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了眼眸,夜璃歌亦沉默着,跟着他往城门的方向走。

    立于城门下,傅沧泓抬头朝那高高的城楼看了一眼,缓缓收回视线,落在夜璃歌脸上。

    夜璃歌仍旧沉默着,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就在男子深吸一口长气,准备带着她攀缘而上时,那紧闭的城门,忽然开了。

    满目的金辉灿烂,突如其来。

    是戒备森严的皇家禁卫军,内中,簇拥着流光溢彩的凤辇。

    傅沧渤拧起了眉头。

    夜璃歌屏住了呼吸。

    “璃歌,”珠帘分处,一身正红凤衣的皇后董妍,慢慢站起,立于凤辇之上,眸光凛凛地注视着夜璃歌,“过来,我们回去。”

    “皇后,”缓缓地,夜璃歌沉下双膝,深深叩头于地,“是璃歌有罪,是璃歌辜负了皇上、皇后,和太子的期望……”

    “不,”董皇后缓缓摇头,字字深沉,“你辜负的,不是皇上,不是本宫,更不是太子。你辜负的,是生你养你的璃国……夜璃歌,问问你自己的心,好好地问一问,你的自由,你的幸福,当真比整个璃国,还要重要么?”

    城门之前,一片静默,夜璃歌迟迟不能答。

    “想不到堂堂璃国,竟将所有安危,系于一个女子身上,”傅沧泓忽然一声冷笑,“难道说,赫赫璃国皇室,竟然连一个执掌江山的人,都找不出么?”

    “住嘴!”董皇后一声厉咤,抬起戴着金指套的手,指向傅沧泓的鼻尖,“恒王爷,别以为仗着有几分本事,就能在我璃国国土上来去自如,为所欲为!本宫不计较你私掳太子妃之罪,已经是给了你最大的颜面!倘若恒王爷仍然不肯罢手,休怪本宫铁手无情!”

    “是么?”傅沧泓眯眯眼,踏前一步,“那本王倒是要看看,皇后将如何铁手无情!”

    “呛啷啷——”随着一阵冰冷的金属撞击声,上千支长戟架成方阵,牢牢锁住前方去路。

    “雕虫小技!”傅沧泓冷哼,手中照影剑出鞘,正想给董皇后几分颜色瞧瞧,耳边却听得夜璃歌一声轻呼:“沧泓!”

    傅沧泓转头看去,对上夜璃歌清寒眸光:“沧泓,让我跟皇后好好谈谈,行么?”

    目光纠缠良久,傅沧泓方抿紧双唇,往旁侧退了一步,双眸炯炯地注视着夜璃歌,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凤辇。

    “娘娘,璃歌只是想——”她刚刚开口,立于凤辇之上的董皇后忽然翻手一扬,袖中飞出篷淡黄色的粉末,迅速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沧泓,小心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喊,夜璃歌的身体已经斜斜向地面倒去——想不到,她真的想不到,一向温婉贤淑,大方得体的董皇后,居然会对自己,施如此狠手!

    眼见着夜璃歌的身体就要倒入凤辇之中,傅沧泓整个人蓦地飞起,手中照影剑直取董皇后的咽喉,逼得其退入珠帘之中,同时身形往下一沉,已经稳稳抱起夜璃歌,带着她跃出凤辇,踩着城墙迅速攀向城头!

    “放箭!”董皇后身形甫一站定,立即断然下令道。

    “娘娘!”禁军统领邢明浩忍不住低呼道,“可是太子妃她——”

    “放箭!”董皇后目光阴寒,全无半点素日的温和,仿佛全然变成另一个人。

    邢明浩无可奈何,只得举起手臂,下达了开弓的命令。

    刹那间,无数支寒光闪闪的利箭,如飞蝗一般,铺天盖地地射向离墙头已经不足数尺的傅沧泓。

    耳听得身后风声鹤唳,傅沧泓面色不改,紧咬牙关,深提了口气,在箭雨袭至的最后刹那,跃上了高高的墙头,转瞬没入浓郁的夜色之中……

    “娘娘,”邢明浩暗松了口气,满眼惴惴地看向董皇后,“这——”

    “回宫!”董皇后面色霜寒,一摆袍袖,下达命令。

    凤辇缓缓驶动,垂下的珠帘,掩住了董皇后那双冷沉的眼……

    城郊小树林中。

    随便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傅沧渤放下怀中女子,眸色深凝地看着她的面容。

    “我……没事……”夜璃歌吃力地张开双唇,“到前面镇上取副药,服下便好。”

    “是毒?”冷沉着嗓音,男子终于开口。

    夜璃歌摇头:“只是寻常迷香而已。”

    “真的?”傅沧泓眼中有着明显的不悦——好个阴毒的董皇后,居然敢给他来这一招,他朝有日,我傅沧泓必十倍以报!

    “沧泓,”夜璃歌拉拉他的衣袖,故意岔开话题,“我们……去哪儿?”

    “回北宏。”傅沧泓毫不迟疑地答。

    “带着我吗?”

    “当然!”

    “可是——可是天下人皆知,我是璃国的太子妃……”

    “那又如何?”傅沧泓冷哂,深深望进她的眼底,“在司空府中,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今生今世,你夜璃歌,只能嫁我!”

    “沧泓,”夜璃歌涩涩地笑,“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且不说璃国定会追究,便是北宏皇帝,怕也不会……不会允许我们在一起……”

    傅沧泓的眉眼深了。

    那覆于眸底的严霜,却慢慢化去——原来她所担心的,还有这个。

    “他是他,我是我,”再次俯身抱起夜璃歌,傅沧泓字字清晰,“你听着,从此以后,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好好呆在我身边,一心一意地爱我,至于其他事,都交给我。”

    “……好。”轻轻应了一个字,夜璃歌安然阖上双眸,把送到嘴边的疑问,硬生生咽了回去。

    凤还镇。

    从炎京去往北宏的必经之地。

    镇上最大的药铺,凤安堂。

    提步迈过高高的门槛,傅沧泓径直走到柜台前,掏出锭金子掷于案上,对着里边的掌柜说:“按这方子,取一副药。”

    “客官是要在这里煎,还是带走自便?”掌柜接过方子,淡扫一眼,缓缓开口。

    “就在这里煎。”傅沧泓想了想,答道。

    “请客官稍待。”掌柜欠欠身,转身去了内间。

    顷刻,一股恬淡的药香幽幽从内间飘出,让人乍然闻上去,不由升起几丝沉溺之感。

    夜璃歌忽然睁开了眼,口内一声低呼:“快——走!”

    却已然迟了。

    药铺的大门砰然紧闭,房梁之上,内堂之中,嗖嗖嗖蹿出数十条黑影,团团将两人围住。

    “小心!”夜璃歌全然变了脸色,“是影卫!是安阳烈钧身边一等一的影卫!”

    影卫?眸色一寒,傅沧泓一手搂紧夜璃歌,一手照影剑出,与数十名影卫战在了一起。

    不过数十个来回,傅沧泓已然落于下风——一则这凤安堂地方窄小,不便于施展剑术,二则对方人数众多,且全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三则他怀中抱着夜璃歌,自然又添了三分不便。

    “沧泓,放下我!”夜璃歌低呼——她久经战阵,岂能看不出眼前的形势,对傅沧泓极为不利,倘若他铁了心要带她走,只怕这小小的凤安堂,就将是他的——

    傅沧泓一言不发,手中照影剑舞得如雪团一般,隐了拼死搏杀的绝决。

    劝说无益,夜璃歌只好再度闭上双眼,强运内力,去逼出渗入体内的迷香。

    昨夜凤辇之中,董皇后使用的,的确仅仅是一般的迷香。

    但又不一般。

    说它一般,是因为所采用的药物,在普通的药铺内均能购得,说它不一般,是因为它至少由五种迷香混合而成。

    要解一种迷香,对夜璃歌而言,轻而易举,即便五种加起来,也并非难事,只要找到相对应的解毒药物,熬剂服下便可。倘若是运功逼毒,则需费时十天左右,而且只能每日逼出一成,如果急于进取,反会损伤自身心脉。

    董皇后的拦截,已经大大出乎夜璃歌所料,而此番出现在药铺中的皇帝影卫,更是让她惊愕万分——

    她只不过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跟傅沧泓解释清楚一切,即便他再生气,再怒火汹涌,她亦会设法回去司空府,回去做安阳涪顼的太子妃,可是他们,可是他们为何要逼她如斯?甚至——

    风声过处,傅沧泓的身影忽然猛烈一震,脚步微微一晃。

    只不过小小破绽,身上便已连中三剑,殷红血渍浸出,濡-湿深褐色的长衫。

    夜璃歌睁开了眼,几乎不假思索地,抽出悬于傅沧泓腰间的惊虹剑,刷刷刷数剑挥出,逼退六名影卫,飞腿踢开左侧窗户,反手拽着傅沧泓,飞掠而出——

    “追——”

    几名影卫交换了个眼色,也紧跟着冲了出去——

    第十六章:我在,就不会让你有事

    寒风萧瑟。

    夜璃歌的心,却比那漫天的飞雪还要冷。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要遭到自己所最尊敬的,所信任的人的夺命追杀?

    难道皇家,真的是无情无义么?

    那么,爹爹和皇上数十年如一日的友谊,算什么?她这么多年来无怨无悔的付出,算什么?董皇后口口声声的疼惜和怜爱,又算什么?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更没有想过要离开。

    璃国,是生她养她的故乡,更是她此生所爱的热土,为了它的繁荣富丽,她宁愿奉献自己的一生。

    所以,尽管那么苦,她还是答应了父亲,愿意嫁进皇宫,愿意做天家的媳妇。

    可是,可是她得到了什么?

    眼泪,一颗颗沿着冰凉的面颊,悄无声息地滚下。

    “不要……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侧伸来,捧过她的下颔,吃力地吻去那滴滴晶莹,“我……心痛……”

    “沧泓,”夜璃歌蓦然回神,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男子那青苍的面色,“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没事。”傅沧泓勾唇一笑,“有你在,我就没事。”

    “沧泓,”夜璃歌定定地看着他,定定地答,“我在,就不会让你有事。”

    傅沧泓笑了。

    仿佛初春的第一缕风,拂过冰封了整个冬天的湖面,刹那间,绿意盎然。

    “璃歌,让我靠一靠。”他说着,高大的身躯慢慢地压下来,脸侧枕着她的肩,就那样安安心心地,把自己交给了她。

    夜璃歌眸底划过丝微痛。

    她知道他伤得很重,只是他倔强得什么都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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