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渐深重。

    在一座空寂无人的庭院前,夜璃歌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身旁男子:“歇息一夜,可好?”

    “你说怎样,便怎样吧。”男子暖暖地笑。

    于是,相携着推开那薄薄的扉门,并肩而入。

    从屋中翻出张椅子,夜璃歌掸去上面灰尘,扶着傅沧泓坐下,温声道:“你先歇歇,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你会做饭?”傅沧泓目光一闪。

    “当然!”女子唇角微微扬起,神情间,几许骄矜,几许自负,“这天下间,有什么是我不会的?”

    傅沧泓笑了——是啊,这天下间,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的夜璃歌?纵能难得倒她,也难不倒他啊。

    就那样安安稳稳地坐着,傅沧泓看着那个动作迅捷的女子,生火、做饭、洗手调羹汤。

    很快,食物的香气在空中扩散开来,暖透心扉。

    搬了张小桌,夜璃歌将饭菜一一摆放整齐。

    四碟碧绿青透的小菜,一道热气腾腾的汤。

    仔细看着那汤,傅沧泓微微怔了怔:“这是什么做的?”

    “蛇。”夜璃歌眨眨眼,“方才我在灶下摸到一条冬眠的蛇,就拿来做汤了,怎么,不敢吃?”

    “敢,当然敢,”傅沧泓失笑,眸中却情丝绮绻,“只要是你做的,我什么都敢吃。”

    “贫嘴!”夜璃歌轻嗔,取碗盛汤,递到傅沧泓面前。

    端起碗,傅沧泓一气饮尽,再将碗递给夜璃歌:“再来。”

    夜璃歌挑眉:“你自己不会乘啊?”

    “我只喝你盛的。”

    他语声淡缓,夜璃歌的心,却猛然一跳——他看出什么了吗?

    不着痕迹地抹去眸底那丝慌乱,夜璃歌再盛了一碗汤,递给傅沧泓。

    这一次,傅沧泓喝得很慢,很慢,仿佛是在倾心品尝,也仿佛,在等待什么……

    夜璃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傅沧泓放下碗,慢慢站起身,隔着桌子将手伸向夜璃歌:“来。”

    夜璃歌亦站起身,扶着他,走向已经收拾干净的里屋。

    贴在她的耳际,他低低地说:“夜璃歌,我困了。”

    “嗯。”夜璃歌点头,“那就好好地睡吧,我涮干净碗,就来陪你。”

    “真的?”

    “真的。”

    “不骗我?”

    “不……骗你。”

    这样的对话,在他们之间,进行了已经不止一遍,当时不过是以为是戏言,谁能想到,竟然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魔咒,反反复复,复复反反,每说一次,便凭添一分伤痛。

    每一次她都笑着说“不骗你”,结果每一次转身之后,他所看到的,都是她的背叛,她的欺瞒……

    夜璃歌,你知不知道,一个男人,纵使他再如何爱你,他的忍耐,他的宽容,终有极限……

    一次伤害,我可以不加理睬;第二次伤害,我选择默然忍受,但是三次四次加起来,你和我,都承担不起,那毁天灭地的后果。

    不但会毁了你,也会毁了我……

    傅沧泓睡得很沉。

    笑意凝固在嘴角,全然没有清醒时那丝时不时从骨子里透出的冷寒。

    借着窗外的雪晖,夜璃歌静默地注视着他。

    这个男人。

    这个第一次看到她,就抓着她的手腕,执烈地说“不要嫁”的男人,这个曾经两次救她于危难的男人。

    爱吗?

    不爱吗?

    她难以回答。

    或许,她真是爱他的,只是她心中,还有太多的东西,放不下。

    放不下炎京的平安,放不下父亲的厚望,母亲的挂怀,国君的托付,万众的祈望,也放不下心中那个恢宏的梦……

    不是不能跟他走,只是走了之后,她会一生难安;

    不是不想一心一意去爱,只是,不能是现在。

    而是以后。

    以后。

    傅沧泓,相信我,相信一切结束之后,我会给你一个完满的答案。

    相信我……终有一天,会安安静静地回到你身边,呆在你身边,只呆在你身边,只是在这之前,我们都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不过,很快,会很快……

    俯低娇颜,在男子额心印下深深一吻,夜璃歌缓缓地抽出双臂,悄悄地往后挪去。

    忽然地,傅沧泓翻了个身,面朝着她,鼻息轻缓。

    夜璃歌一震,好容易才按捺住狂跳的心,轻悄悄拿起桌上照影剑,飞身掠出窗外,杳然而去。

    深浓的夜色中,傅沧泓睁开了眼。

    寒湛得让人心颤的一双眼。

    没有丝毫的睡意。

    十指慢慢攥紧,发出细碎声响。

    其实,在她抽离手臂的那一刻,他就想醒来,就想死死地禁锢住她,问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走到这一步,还是选择一个人离开?一个人去面对所有的问题?

    夜璃歌,你是觉得我没有那个能耐,还是没有资格?抑或是,你仍然,仍然在怀疑我?

    “王爷,”黑暗中倏忽多了道身影,“那个女的……走了。”

    傅沧泓一声不吭。

    “她已经走了!”水狼蓦地大喊——“她根本不配——”

    下半句话尚未说完,一记重掌猛然袭来,落在他的胸前。

    砰——

    水狼撞碎板壁,打横飞了出去。

    实话,有时候说得太过头,就会变成伤人的利箭,戳心的匕首。

    尤其是当一个男人的自尊,遭到漠视和羞辱之际。

    一掌接一掌飞出,那座本来就破败不堪的院落,很快,在傅沧泓的狂怒中,化成一堆瓦砾……

    第十七章:执手难,放手更难

    夜色深寒。

    一抹流影,飞速从道道高墙上掠过,朝着司空府的方向掠去。

    偕语楼。

    之爱亭。

    夜天诤背对轩窗,默然而立。

    流影穿窗而入,轻盈盈落于亭间。

    “回来了?”夜天诤缓缓转头,眸中神情,满是欣慰。

    “一切,都是早有安排?”慢慢地,人影抬起头,一双寒眸,冷冽如霜。

    夜天诤颔首。

    “为何事前,不告诉女儿?”

    “傅沧泓,是个精明之人,倘若事前告诉了你,你有把握,能够瞒得过他吗?”

    “所以,”夜璃歌的嗓音微微变得尖锐,“你利用了我,也利用了他,只为引走炎京城中所有金瑞国的暗探,是也不是?”

    “是,”夜天诤坦承不讳,“歌儿,你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我们不能输,我们,也输不起!”

    “那么,”夜璃歌强捺住心中狂潮,继续追问道,“炎京城门的那一幕,也是爹爹与董皇后事先设计好的?”

    夜天诤再次点头:“昨夜宫中来报,有人潜进庆宏殿,恰好傅沧泓闯入司空府,我便与董皇后暗通消息,以你作饵,引走宫中的探子,以保皇上万全。”

    “好,很好,”夜璃歌低低一笑,往后退去,“爹爹的妙计,果然是天下无双,只可惜女儿我……”

    “有他在你身边,你一定会没事的。”夜天诤突地冒出一句话来。

    “嗯?”夜璃歌稳住身形,猛然抬头。

    “你知道水狼么?”

    “谁?”

    “此人数次闯入司空府,竟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可见武功之高,而且我查过,此人手下有一批暗探,遍布炎京各处……那,都是属于他的势力,否则,单凭他一人,如何能闯得过重重关隘,在璃国内来去自如?”

    “如此精明的一个男人,倘若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不能保护,那未免,让为父小瞧了去。”

    “所以?”夜璃歌心中却无半点欣喜,而是微微地发冷。

    “所以为父,想成全你,也成全他。”

    “爹爹?!”夜璃歌赫然睁大了双眼——这句话,却是她无论如何不能想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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