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言西月说魏雍为了你可以倾尽天下。”我指着地上身亡的言西月大声说。“朕何尝不是如此,你本是楚国皇族之后,父母获罪枉死楚狱,楚君把你送给朕是因为你无足轻重,你父母忌日朕偷看你落泪,朕挥军百万破了楚国,破城之日下令尽屠楚国都,就因为你一滴泪,朕替你背负三十万亡魂,世人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一笑失江山,朕呢?朕为你一泪背负千古暴君。”

    “就算她……她想念故土,你……你也不能乱杀这么多人啊。”越千玲抿着嘴唇怯生生的说。

    “民间儒生说朕灭楚国是因为你妖言惑众,朕就下令焚书坑儒,在朕心里,不容许任何人抹黑你,你是成了大义,朕呢?你可知道朕不惜留千古骂名来维护你。”

    “你……你焚书坑儒是为了她?”越千玲目瞪口呆的问。

    我向前一步,嘴角一直在不停的抽搐。

    “朕不要万世威名,更不需要千古霸业,朕只想向普通人一样,和你相扶终老,是你教朕龙甲神章,是你让朕君临天下,可为什么到最后把朕从高台上拉下的人也是你,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你教朕龙甲神章又是何必?”

    越千玲茫然的不知所措,我再往前走一步,她本能的抬手,木刺投入我胸口,没有人能伤到我,唯独只有我面前这个,我从来不会防备的女子。

    鲜血染红了木尖,我低头看着胸口上扩张的血渍,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相信千年前那一刀她已经彻底让我心死,我仰头惨笑。

    “千年前朕相信你,即便你握着匕首站在朕面前,朕都没防备过你,甚至你把匕首插进朕胸膛时,朕都没记恨过你,千年后朕再见你……你还是想杀朕!”

    我抓住木刺向前再走一步,木刺在我胸口没入更多。

    “我,我……我没想杀你。”越千玲或许是被我举动吓住,松口手向后退,好像生怕我再用力将木刺插入胸膛。

    或许是那些胸口滴落的鲜血让我清醒一下,我才从恍惚中意识到,站在我对面的女子并不是我无言以对的芈子栖,只是那张脸让我变得恍惚而已,我拨出胸口的木刺。

    “也罢,你是也好,不是也好,千年前你那一刀已断了我和你的缘分,是你负了朕,不过朕不怪你。”

    我黯然神伤的重新走回到琴台的凭栏冷冷说。

    “朕要开幽冥,阻朕者死!”

    我再次伸出手,我越是动用法力胸口的血就流的越多,我突然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要开幽冥,是为了相守千年的雪妃,还是想在一个并不是芈子栖的女子面前证明什么。

    外面又是一片天昏地暗,四起的狂风在前面的广场上空盘旋聚集,那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道又被我撕开。

    “千玲,别去。”

    我听见身后萧连山焦急紧张的喊叫身。

    “不管你是谁,我只要秦雁回,你不是他。”越千玲向我冲过来。

    我再没有回头,那一刻我脑海中只有一个画面,在祭宫我诧异和震惊的看着我心爱的女人,把手里的匕首刺入我胸膛,封印千年心中的痛没有丝毫减退,我向手后抬起手,好像所有对她的痛全灌注在这只手中。

    我张开五指的瞬间,整个琴台四分五裂一片狼藉,我听见身后女子短促的一声惨叫,那一刻我已经没有丝毫的顾忌,所有憋在心中的愁伤全在那一掌中爆发。

    在琴台的废墟中我听见有搬动的声音,回头看见萧连山满头是血的在抬一根木梁,下面压着的是血泊中的越千玲。

    我不知道他怎么还能站的起来,到底需要多大的信念才能忍着剧痛去挪动那木梁,突然想起来萧连山有三不杀,君不杀,他召唤的阴兵还被我收在传国玺中。

    萧连山终于移开木梁,把越千玲从血泊中扶起来。

    “千玲,千玲,你醒醒!你不要吓我,你醒醒!”

    萧连山摇晃几下后,颤巍巍的把指头放在越千玲的鼻尖,我看见他整个人身体一抖,脸色煞白的抬起头,口微微张着,满眼惊恐和慌乱。

    “你……你杀了千玲!”

    “阻朕者死!”我面无表情的盯着萧连山。

    “你杀了千玲?!”萧连山不知所措的看着我,样子很不相信和接受这个事实。

    “朕手上有多少血腥,朕自己都不清楚,再多杀一个又有何妨。”我高昂的看着萧连山声音冰冷的回答。

    萧连山彻底的愤怒,抄起地上那半截木刺,满眼充血像头野兽,举着木刺向我刺来,我已经忍够这个人,他虽然有三不杀,我杀不了他,不过我可以震碎他浑身每一根骨头,我要他永远一动不动的躺在我面前,我掐指附手印,向着冲上来的萧连山击去。

    我能想到他倒地时候的样子,甚至每一根骨头碎裂的声音。

    可倒下的确是我,在我准备出手的瞬间,我被比我修为更强的道法击倒在地,我半跪在地上,惊讶的不敢相信,还有谁能击倒我,我抬起头,萧连山也愣在原地,我突然被击倒也让他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用力将木刺刺入我腹部。

    萧连山或许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活着,木刺插入我身体时,他甚至都没防备和后退,好像在等我将他挫骨扬灰,可我并没有动,即便萧连山再次用力,木刺插入的更深,我也抬头看着他身后。

    萧连山发现我奇异的表情,松掉手里的木刺茫然的转头。

    能击倒我的人只有一个,可我记得千年前她和我一样被封印于祭宫,所以当越千玲再次站在我面前时,我始终不确信她到底是谁。

    “子栖恭迎陛下。”

    当女子双膝跪下的那刻,我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雁儿……真的是你吗?”

    ☆、第五十六章  雁字回时

    秦雁回!

    这是我今世的名字,秦一手曾经说过,什么时候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就知道我是谁。

    秦雁回不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可我却知道,也只有我才会知道。

    芈子栖的小名,单名一个雁。

    子栖是靠木栖息,秦雁回,雁字回时,不是月满西楼,我就是那只秦时的雁,我回来的时候会栖息在她身旁,只有在她面前我才是最真实的。

    我一掌推开萧连山,全没发现腹部的木刺没入太多,以至于我每走一步,身下就是一条血渍,我停在芈子栖面前,伸出手颤抖的将她从地上扶起。

    我确定面前的是芈子栖,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这千年如同一瞬,我原本以为再见她时会无言以对,可当她真站在我面前,我才意识到我从头至尾都没恨过她,即便丁点都没有。

    当我的手触屏到她身体,发现竟然是一片虚无,我的手穿过她的身体,我连忙回头看,越千玲还如同刚才那样,躺在血泊中,我茫然的看着芈子栖。

    “雁儿……这……这是怎么回事?”

    “子栖还未向您一样入世,陛下刚才道法震断子栖心脉,伤了我的七窍玲珑心,子栖的真魂一直都在七窍玲珑心之中,子栖已故,在您面前的不过是我的魂魄而已。”

    “不,她不是你……”我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她只有你的样子,她……她不是你。”

    “已经不重要了,子栖结真元凝魂魄来见陛下,千年相隔能在此世再见您,子栖已经心满意足。”芈子栖嫣然一笑,如同当年缠绵。“子栖重回六道,下一次相见已不知是多久,子栖有些话当年在祭宫来不及对您说。”

    我呆滞的看着面前芈子栖的真元魂魄,我是那样想要把她拥入怀中,可伸出的手徒劳的穿过虚无,原本我也有很多话要问,可如今我只想这样静静的看着她。

    “陛下为子栖所做一切,子栖何尝不知,初见陛下于咸阳,那时陛下踌躇满志一心想要君临天下,子栖见陛下终日忧心忡忡,才教陛下您龙甲神章,希望能圆您心愿,殊不知陛下竟然奴驭亡魂攻城略地,子栖只有为陛下超度亡魂已平众怨,陛下您头疾是因为魔障深重,子栖又何尝不是,只是不想陛下分心一直未告知。”

    “你也有头疾?为什么不告诉朕?”

    “陛下您奴役的亡魂越多,子栖需要帮你超度的就越多,这些亡魂都是枉死,怨气冲天难平心头所恨,子栖也和陛下一样难以克制,汐雪冰雪聪明,居然调制出沉龙香,她以血为引为陛下默默想守,可她一个人的血毕竟有限,子栖和她隔日轮换为您调制,因为知道如果让您知道,定不允我这样做,所以我没让汐雪告诉过您。”

    “沉龙……沉龙香你也替朕做过?”

    “陛下平定六国,子栖以为您会休养生息,没想到您却不为人皇,愿当天帝,您上泰山斗天意气风发,子栖知道龙甲神章您并没学完,所以在您的玉玺中灌注我的法力,陛下您封退九天神众,天怒人怨子栖已遭天谴,深知时日无多。”

    “你……你还有什么没对朕讲的?”

    “子栖让陛下修建祭宫,本是想用自己道法摒除您身上的魔性,子栖从未想过伤害您,没想到陛下魔性大发,子栖怕我走了以后,就再没人帮您摒除魔性,只有封印陛下。”

    “别说了,是朕误解了你。”

    “是陛下帮子栖成了大义,子栖对您一往情深至死不渝,可为了天下苍生,子栖终究是负了陛下情意。”芈子栖的魂魄在淡淡散去,对我浅笑。“子栖来见陛下是要告诉您,以您现在的道法修为,没有祭宫开不了幽冥,擅通阴阳两界的后果您很清楚,同样会遭天谴,您将不会再有万世天命。”

    芈子栖说完伸出手触碰我的脸颊,她虽然是虚无的魂魄,可我依旧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暖,我注视着她在我面前淡淡消散却无能为力,一天之内我亲手杀掉两个对我情深意重的女子,我在残破的琴台大声惨笑,然后猛然拔掉还插在我腹部的木刺。

    我重新走到琴台的凭栏上,望着天际深吸一口气。

    “子栖,朕就是赌上这万世天命也救你回来。”

    我重新伸出手,我能感觉到从我身体里在开始消散的道法和记忆,我拿出传国玺把所有的道法灌注在里面,在宫殿前的广场上撕裂出一道幽冥通道,可正如同芈子栖说的那样,我现在根本没有完全开启幽冥之路的能力,我越是用力,从伤口中流出的血越多。

    我已经有些站不稳,一只手扶着凭栏上支撑着快要倒下的身体,那撕裂的通道太小,我根本召不回芈子栖和穆汐雪的魂魄,亡人还魂有违天数,是逆天而行倒行逆施的事,没有祭台我会受到天谴。

    不过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两只手举着传国玺,对着天际大喊一声。

    吾以万世天命开幽冥,九天神众,十方阴府听吾号令!

    我把自己的万世天命加持在玉玺上,话音一落顿时玉玺白光耀眼,直冲被撕开的幽冥通道中,我废掉自己万世天命号令三界,幽冥之路被开启。

    我虚弱的看见芈子栖和穆汐雪从里面缓缓向我走来,我正要掐指收她们的魂魄回来,突然幽冥之路慢慢开始闭合,而我身体里的法力也在逐渐消失,我这才意识到,我只是暂时永远前世的道法,我还没真正变成赢朕,当然没办法用他的万世天命,之前只不过是我把全身能用的道法全施展出来而已。

    幽冥之路并未真正开启,不过能召唤到她们的魂魄已经让我心满意足,我身上所剩的法力已经不多了,幽冥之路闭合的太快,我忽然意识到,以我现在的道法我已经收不回她们两个,我只能救一个人。

    汐雪为我相守千年,一片执念至死未变,旁边的芈子栖对我一往情深至死不渝,我必须在她们两个人中救一个,我抬着手迟疑了片刻,幽冥之路的裂口越来越小,一旦关闭我就再救不了任何一个人。

    我伸出手把芈子栖的魂魄收了回来,或许只有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才能分辨清楚,我心里最爱的那个人依旧是她,言西月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对穆汐雪是亏欠,可这种亏欠终究是取代不了我对芈子栖的那份情感。

    穆汐雪看见我最终选择了芈子栖,无怨无悔的对我笑着说。

    “汐雪有陛下最后那番话已经知足了,汐雪会安心过忘川,世世轮回汐雪都会带着卧虎兵符,再等千年汐雪也愿意。”

    幽冥之路重新闭合,我茫然的看着空旷的广场,千年前我负了汐雪,没想到千年后我依旧是负了他,或许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千年前不是我没看到她的一往情深,只不过那时我眼里能看见,心里能放心的只有芈子栖,现在亦是如此,虽然我相信或许让芈子栖再选一次,她的匕首依旧会插入我胸膛,可我的选择还是不会变。

    宿命!

    我开始相信这就是我和芈子栖千年不变的宿命。

    我快步走到越千玲的身边,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将收回的魂魄灌入她的身体,我抱着她那刻,所有的前世记忆和法力顿时烟消云散,我这才感觉到腹部的剧痛,我相信那个人已经从我身体中离去,我一直眼睁睁看着发生的一切,可我的身体一直被赢朕在支配,我能感受到他的高傲和霸气,同样也能体会到他伤心欲绝的痛楚。

    特别是在穆汐雪死去的那刻,我相信赢朕是真为她心痛,可那种心痛远不如他见到芈子栖的时候,那是一种无可替代感觉,我能体会到当时他心中所想全都是芈子栖,甚至没留下丁点多余的地方。

    我还在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多少有些伤感和落寞,忽然怀中的越千玲动了一下,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睁开眼睛,当她看见我时,先是惊慌失措的想要挣扎,然后本能反应一巴掌打过来,重重印在我脸上,好熟悉的感觉。

    我淡淡笑了,什么也没说,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我突然体会到赢朕见到芈子栖时的心情,就如同我现在抱着越千玲,就希望一直这样抱着她,永远也不要松开。

    越千玲被我抱住的时候,身体颤抖一下,我相信她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因为她把我抱的更紧,以至于我下腹的伤口疼的要命,她的手一直在我后背重重的敲打,所有的委屈和担心随着她的泪水流淌在我背脊上。

    ☆、第五十七章  绢布圣旨

    我是在越千玲的怀中晕厥过去的,萧连山下手也太狠了点,插入小腹的木刺幸好没伤到内脏,不过失血过多,见到越千玲活过来我就再没坚持住。

    我醒来的时候在山下的大房子里,越千玲就趴在我床边睡着,我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或许是因为经历过那一场千年绝恋,我虽然不是那个人,但我能体会到他对芈子栖和穆汐雪不同但都痛彻心扉的痛。

    感情的事很难用对错来描述,或许任何一个男人都会选择穆汐雪,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可他最终选择了为了大义苍生而负他的芈子栖,我只能体会到他的心情,可我却触及不到他的记忆,到现在我都不明白,芈子栖到底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什么刻骨铭心的烙印,以至于他会选择一个曾经封印她的女人。

    越千玲在我的抚摸中清醒过来,一抬头我就愣住,我面前的并不是越千玲,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女人。

    “雁回哥,你终于醒了。”

    可我能肯定这是越千玲的声音,大为不解的指着她问。

    “你……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从外面跑进来的人匆匆忙忙,我依旧不认识,不过看他走路的样子我能分辨出事萧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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