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是擅饮之人,一直昏睡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闻卓和萧连山坐在房中,应该是看我样子憔悴和落魄,闻卓一句话也没问过我,萧连山手中摆动着从石窟拿回来的童子钓文砚,动作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弄坏了一样。

    我已经学会了所有的九天隐龙决,而这砚台中所隐藏的最后一座明十四陵将会是这旷世神学的最后一块拼图,我找来纸张平铺在桌上,按照上官婉儿教我的办法组合和砚台。

    我把垂钓的孩童轻轻一按,我们看见那砚台上的孩童在动,孩童手中的钓具慢慢没入墨汁中,然后再提起来,身体转动到另一边,在纸上书写着,等到孩童的身体再次转到正面,手中的钓具再次低垂到墨汁中,我们在那张宣纸上看见一个清晰可见的字。

    你!

    我们注视着那垂钓的孩童,机械性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在纸上写出第二个字。

    来!

    我们都目不转睛看着砚台童子钓具下神奇般出现的字,片刻时间孩童已经写完的四个字。

    麽!

    和前面几个连在一起就是。

    你来了麽!

    萧连山愣了半天,翻来覆去看了良久皱着眉头大为不解的问。

    “这……这是什么意思,来什么啊?”

    闻卓忽然翘嘴一笑,不慌不忙的回答。

    “阳世三间,积善作恶皆由你,古往今来,阴曹地府放过谁,这对联的横批就是纸上写的这一句话,你来了麽!”

    “这是……这是什么地方的对联?”萧连山问。

    “城隍庙!”我淡淡一笑回答。

    朱元璋居然最后选择了这样一个地方,想必也是念旧之人,洪武二年朱元璋对城隍庙推崇有加,下诏加封天下城隍,而我们要找寻的最后一座明十四陵就和城隍庙有关。

    萧连山似懂非懂的点头,不过很快还是疑惑的问,天下城隍庙那么多,朱元璋就留下这四个字,谁能知道到底是哪一座城隍庙呢?

    我笑了笑,见那童子钓文砚再不转动,想必已经没有多余的线索,拿起桌上的纸胸有成竹的回答,天下城隍庙虽然多,可救过朱元璋命的却只有一座,没这座城隍庙就没有朱元璋后来称帝,大明江山社稷的始末就源于这座城隍庙。

    闻卓似乎已经知道我所说的是什么地方,已经起身打算去收拾东西离开龙虎山。

    “下幽冥不是闹着玩的,你既然学得九天隐龙决,这最后一座封印法力的地方还是先去的好,反正也要先拿路引刚好在一起。”

    萧连山还是一头雾水拉着我追问这城隍庙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拍着他肩膀,心平气和的告诉他。

    “龙兴凤阳,朱元璋出生的地方,而刚好是在一座城隍庙中,这也是朱元璋后来称帝对城隍庙推崇有加的原因。”

    我让萧连山也收拾东西,闻卓说的不错,下幽冥之前,还是先解开最后一座封印的法力妥当,毕竟幽冥会遭遇什么也不得而知,本打算临行前再去一此天王塔,有很多话想给越千玲说,又怕触景生情,晚上辗转难眠,走到今天经历过太多,好像之前那些扑朔迷离的事情渐渐变的清晰,或许真的离尘埃落定不远了,我再等那天的到来,唯一期盼的是,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站在我身边的还有这些朋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易水寒

    晚上我一个人在百花池独坐,夜深人静回忆起发生的点滴百转千回莫名感概,越雷霆来的时候,我手里还拿着古啸天留给我的那壶酒,浊酒一杯论英雄,至少在我心中越雷霆也当的起这两个字。

    我把酒壶递给他,没问他半句就那么安静的坐着,越雷霆伤的也不轻,不过像他们这样的人随时随地似乎都习惯挺直腰脊。

    “我是来给你送行的。”

    “我想了很久才知道你是谁,也是苦了你,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想除掉的人是我,后来才明白,你见到我第一眼起就知道,我和千玲会重蹈千年覆辙,你是担心千玲会被芈子栖所控制,所有……”

    “我心非铁,养了她二十多年,我又岂能下得了手,不过第一次见你时,我就明白有些事怎么都阻止不了,若是可以,我希望有彻底的终结。”

    “所以你布置一切,装的有模有样,为你我不惜远离你父女,到头来你才是最透彻的那个人,越雷霆,我不管你是谁,你我夫妻一场,你骗我这么久,千玲非你己出可这二十多年情分你怎么下得了手。”

    岚清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越雷霆仰头喝口酒,抹去嘴角的酒渍,他现在的样子不像是叱咤风云的豪杰,我怎么看他如今又回到以前,我相信他对越千玲和岚清是真情实意,只不过他本就是为大义而生的人。

    越雷霆站起身,在岚清质问的眼神中,他居然会低头,我相信他和古啸天一样,宁可断头也不会低头的人。

    “你师从徐福我一早就知道,算起来我和徐福也有些渊源,不过我认识他,他却并不知道我,事实上很多人都以为我死了,你可记得你我如何相识?”

    “忘了,早忘了。”岚清回答的很决绝。

    我起身请岚清坐下,在我眼中她始终都是慈祥和蔼的岚姨,岚清还是用冰凉的眼中看着越雷霆,他重重叹了口气。

    “你忘了,我记得,不错,我是骗过你,那不过是想要一份淡忘,曾经的林林总总我本就想忘的干净,千年孤寂想找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直到我遇到古啸天,我知道他是谁,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想和他把酒言笑看世间,可却发现他身边的魏雍,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一定有原因,所以我从来没在古啸天面前表露过身份。”

    岚清把越千玲如今所遭受的一切都归结于越雷霆身上,我知道要让她平静下来会很难,毕竟她在千玲身上倾付了太多,我安静的听着越雷霆说下去,他不是在给自己辩解,更像是回忆,或许落在岚清耳中就成了一种解释,而这正是岚清现在所需要的。

    “冥冥之中好像是注定好的,古啸天看重我或许是因为我和他拥有相同的气势,所以我很快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你一直以为我喜欢争强斗狠,其实不是,我认识你的时候你看我面相,劝我不要再胡作非为,当时我身上有伤,不过是伤给古啸天看的,而你却帮我包扎好,就是在现在的亦园,那是你曾经住的地方。”

    越雷霆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人关注过我的安危,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很踏实,久违的宁静想要一直延续下去,我骗你是不想让你卷进和你无关的事中,若是可以我只想和你走完这一世。”

    越雷霆再次仰头喝酒,有一种无助的黯然,岚清的目光开始变的有些柔和,毕竟是同床共枕的人,何况相信越雷霆这性子世间罕有,他又怎么可能不给岚清留下念想。

    “若是你不带千玲回来,我想也不会有后面的事,你我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我会看你白头终老,可当你抱着千玲回来的那刻,我就知道我一直想要维系的宁静算是终结了。”

    “为……为什么?”岚清开始变的好奇和茫然。

    “古啸天身边有魏雍,你又是师从徐福,他教你占卜之数,可你不曾知道,玄门法术我亦然也会,观相断命我不在徐福之下,他能知道千玲是芈子栖转世,我又何尝不知道。”

    “你……你怎么会玄门法术,谁?谁教你的?”岚清吃惊的问。

    越雷霆再次看了我一眼,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算起来,应该是我教他的。”

    “你?!”岚清瞠目结舌的愣了半天。“雁回,你……你怎么会教他玄门法术?”

    “不是秦雁回,是嬴政!”

    岚清彻底的茫然,我猜她现在一定很想知道越雷霆到底是谁,越雷霆低垂着手叹口气接着说。

    “芈子栖当年祸乱天下,本被封印于祭宫,可惜古啸天烧毁镇守祭宫的阿房宫,让芈子栖和嬴政重回六道轮回,若没有相同的命格,他们二人是无法入世,而且芈子栖和嬴政有千年宿命,不可能一人单独入世,我看见你抱回来的千玲,就知道嬴政也一定入世。”

    “后来呢?”岚清口气变的平和,从之前的质问变成现在的关注,她迫切的想要把所有的疑惑解开。

    “当时我不知道徐福让你收养千玲的原因,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只要千玲不遇见嬴政转世的人,那她可以平平安安过完一生,我本是懂玄门法术的人,天命难违这四个字我懂,可真正落在我身上,我还是想和自己赌一把,我其实在赌你和千玲的平安。”

    越雷霆说到这里停顿的时间很长,抬手的时候发现酒壶中已经空洞,慢慢放在石桌上。

    “直到我看见雁回,他有帝王之命,我就知道我一直刻意在回避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天意难欺那二十年我每天都在关注身边任何一个人,我以为我可以帮千玲躲过去,可惜事与愿违,雁回的出现让我明白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所以你布置一切,与其躲不过不如顺应天命,让雁回见千玲,再然后……你真忍心看见他们两人相互残杀?”

    “你怎么还不明白,是芈子栖和嬴政,没有我们的千玲,雁回也不会有,他们不过是承载那千年前宿命的载体而已,我曾经阻止过那场祸事……到最后才明白我一直都不知道真正乱世的人,当年我做错了,我只希望这一次能彻底的弥补。”

    “你曾经阻止……阻止过这场祸事?”岚清有些迷惑诧异的问。“你是怎么阻止的?”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抬头去看越雷霆,有些感概的帮他回答。“他曾经孤身一人见嬴政,试图弑君平息祸事。”

    “易水寒……”岚清顿时目瞪口呆,好半天才从嘴中说出话来。“你……你是荆轲?!”

    越雷霆不置可否的沉默良久后开始点头,我只猜到他是谁,但是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我也在等他把故事说完。

    图穷匕见,我刺秦皇被擒拿,发现秦皇远超出我想象,世人都说他是暴君,可他居然没杀我,当日在殿之上所有近卫,秦皇当着我的面全部诛杀,甚至没有交代过我半句,只让我脱掉衣衫换上近卫服饰,选其中一人剁于肉酱。

    并施白厌之术改我容貌留我在身边,秦皇说我有胆刺秦无非想结束祸乱,就给我一次机会,他传我玄门法术并让我设计祭宫和镇守所用的四方结界,古啸天烧毁阿房宫拥有四方结界,可是……

    越雷霆撩起衣袖,胳臂上赫然一处和古啸天一样的烙印。

    我当时也在场,浴火重生拥有四方结界的不止他一个人,我就是担心日后会事端再起,秦皇让我知道真正乱世的人是谁,去祭宫封印芈子栖本来我会一同前往,秦皇当时知道是有去无回,传我长生之术,就是为了让我留世警戒。

    徐福静修龙虎山,秦一手我不得而知,所以我一直追随在魏雍身旁,这千年他还算安分,或者说他没等到芈子栖和嬴政转世,可我怎么都没想到,你居然……抱回千玲。

    岚清已经不知道说什么,越雷霆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低沉的说,不是我心恨要这样对千玲,祭宫一役秦皇赢的侥幸,或者说他根本没赢,若让芈子栖再乱天下,这世间……

    越雷霆走到岚清身边,声音柔和而沉重。

    不会再有这世间,阴阳两界混沌,人间地狱!

    岚清默默低下头,她对千玲情义再重也深知乱世的后果,终于明白越雷霆的苦心,眼角一行清泪滑落。

    我仰头看天淡淡一笑,抬头手掌看了看很平静自信的对他们说。

    “岚姨,你不用太伤心,我命由我不由天,万世天命也好,宿命也罢,今世我就要和这九霄三十六天神众做一个了断,你放心,我一定带千玲回来,完好无损的交给你,天若灭我我灭天!”

    ☆、第一百一十七章  纳骨间

    第二天一大早顾安琪和顾连城来为我们送行,叶轻语随徐福修道需要闭关,越雷霆和岚清留在天王塔下守护越千玲,事实上到现在我忽然发现我似乎已经找不到对手和敌人,或许只有到了秦始皇陵才是一切真正尘封的时候。

    在龙虎山山门处我看见古啸天,一个人落寞的坐着山岩上,仅仅是几日光景,他已经衰老了太多,我甚至发现他如今走路都有些不稳,在他身上我再也看不见曾经的霸气,落在我眼中完全就是一个普通寻常的老人。

    他是空手来到,我没看见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两个布袋,那是他永远不会离手的东西,也是他身份和过往的见证,看的出他是真的放下了,此去幽冥古啸天已经了无牵挂。

    我们和古啸天交集太多,不过萧连山如今看他似乎早就忘了曾经的林林总总,除了一个迟暮的老人,他已经什么都不是,甚至连步伐都缓慢吃力,一个人落在后面看着我都有些莫名的心酸。

    萧连山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退回去试图搀扶着古啸天走,我正想去阻止已经晚了,和我想的一样,萧连山被古啸天决绝的推开,他是不服输的人,即便是爬也不会接受别人的帮助,我心里很清楚,像他这样骄傲的人,对他的怜悯和同情在古啸天眼中会是卑微的施舍,那是对他的羞辱和嘲讽。

    好在萧连山一脸的憨直,在他眼中仅仅能看见单纯的善意,古啸天还是虚弱的摆着手,只回了一句话,我还没不中用到被人扶的地步。

    我让萧连山回来,我已经不能再给他什么,如果还有,我只希望让他仅存的骄傲延续下去,那不是冷漠,那是对英雄另一种的敬重。

    我们故意放缓脚步,不想让古啸天最后那丝气概消磨和屈服在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上,从龙虎山到凤阳不过十多天的路程,我们到金陵已经快大半个月,凤阳离金陵不远,闻卓说随道先去一趟金陵。

    六朝古都留给人们的是纸醉金迷的繁华,但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充斥在浮华之中,比如闻卓现在带我们去的这个地方,在金陵北郊一处很偏颇的山头,闻卓说这山是有名字的,叫独山,不过相信知道这山名的人并不多,事实上来这里的人几乎没看见一个。

    这独山与其称为山,还不如叫丘,来到这里给我唯一的感觉是荒芜,一种颓败孤寡的荒芜,想必这独山的名字还真是贴切,山丘之上甚至很难见到一处树木,即便是草丛也很难见到,一处破败之地,从堪舆角度上讲,此处山水无情,风散气败,独峰如剑煞气冲天,四处无荫上不遮天下不避地,阳气难入阴气不疏,怎么看都是一处险恶之地。

    而就在这样的地方居然会有一处庙宇,闻卓就带我们停在庙门前面,我抬头看见陈旧的庙匾上三个漆黑大字,善公庙。

    这是道家的寺庙,按理说更应该选风水独好的地方,竟然把庙修建在这样一处阴阳不济之地,走到这里还不用我掐算就能感觉到冲天煞气和挥之不去极其浓重的阴气。

    闻卓回头看我们,面色开始变的严肃,也没有多于的话,加重语气说,进去后尽量由他说话,最好别开口,什么都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

    我再次看看四周,这里孤山断水怪石嶙峋,道家之人绝对不会把庙宇修建在这样的地方,这分明是一个聚阴之地,庙宇供奉神灵,多有香火延续可我们一路上来,一个香客也没遇到过,到这里已经是晚上,夜风袭过感觉阴冷无比,我眉头一皱。

    “你怎么会知道这样的地方?”

    “你忘了,我每次轮回都要一张路引,只有人死后才能拿到这东西,我算是瞒天过海,没有点门路怎么行。”闻卓很沉稳的回答。

    等他在前面推开庙宇的门,我们跟着进去,依旧是萧条颓败,庙内两边梧桐落英缤纷,满地是未清扫的枯叶,寻常寺庙都有天井,而且屋顶挑高,这样阳光能照进整个寺庙空间,营造出光明庄严的感觉,而在道家传统上认为奇数是阳数,所以确实遵照传统庙宇台阶数、窗棂数目都是奇数。

    而这个庙不但没天井,而且屋顶低矮,虽说现在是晚上,可从格局就不难看出,即便是艳阳高照的白头,阳光也很难照射到这庙宇之中,一进来就给人很阴森的感觉。

    庙宇西厢有昏暗的灯火,在这死寂的庙宇中显得格外诡异,即便是像萧连山胆子挺大的人,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战战兢兢四处观望,闻卓向那亮着灯火的地方走过去。

    他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这庙宇中的路他烂熟于心,即便如此漆黑的深夜,也没见他有丝毫迟疑,我们就跟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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