未在瑾儿同光绪的相处里找出一丝一毫郎情妾意,在他准备要将自己的心意表明时,瑾儿却已经理所当然的怀上了光绪的孩子,崩溃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

    等柳吉再次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北宫门外,手里拿着一把浸满殷红鲜血的匕首,这东西他认得,是他娘临终前给的,遗物,是这个穷苦了半辈子女人如今身上唯一值钱的真金打成的匕首,当年爹就是用这个,一举俘获了娘的芳心,让她毫不犹豫的放弃一切跟着他离开,去过安心自在的日子,不需要再日以继夜地唱得嗓子都哑了还是要坚持唱下去了,曾经承载着一份也真挚过的感情的定情信物,没想到最后却被他用来刺伤北宫门把守的四个刚交班没多久,显然还未睡醒,同一个时辰哈欠就打了十几二十个还不止的卫兵。

    当然,这些卫兵也不是吃素的,不仅临危不乱的划伤了柳吉一条胳膊,一条腿,刺伤他腹部的同时,还趁着柳吉处于癫狂状态乱刺一通的时候,他们边与他周旋,边掩护一人离开,让这人赶紧去里头喊人来帮忙。

    可惜柳吉虽然是个戏子,可为了避免那些有特殊嗜好看戏的人意图不轨,很早就跟着卫长学了些剑法,防身术什么的,他生来身段就好,舞起剑来格外的灵活,加上从前经常吃不饱,胃袋小,日子好过了也怎么都改不掉吃得少的毛病,身轻如燕的,不过才学了几年,飞檐走壁便不在话下了。

    打斗时招招致命不止,且出手快狠准,这些卫兵又认得柳吉是近来太后身边的红人儿,出出进进都带着,还御赐了可随意出入颐和园的令牌,打斗过程中又看他眼神空洞,面无表情,不晓得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下手不敢过重,自然而然的很快便落于下风,成了刀下亡魂。

    柳吉他听着远处传来的大动静,又看到自己满手的鲜血淋漓,还没等脚步声由远及近,转身逮着一个方向就跟不要命似的狂跑而去,一直跑到城西郊外才敢停下来歇会儿气。

    可是没一会儿等天边翻起了鱼肚白,挡在面前,隔断了他与外界所有联系的朱红大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拉开了,他又开始不断的往前跑,一路上走走停停,累了就睡在路边,饿了就偷一偷附近农家种的瓜果吃,后来又再一小村开设给往来人住客栈的马廊内趁着夜深人静,偷了一匹马,连夜赶路才到了保定,毕竟他犯了这么大的事,再在京城多待一天也是给自己找死。

    俗话说得好,纸包不住火,更别提卫长这么一个大活人了,逃跑的事,自然是马上就被卫家两位老人给知晓了,他们虽然对瑾儿这个曾经认定的未来儿媳妇很是欣赏喜爱得紧,可人家现在已经不是他府的小姐了,而是宫里御封的娘娘,是皇上的女人,何等身份,岂能再容自家儿子去妄图肖想,所以在卫长跟着他大哥从宫里回来的当年夜里,俩老就派了几乎半个府邸的人,押着卫长,一路将他死拽回了河北保定的老家,用性命相要挟,说什么也不许他再回去京城,再为那个已经不是他能沾染的女人做出什么傻事来,败了卫家几代人的名誉了。

    “珍嫔宠冠后宫,这事儿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如今连那洋人酒馆都是知道了,既然皇帝只爱珍格儿一个,那为何还要拴住小瑾不放,也许我去和皇上说明,皇上会理解的,记得上次...........”卫长看着守在院外每个角落,一分钟瞌睡都不敢打,敬业得可怕的家丁,右腿一蹬,沿着树干做支力点,动作灵活得犹如一只猿猴,轻轻松松便跃上一枝高头,然后泄气的仰身,右手肘微曲,枕在脑袋下面,目光时而远眺时而斜睨看向出生以来难得与自己有难同当,一起跟了过来的大哥卫辰景满嘴抱怨,“你说皇上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嘛!缺不缺德啊!”

    卫辰景勾唇一笑,笑得嘲讽,斜眼,“你这么能,有本事把这话憋着,想尽浑身解术,从这出去,然后快马加鞭的回京城去,入宫,到皇上,太后面前说去啊!干嘛在我这说呢?我又做不了主儿。”

    “嘿!从小到大我就一直怀疑你不是我亲哥来着,这回我算是知道了,你还真不是我亲哥啊!你是我仇人是吧?我都这样了,你还好意思挖苦我。”卫长闻言,恼了,一跃而下,两三下跳上卫辰景摆满各种医书,典籍到石桌上,盘腿坐下,指着卫辰景的鼻子骂了一通后,又开始耍起了赖皮,“不过你说的对,我笨又没胆量,那你给我说说看,若是你,你又有什么高见,”因为他太了解这厮了,若不是心中有什么法子,无论自己如何闹如何说,他都像是听不见看不着一样,丝毫不会想要来搭理自己一声的。

    果不其然卫辰景眉梢一挑,笑得好不得意,“高见倒谈不上,就是怎么都比你这么横冲直撞来得要高明,也容易见成效多了,还不容易殃及池鱼。”

    “什么办法?”卫长屁股往前挪了挪,朝卫辰景坐近了些,表情从埋怨到不信,再到现在的殷切讨好,简直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变,迫不及待,“快给我说说啊你。”

    “急什么?瞧你那出息。”眼看着卫长的鼻子都快贴到自己脸上了,卫辰景格外嫌弃的将身体往后坐了坐,不打算再卖关子了,只想赶紧把这恬燥的小子从自己身边提溜走,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宫里溜出来,好好歇会儿,研究研究药理的,这清闲可不能被他给毁了,“也就是一招隔山打牛罢了,其实你刚自己也说了,那位珍娘娘很受皇上的宠爱,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没跟你说,姜景湛你认识吧?他原先并不是习医药病理的,即便他的叔叔是户部的大人物,太医是何等重要的官职,绝不会让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毛头小子混进来白吃白喝,他的官位是买来的,你知道是跟谁买的吗?”

    卫长大惊,“你是说,珍格儿,珍嫔?!”

    卫辰景点头,同时纠正了卫长的话,压低声用只有俩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细细道来,“现在是珍妃了,六旬大寿时,皇上把她和她姐姐都升了位份,可是这个珍妃入宫时不过就是十三岁,现在也不过才十六岁,十六岁便升妃,入宫才六年,这还是头一回,小女孩嘛!又是礼部侍郎家的千金自然是花钱如流水,但是,入宫以后,嫔每年的例钱是200两银子,妃也就是300两。和她在家时候随便花钱比,那是天上地下。可她依旧无度,还经常打赏下人,很快财政就出现了赤字。古语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家大手大脚惯了手里没了钱,日子确实就不好过了。于是就和一干太监们干了一件在现在来说大不敬的事情,就是卖官,由其哥哥做主谋,串通奏事处的太监拉官,再与内外官员相互沟通传达。卖官所得的钱,其中一大部分归了她,剩下的一小部分才能由其他人一起分配。她仗着自己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变得肆无忌惮。卖官这种行为,必须从皇上那里下手,才能得到顺利通过。于是,她要在皇上枕边大吹耳旁风,皇上由于深爱她,并没有察觉她的意图。据说前些年,还把上海道台给卖了出去,这些宫里的下人几乎是人尽皆知,就是没人敢去举报,因为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全是一面之词,就连皇上身边的德公公表面上虽然并未参与其中,可私底下却让徒弟合欢去帮了把手,那合欢素来与阿姜交好,对我这种从不多管闲事的人,自然也就不必遮遮掩掩,你想啊!这种事,珍妃都做得出来,皇上居然还默许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瑾妃和珍妃又是亲姐妹,姐姐有难,她总不会见死不救吧!只要你能想办法笼络她,让她在皇上跟前儿说说,如此一来,既不用拟定什么逃跑计划,从此你们隐姓埋名,苟且度日,我们卫家也不用提心吊胆的,生怕哪一日就被揭露出来满门抄斩,这办法,是不是比你那个要好多了?”

    “这珍格儿从前我就觉得她胆大包天,如今看来,仅仅包天倒是还小看她了。”卫长起身,从石桌上下来,不住的摇头,满脸的不可思议,看向卫辰景,露出了自保定以来第一个舒心的笑容,“不过大哥,你说的这个办法,还真别说,挺可行的啊!”片刻后,又犯难起来,抬手挠着头顶,“不过,我要用什么来笼络她呢?虽说以前我们是熟人,可是之前小瑾也说了,现在这个珍格儿,已经不是我们从前认识的那个小女孩了,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啊!”

    “其实我觉得............”卫辰景闻言,刚想说其实他觉得珍妃虽然可能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可是对瑾妃的关心,并无太大的改变,一直静如止水的院外就传来了,一阵阵吵杂声,将他的话给硬生生的打断了,他起身,走出院外,边朝声音的出处,大门处张望了半天,边询问一旁的家丁,“外头这是怎么了?你们出去看看。”

    家丁领命,赶紧屁颠颠的跑出去,不多半时,便有一个看着十七八岁大的男童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卫辰景认得,这男童名叫夏安,是卫长的贴身侍从,经常跟出跟进,自然这次也跟着来了,只见他直接绕过了自己,跑向还站在石桌前冥思苦想要如何讨得珍妃欢心好让她帮自己一把手的卫长,大喘气的说:“少爷,快到外头去啊!柳先生,柳先生他在外面,偷包子,被摊贩围着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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