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万!

    这笔数目,不仅对于许钟瑾一家来说是个天价。

    许汝茗敢肯定,这笔数目即便是拿到外头去,先不说全世界了,就说中国。

    如今的中国才刚勉强挤进了工业化时代的发展,放眼望去,都是辛勤劳动人民。

    除了给日本人办事的,除了伪善的政府官员以外,正正经经过日子的,有哪个能在有生之年,拿得出这笔数目的?

    根本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人,这里的医院,要么不是在诓钱,要么就是在拿许钟瑾,许汝茗父女俩开玩笑。

    更何况许钟瑾手里那些所谓足够的钱,全都是不干净的,哪怕是送给许汝茗,她也绝不会去动用一分一毫的,她宁可去死!

    “爹,这个什么移植手术,我不要做了。”

    这是许汝茗千里迢迢被许钟瑾带到美国治疗心病的权威医院后,说的第一句话,说完,她一把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白色棉被,说来就来,就想要下床去了。

    幸好被许钟瑾及时拉住了她准备去拔掉插在左手手背上输液针管的右手,然后攀上她肩膀处,将她牢牢按压在还算大,能睡两个成年男人都不会显得拥挤的病床上,怒目狠狠一瞪,厉声便开始数落简直乱来的许汝茗。

    “小茗,你别在这里跟我说胡话了!做不做手术,现在由不得你决定,你还小,你娘临终前把你交托给了我,我就要对你负起责任,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你让你爹我百年归老以后,怎么有脸面去九泉之下见你娘啊?”

    “切!”许汝茗对许钟瑾的哭诉不以为然,撇开脸,不愿看他,“要是娘知道我做手术的钱都是靠爹跟在日本人屁股后面做尽坏事得来的,我想我就算活得好好的,今后也能和别的姑娘一样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用天天待在家里,听不得一点动静,跟个废人似的,娘也不见得会有多高兴,这个手术,我绝对不会做的,您不能强迫我!”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许汝茗不再躲避许钟瑾的脸和目光,扭过头来,直直地盯着他,紧咬着下唇。

    “小茗呀!爹知道你不喜欢,可是,爹没办法呀!你说爹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天一天慢慢断了呼吸吧?啊?你为什么就总是不能体谅体谅爹的苦心呢?”

    许钟瑾知道许汝茗向来对自己为李士群办事,有很大的意见,也知道若不是自己发现的早,这孩子到现在还跟着那些家里有条件却不好好在学校里待着学习,反而跑到大马路上,搞那些个什么示威活动的学生们到处瞎胡闹,上次差点儿被一个英国佬拖到小巷里,幸好被路过的人救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爹,我是很想体谅您,我也知道现在世道这么乱,爹您为了赚这些钱不知道要受多少人的白眼,被人说多少狠话,才得来的,来之不易,可再怎么说帮着去,那些人都是无辜的,你们到底要把他们送到哪里去啊?爹,您告诉我好不好?”

    许钟瑾不清楚许汝茗是如何能进到自己书房去偷看了他的日程表记事本的,得知了他授命去给哈尔滨送东西。

    明明书房的门他一直都是锁上只要是自己不在家的时候,钥匙也都随身装在大衣外套的内侧左边的口袋里,家里没有备用钥匙,锁头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

    会发生如此情况,只能说许汝茗趁着自己有时候在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了他大衣的钥匙去外头配了一把出来,可是她到底是从哪里学到这些东西的?

    哦对了!一定是那个该死的兵头子教给她的,原本他是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他还很感恩的说,可如今看来,这个兵头子多半是有利用成分在里面才救自己女儿的。

    可据他四处打听,这个男毕业黄埔军校的海军课,既然是海军,又不是陆军,自己运那些货,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吗?不明所以这种感觉,让他日复一日,越发的不安起来。

    所以一看账户上存了大半辈子的钱已经差不多了,就赶紧拉着许汝茗从广州,几经辗转,来到了美国,打算赶紧把手术做了再说。

    一来可以先避避风头,看看形式再说,美国和中国到底有些距离,就算真的差到了些什么,政府真的出手管制这一次,逃命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二来,若是自己被抓了,那些钱怕是留不住了,与其到时候被不知道谁接机瓜分,不如赶紧用在正途上。

    广州那边医院里的医生也说了不下数次,自己女儿的手术是真的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这几年发病的频率是越来越多了次数,昏迷不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除了做移植手术,否则哪怕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小茗的!

    好不容易才存到足够多的钱,好不容易才大老远的来了这里,许钟瑾怎么可能再容忍许汝茗的任性。

    “别胡说八道了,这都是工作上的事,你一个姑娘家,知道那么多对你没有好处,这个道理要我说几遍你才能听得懂?”

    “您不告诉我,我死也不会进手术室的。”许汝茗似乎是铁了心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再挣扎掀开被子,后背重重的靠在铁床杆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语气是浓浓的威胁,“爹自己看着办吧!”

    “你.....!”许钟瑾气得脸都绿了,抬手,颤着食指指着许汝茗,许是太过对于这才过了不到一年,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乖巧懂事的女儿竟然变了这么多感到极端讶异,随后是理所当然的愤慨,“好啊!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了,让你跟那小子搞对象,早知道他是个军佬,还是个中国的,我就该立刻把你带走得远远的,让你一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

    “爹,女儿我就真没见过做汉奸做的跟您一样有道理的人。”

    同一脸激动的许钟瑾比起来,出奇平静的许汝茗,在许钟瑾话里出现“小子”,“军佬”,这些字眼时,终于还是绷不住了。

    柳眉倒竖,一眼横向许钟瑾,语气明显出现了温怒,毫不犹豫的反唇相讥,“明明就您自己做错了事,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还不愿回头,却把错全都归咎于毫无干系的延卿哥身上,其实您这就是自卑,对自己汉奸身份和中国军人比较起来,感到底气不足,可您就是要面子,死不承认罢了,爹,收手吧!您现在不是跟李士群打交道,您是直接跟日本总司令在干活,脏事只会越做越多,到时候,您就是想收手,也来不及了,求您了好吗?小茗不想这样活下去啊!不想把自己的生建立在别人的死上面啊!”

    部队的人,大多都是对生和死还有突然离别,司空见惯了。

    吴延卿进部队的时间虽然不是最长的,可待得日子久了,耳濡目染,也同他们一样,有些习惯了。

    所以在自己刚从船上下来,在宿舍里休息了一晚上,再回到沙面大街,发现许家已经人去楼空时,他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身为一名军人,尤其还是个官儿,底下那么多弟兄看着,他向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不过不同的是,以前那是有意克制,而这次却是自觉接受了,因为这种心理准备在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

    说起来吴延卿为什么要跟许汝茗搞对象呢!不就是因为喜欢这个小姑娘做事有条理,什么都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从不附和他们,决定的事也从不回头,还有那把给他像是在哪处见过一样的乌黑长发吗?

    其实许汝茗不算不告而别,去美国治疗前,她曾给他写过信,不过那时候他已经出海了,昨晚才在信箱里看到。

    他也曾有过冲动,立刻收拾东西,跑去美国找她,可经过一个晚上的思想挣扎之后,他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吴延卿不是个小兵头,他是一个中尉,他要是走了,港口怎么办?底下的弟兄,群龙无首该怎么办?

    而且他总有种感觉,自己和许汝茗的缘分,不会在这里到头的,至少没这么快。

    “去美国也好,总比去死好吧!”

    许书范见到现在了,吴延卿还在死鸭子嘴硬,明明眼角已经能看到水光了,明明握着从口袋里摸出,昨夜从信箱里拿出来的不知道孤零零放在那里多久的信件的手握拳头握得是那样的紧,骨骼啪啪响声在这寂静的房内尤其响亮,也是有些同情他,同时也是对一声不吭就带着妹妹离开的爹特别的不理解。

    “你说我爹也真是的,要走,不愿意跟将军你说,那跟我这个亲儿子总该说一下吧!好歹你也是我未来妹夫,让我以后可怎么见你啊?”

    “怎么?”吴延卿面无表情的扭头,冷眼扫过站在房间一角的许书范,语气阴霾,“你是在说我小气吗?”

    听得许书范狠狠打了个冷颤,用里咽了咽口水后,连忙摆起手来,赶紧想办法转移话题,“不是不是,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将军,你不去找小茗吗?”

    “不去,小茗她让我等她,她马上回来,而且去美国做手术,对她来说,是件好事,我没理由让我女朋友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自己哪天在某个地方会心悸而死,走吧!”

    吴延卿转身,走向门外。

    许书范点点头,跟上,“也是,走总比天人永隔要好呀!只有人还在世上,机会多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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