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凤四年,三月,农历二月十五,春分。

    西汉,长安城。

    京兆狱。

    偶有吵闹声从狱中传来,且越演越烈,逐渐竟变成了刀枪剑影的打斗声。

    隐约间,夹杂在里头的,是一道怒吼的男声。

    “她在哪儿?!她在哪里?!”

    而且来来去去,就只有这两句话,站在狱门外许久,出了太学便一路直奔来京兆尹,中间,别说是饭了,连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上的高之嗣听得好不不耐烦,终于还是跨步朝牢狱里走了进去。

    “亏得你们好意思在平日里自居自己是我大汉男儿!竟连个小小囚犯,你们都制不住,真的丢尽府尹大人的脸面啊!”

    高之嗣看着倒在台阶之下,满地四仰八叉的人,眉毛一挑,看向站在这堆人最后,光着膀子,身上全是被严刑逼供,拷打出来的血痕,一条一条毫无规律,此时刚把一名狱卒从扛着的肩上丢了出去,甩在不远处悬在墙上火盆里,点着了屁股的囚犯。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哪里人?贸然前来我长安,还是用那样诡奇的方式,可是有何事?”

    不错,现在站在高之嗣对面,接二连三打趴了上前去十几个人,脸上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淡定自若,可语气在谈到那个“她”时却还是掩不住焦急的男子便是昨夜当着悬流的面儿,从空中摔落下来,连同那条直到现在也还是了无踪迹的所谓大鱼,凭空突然出现在城郊渭河边的那一男一女其中的一位。

    安归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了自己从天坑内冲出来的那一瞬间,天空是那样的黑,地下的树木,河川,沙漠,从前以为一望无际的东西,竟然俯视起来是那样的渺小。

    此时此刻听到高之嗣发问,异色瞳眸里看不真切意思,脑海中不停闪现过一些画面,片刻,颤着唇,眉头拧紧,小心翼翼,“你.......你说这是哪里?长安!”

    “不错,西汉,长安城,这里是京兆狱。”

    高之嗣点头,决定一步一步来,不操之过急,因为安归看起来好像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不敢肯定是不是故弄玄虚,装出来的。

    但高之嗣为人行事向来谨慎,“敌不动,我不动”,是他向来行事的原则。

    更何况安归身上实在是有着太多的疑点了,而且那样强健的体魄身躯,高之嗣唯有之前跟随亡将军去战进犯匈奴的时候看到过。

    安归看着甚至比高之嗣还要小上好几岁,却已经身高九尺,杵在那里,像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神色凛然,让人难免望而生畏,全然不像是这个年纪小男孩应该有的模样。

    “西——汉——长——安——京兆狱!”

    安归垂眸,一字一句的重复着高之嗣刚才所说的话,面上逐渐褪去淡定之色,终于露出少许这时候本该有的惊讶来。

    片刻,终于再次看向高之嗣,“你是说,这里,是........中原?!”

    高之嗣点头,“不错,是中原。”心中却突然咯噔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安归,心中想着难不成此人还真是匈奴?!嘴巴上却并没有开口将这想法说出来。

    安归吞咽了一下口水,点头,终于能接受了,看也不看倒了一地的狱卒,笔直朝站在牢门前,台阶上的高之嗣冲了过来,走到一半,被拴在手和脚还有脖子上的铁链给扯了一下,但仅仅一顿,发力,最后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铁索从中间,扯断了,飞跃起身,伸手,一把掐住高之嗣的脖子,将他整个按到在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继续方才的怒吼:“我不管这里是哪里!锦瑟呢?锦瑟她在哪里?你把她怎么了?”

    安归白皙额前青筋暴凸,两颊通红如天边日落西山时的晚霞,滴血一样,一双异色瞳眸充满血丝,正死死瞪着高之嗣,简直就是一头毫无人性的野兽。

    人若是凭一己之力,徒手与雄狮猛虎拼搏,那这个人一定是个天大的傻子!

    把以卵击石,自不量力,看成是勇敢无畏的大傻子!

    至少高之嗣心里是这样认为的,他很清楚要驯服安归这样烈性过猛的汉子,智取绝对才是上乘之策。

    “你先冷静一点,你说的可是那位和你一起来这里的姑娘?”

    安归点头,却不言语,视线片刻不离高之嗣的脸上。

    像是野兽在观察自己猎物。

    高之嗣胸膛传来“咚咚咚”几声巨响,好像要跳出来似的,他哪怕是踏上沙场,手执刀剑,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敌人,也从未有这么紧张过,那是来自人本身最原始的恐惧。

    “因为那位姑娘是女囚,我们这儿的规矩是女囚不能与男囚关在一处儿,虽然人是我抓来的,但我还是得将她送去专门关押女性囚犯的掖庭狱内。”

    “怎么走?”

    “啊?”

    高之嗣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安归问的是什么。

    “掖庭狱。”

    “你要去?!”

    高之嗣眉头紧锁,惊呼一声。

    但安归也只是冷冷看着他,并没有回答,更不理会他脸上的神色,嘴上还是重复那句话,“你说的掖庭狱,怎——么——去?”

    “从这儿出去,西南方位。”

    高之嗣有种感觉,若是自己什么也不肯说,安归必然会立刻扭断他的脖子,不带一丝犹豫,再说了掖庭狱什么地方?怎么可能轻易就被安归单枪匹马就这么闯进去,更何况外头还有他的人马驻守,安归能不能出去还是个未知数。

    但安归显然行事向来简单粗暴惯了,话音一落,根本也不等高之嗣反应过来,身体便像一支箭一样,飞了出去。

    疾驰中撞翻了好几个迎面而来的狱卒在地上,踩着他们,不管不顾的往前冲,丝毫不带停留,心里眼里一如既往都只装着一个锦瑟。

    高之嗣愣了片刻,双腿一抬,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身,紧随其后,跟在安归背后也跑了出去,系在腰间佩刀已出鞘半截,左手握住刀柄,准备随时出击,将这头发着狂,突然闯进长安的野兽拿下。

    都尉归百川今日当值,不过他是从边城调配下来的,年少轻狂,岁数不及双便从军卫国了。

    只是此人品行不错,奈何天生好打,没什么事就喜欢找同僚打架,

    人吧!也够木头的,一句好话也不会怎么说,主帅说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懂变通为何物。

    后来就被几个自从他进营之后,没少被他揍过的弟兄给诬陷给一脚踢了出来。

    缘由便是他当街打骂同营弟兄,还在打斗的过程中,打翻了少说五六家商铺。

    不过最严重的还是,他把当时去巡查的霍大人霍光的车驾给掀翻。

    霍大人怒火中烧,当天晚上便找了他们的主帅,主帅的心儿跟明镜似的,体恤归百川,也知道他并非故意为之,知道是那三个好事的整出来的幺蛾子,就只是把他军饷全扣了,然后将他发配回长安,做守宫城的普通武官。

    这主帅也是霍家的人,自然是又法子镇住霍大人的气,但得罪霍光,归百川也没傻到这种程度,他很清楚,自己的仕途,已经算是结束了。

    不过他无所谓,反正前途什么的,他从来也不怎么在乎,他之所以从军,不过也是因为自己自小空有一身蛮力却无处使用罢了。

    归氏在长安是有名的金户,宫里每年贡上的首饰,全都是出自归氏之手,镶嵌是个细活儿,所以归氏家中不比常人家,向来都是重女轻男的,就连现在归氏当家的家主也是个女儿身。

    归百川在家里并不受到爹娘的重视,而且归氏向来都是招婿娶亲的,姐姐全都住在家宅内,他这日子是越发不好过起来了。

    所以当时归百川从军,他那是没得选择,即便现在只做了个武官,怎么着也好过在金铺里当个甩手掌柜吧?

    这么窝囊无用的事,归百川就是去死,也不干这个!

    不过归百川来执金吾也有一段日子里,除了寺互高之嗣,这里头还是没什么他的对手,每日下来,依旧闲得发慌,安归冲出来时,正好是他手痒到已经忍无可忍的时候了。

    说打就打。

    周围的人根本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原本在牢门外守门,等着里头去盘问犯人的高之嗣出来的归百川和突然一脚踹开狱门,猛冲出来的安归就扭打起来。

    直到高之嗣冲出来,指着打得热烈的俩人朝旁边面面相觑,发愣的几个随行小卒喊,“快!快把他拦住,别让他跑了!”

    一旁的人才开始有了反应,不再看戏一样的摆着姿态干站在那里了。

    全部都涌了上去,伸手几个扯住归百川的衣衫,几个扯住安归的双臂,结果还没抓稳,就被俩人一起挣脱开来。

    安归也不恋战,毕竟他主要的目标还是锦瑟,他本能的察觉到归百川跟其他那些人不一样,里面那些人,更是没法跟他比拼,他可不想被归百川在这里缠住,眼看着背后扯住他那些小卒都松了手,扭头就跑,也不管跑的是不是高之嗣所说的西南方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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