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守岁,这是中国人家家户户的传统习俗。

    徐夭还在上学堂的时候,也曾经待在家里住过一段时间,自然也保留了这样的习惯。

    那时候有大哥,爹娘也尚还健在,还记得那时候每年都盼着吃娘在这一天夜里开油锅,炒的瓜子。

    那瓜子又香又脆,热气腾腾,吃得人即便是在这寒冬腊月的天儿里头,心里胃里都暖呼呼的。

    只能说生来注定命苦,这样的好日子徐夭没享受多久,就被迫丢弃了,娘是从中秋节开始染病的。

    刚开始只是夜里不停的咳嗽,再后来咳出来的痰开始带血丝,再后来就不停的发热。

    爹立刻就把娘送到了医院,可不但没有好转,病情却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结果用药不到一周就转成了肺炎,高烧不退,整个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已经。

    后来徐夭才听医生说是肺痨,好像病发的一个月前,娘就已经知道了。

    只是那时候他还要上学堂,大哥也准备去开一家自己的茶园,家里上上下下全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

    她不舍得去买那些昂贵的西药来吃,若是早点治疗,娘其实是可以救回来的,那时候娘不过也才刚刚四十出头啊!

    一直以来,直到现在,这件事都是徐夭心头一根永远也拔不掉的刺儿,他对不起爹,也对不起大哥。

    因为他觉得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考上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事,所以他没有去上学,反而早早的出来做事,当了片儿警。

    失去了深爱的妻子,看上去似乎整整老了十多年,没有了生活目标,成日酗酒的老父亲,他实在是不想在给老人家添加负担了。

    除了出来赚钱养家糊口,他再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如何去让父亲的生活好过些。

    大哥也难得的跟他有了一样的想法,放弃开设茶园,丢弃了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炒茶手艺,去从军了。

    可是几年前,爹还是早早的就走了,是喝酒喝死的,送到医院,医生说是酒精中毒,早几分钟送来或许还有救,可惜发现得太晚了。

    负责吊唁会的是爹仅剩唯一亲妹妹,徐夭和大哥的大姑徐新。

    大姑在吊唁会的最后一个人离开之后说的一句话,徐夭想,他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得掉。

    “其实你们俩兄弟都不懂,你们的爹真正需要的从来都不是钱财,这些身外物的富足,相反这些东西只会让他越来越多的想起为了省那么几个小钱拖延病情的太太,你们的傻娘,他需要的是你们俩兄弟好好的守在他的身边,无时无刻,一家人,热乎乎的在一块儿过日子,哪怕艰辛,可是心伤了,只能用另一颗心去治,若你们在他难受的时候,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多陪陪他,他不至于会走到这一步。”

    后来徐夭才从街坊邻居的口中知道,其实之所以会这么晚才被人发现,不是因为他们家住得位置偏僻。

    也不是因为自从娘不在了以后,再也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的爹让邻居对他疏忽了,而是爹自己把门给从里面锁上了,窗户也是,人家费了老大劲儿,才把门给撬开的。

    所以每次到每年的这一天晚上,徐夭都是不眠之夜,远在部队的大哥虽然算起来已经有些年头未曾见过面了,可他相信,大哥现在一定也和自己一样,是如何都睡不着的。

    不是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吗?他能感觉得到,徐言和现在眼睛一定和自己一样,还睁得大大的在看明明是好节日,却一点气氛都不给,乌云密布,除了黑漆漆啥也看不见的夜空。

    “我说瞎的又不是你,别瞎难过了成吗?说实话,我最讨厌的就是多愁善感的人了,尤其是男人。”

    锦瑟一推开浴室的大门,双眼适应了跟着自己从背后漫出来的水蒸气。

    看向从自己进去冲澡到出来,前后差不多一个时辰,姿势丝毫没有做出任何改变,依旧是那一副双手随意搭在膝盖上,双腿八字张开,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死样子的徐夭。

    垂下了拿着毛巾抬起,擦着被热水冲刷得湿漉漉的长发的双手,快步向前,走到他身后。

    伸手,扯住他的后衣领,咬牙,就将他整个人揪了起来,一脸没好气的就开始教育了。

    徐夭被扯得特别不舒服,难得粗鲁的抬手,把锦瑟抓在自己后衣领的手给拽了下来,甩到一边去,“别闹了,烦着呢!”

    “你到底怎么回事?”锦瑟闻言,加上徐夭也根本没有说清楚,只是见他不算是反驳自己的话,便以为他默认了,他现在所谓的“烦”,的的确确是在为了陆晨曦而烦恼,话里的语气也不知怎的,竟然控制不住的开始加重,“小曦的事哪里需要轮到你来烦了?”

    徐夭一听就知道锦瑟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只是他不明白,锦瑟究竟为何会露出如此生气的表情,哪怕隔着面具,投过那只眼睛,他也能真切的感受到她微微的怒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有些烦躁而已,跟小曦没有关系,不过我也的确挺同情的她的,没了一双眼睛啊!那是多严重的事,真没想到一个人竟能坚强到这种程度。”

    方才在夜上海听锦瑟讲的时候,徐夭还特别的不相信,直到看到陆晨曦摘下墨镜的那一刹那。

    看着那些完全暴露在外的血红筋络,他才总算搞清楚了状况,同时也觉得要不是陆晨曦让锦瑟坦白。

    她现如今的状况,虽然没有初次见面时活泼灵动,却多了几分英气的俊俏和沉稳,徐夭是无论如何想不到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居然刚刚经历了这样大的惨剧。

    实在也是陆晨曦这姑娘实在是太不简单了,你说这事儿要搁在旁的人身上,谁撑得过去,还搞生意搞得风生水起,不拿别人就拿他自个儿来说,肯定第一时间就打焉了。

    “你真以为这样很好啊!”锦瑟走开一边,将手上的擦头毛巾随手搭在徐夭身后的椅背上,拿起放在厨房内的茶叶罐和瓷杯来给自己冲了一杯浓茶,放在嘴巴,一小口一小口的品着,直到嘴里胃里连着身体都暖洋洋之后,才把手上的杯子放下,转身,腰身倚在灶台边儿上,一本正经的看着徐夭,“小曦如此憋着,迟早是会憋出大病来的,明明思念,却只能忍着按兵不动,明明很想去找那些人,却被逼得什么都做不了,你说她坚强,我就说不是了,一夕之间,哥哥和爹包括自己都成了众矢之,莫倾征又不在身边,你说她除了咬牙挺着忍着,还有别的出路吗?还有别的选择吗?小曦能走到这一步,不是她坚强,更不是她厉害,而是她除了这条路,根本就没得选了!”

    这是锦瑟头回对着徐夭噼里啪啦没听过,跟机关枪似的,说了这么一大段话。

    认识锦瑟以来,徐夭很清楚,她是个寡言少语的女人,喜欢少说话多做事,哪怕遇到什么难处,也基本不会和别人求救,而是自己去想办法解决,许是习惯了一个人,所以没有依赖别人的习惯吧!

    “锦瑟,你和晨曦,真的很要好。”徐夭唇角微微扬起,“我从未见你为了什么人什么事和我说这么多话的,你做事从来都是随心而来,很少解释,这很稀罕。”

    锦瑟听出来了,徐夭这里所谓的“这”指的是陆晨曦的事,还有自己为此做出的反常的反应。

    “我要去睡了。”锦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看徐夭,别开脸,丢下一句话后,便转身,往卧房走去,反手便关上房门,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徐夭看出来了,嘴角的笑意越浓了,摇头,“这小姑娘.........”

    不过其实这样也不错,徐夭想,自己反正除了徐言和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这厮又总是一年半载不见人影,连信件也是两年才来一封,还短得跟什么似的,心属的姑娘,又不喜欢自己,反正到头来也会是孤寡老人一个,这样陪着锦瑟也好。

    这小姑娘心地不坏,虽然总是闷声不吭,可跟她一处儿,徐夭心里总会得到很多的平静,什么都不想的感觉,很让他觉得舒服。

    毕竟谁不想过得轻松自在些,心中若有很多思虑,自然就不能够做到这点了。

    “就这样吧...........还能怎么办?”徐夭转身,再次看向落地窗外的夜空,深呼吸,重重的从肺腑里叹了一大口闷气,脑子里再次浮现出林小悦逃跑时惊慌失措的背影,眼角竟有些湿润,“小悦,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我就这么比不上你的莫哥吗?那你也不至于躲我躲到这种程度吧?至少让我看看你这三年来过得好不好,是瘦了,还是胖了,现在在做些什么?找到莫倾征没有,就一眼而已,哪怕不说话,你难道还怕我会就这样,偷走你的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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