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璃歌也蹙着眉头——她倒不是有意瞒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果,”黑眸转动了两下,傅沧泓口吻坚决,“你非要回去,那我跟你一起。”

    “你说……什么?”夜璃歌震愕至极地抬起头。

    “我和你一起。”男子的声音带着金属的质感,“从此以后,天涯海角,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那座堆垒在胸中的堡垒,轰然倒塌,股股炙烈的岩浆滚泄而出,化作阵阵狂涛,冲击着夜璃歌的胸膛——等了若许多年,盼了若许多年,为的,可不就是这一声儿?

    “沧泓——”顾不上其他,她猛地张开双臂,扑进他的怀中,那些怨怼,那些痛苦,那些绝望,顷刻间烟消云散,幸福和甜蜜迅速地弥漫开来……

    一向坚强的夜璃歌,终于露出了她最小儿女的一面,在这一刻,她只是一个沉浸在爱里的女人,他也只是一个沉浸在爱里的男人,他们尽情享受着爱的甜蜜,忘记了所有的一切,甚至包括明里暗里,潜伏着的所有危机……

    天色黑尽之后,夜璃歌将傅沧骜叫进了寝殿,于灯下看去,面前这两个男子愈发地相似,几乎难分伯仲。

    “你们——”她瞅瞅他,再瞅瞅他,终于忍不住道,“不会是孪生兄弟吧?”

    仿佛一道电光,划过混沌的天空,照亮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角落。

    傅沧泓举起的手顿在空中,转了头去瞧傅沧骜,而傅沧骜则咧嘴傻笑:“兄……弟?”

    兄弟?

    兄弟?!

    兄弟?!!!!

    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浪涌上心头,就像长途跋涉的旅人,看到山巅之上,那座名为“家”的小破屋中,散发出的朦胧灯光。

    可是这股天然的热切,却很快被傅沧泓压了下去——不管傅沧骜是不是他兄弟,现在都不是探究,更不是公开的时候。

    倘若他是……不单身份明朗会引起连串风波,而且他的身上,只怕也藏着些他不知道的事。

    很多事,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处,傅沧泓很明白这一点,他现在关注的所有重心,都在夜璃歌身上,只有解决了夜璃歌的问题,他才能抽出心思来想别的。

    “你走了,北宏怎么办呢?”夜璃歌也把心思从傅沧骜身上转回。

    “有火狼在,有吴铠在,北宏现下还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吴铠?”夜璃歌双眸微亮——她还记得那个有勇有谋,却深藏不露的沙场猛将,一条妙计顿时浮上心头。

    “你——想到了什么?”傅沧泓显然也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微微带了丝兴奋,道。

    夜璃歌想了想,方慢吞吞地开口:“我想,见见他。”

    “什么时候?”

    “今天,夜里。”

    “这么快?”傅沧泓有些不乐意地皱起眉头。

    “怎么?”夜璃歌拿眼睨他,微微带了丝调笑的意味,“吃醋了?”

    “当然,”傅沧泓好心情地挤挤眼,“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己心爱的女人,半夜三更跑去其他男人房中?”

    “不放心的话,跟我一起去好了。”夜璃歌轻嗤。

    “放心,放心,”傅沧泓赶紧打着哈哈。

    “既这样,你好好看着他,我去了。”夜璃歌交代完毕,刚要动身,胳膊却被傅沧骜一把抓住。

    他盯着她,一双眼睛黑得发亮:“我,我——去……”

    “乖,”夜璃歌伸手拍拍他的头,“听姐姐的话,呆在这儿。”

    “我……去。”傅沧骜再次重复,嗓门儿虽不大,却透着股犟劲儿。

    “这——”夜璃歌为难了,侧过头去看傅沧泓。

    想了想,傅沧泓道:“罢了,就让他一起去吧,歪好,我也不怎么放心,有他在,反而妥当了。”

    夜璃歌无奈,只得带着傅沧骜一起,离开了龙赫殿。

    张开双臂,傅沧骜依然如大鸟般,托起夜璃歌,遽速飞向皇宫的高墙之外。

    很快,两人便来到吴铠的将军府外,落下墙头,夜璃歌嘱傅沧骜藏于树后,自己仔细辨认了一下四周的地形,朝厢房的方向而去。

    让她颇为惊异的是,房中竟然还亮着灯光,立于门外,夜璃歌沉吟半晌,正要抬手敲叩,那门却从里向外,吱呀一声,开了。

    吴铠披着件睡衣,立在门内,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夜姑娘,好久不见。”

    “你——”一丝惊愕从夜璃歌眸底划过,“知道我来?”

    吴铠笑笑,却不解释,往后退了一步:“夜姑娘,请。”

    提起裙幅,夜璃歌迈进房中,但见一张简朴的卧榻旁,竟立着半壁子书,密密挨挨,怕有数千册之多。

    “吴将军……果然博学。”夜璃歌忍不住赞了声。

    “再博学,只怕也不及夜姑娘半分。”吴铠自谦了一句,将夜璃歌让到桌旁,直接开门见山,“有什么见教,说吧。”

    “爽快!”他这性子,让夜璃歌极是喜欢,“璃歌此来,只为有一事相托。”

    “说。”

    “宏都的安危。”

    “哦?”吴铠挑起眉头,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她,看得夜璃歌有些不自在起来。

    “夜姑娘——”吴铠再次开口,声音变得极轻极慢,“不知这一次,你又拿什么,来与我交易呢?”

    交易?

    “吴将军,”夜璃歌摆正了脸色,“作为堂堂男子,北宏最出色的将军,你的眼里,就只有,交易吗?”

    “嗯?”

    吴铠冷冷地注视着她——他下这么一着,其实是为了扳回上次输的那一局——想他吴铠,沙场征战数十年,竟然因为一本《兵道》,而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虽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出的话绝不食言,但他心里,多多少少有几分不爽,今儿个好容易抓住机会,自然要反将一军,二则,他也要借此机会,摸摸夜璃歌的底,傅沧泓的底,看看这一对年轻的龙夫凤妻,到底有无能耐,稳坐北宏权力中心的那把交椅,值不值得他傅沧泓为之效忠。

    夜璃歌定定地站立着。

    有着数年军旅生涯的她,自然摸得清面前这男人的想法——仗恃军功在身,比旁人自多三分傲气,有时候即使面对至尊之人,也想着待价而沽。

    能待价而沽,就很好。

    怕的是对方不肯待价。

    “若此番事毕,北宏京郊十六州的兵马,尽归将军掌管,如何?”

    吴铠大大地震住了。

    这女人,好气魄!

    这样的话,只怕连傅沧泓本人,也说不出口。

    京郊十六州,乃是北宏的政治、军事重地,驻扎着虎军、飞骑军、黑豹军等二十余支军队,共计七十余万,这女人居然一开口,就悉数给了自己?

    “为什么?”

    “我,相信你。”

    她的坦诚,如一柄犀利的剑,径直刺入他的心窝,不是痛,而是火辣辣的热。

    士,为知己者死。

    只是他征战一生,从未想到过,自己的知己,不是傅今铎,不是傅沧泓,不是这满朝文武中的任何一个,却是——来自异国他乡的夜璃歌。

    第六十章:告诫

    “何时去?”

    “明夜。”

    “何时还?”

    “不知。”

    吴铠怔住了。

    皇帝若离朝十数日,以他的威信,或可镇得住,可时日一长,谁能保证这内廷外宫之间,不发生什么意外?

    “夜姑娘,你可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我知道。”夜璃歌正色,“所以我更清楚,如今这北宏国内,可托之人,唯将军而已。”

    吴铠叹息。

    还能说什么?

    还可以说什么?

    他这一生征战沙场,半为功名,半为家国,男儿当马革裹尸而死,这是他深藏心底的梦想,或者说是——信仰。

    只可叹,数十年战功赫赫,却不被当权者瞧在眼里,用他之勇,却不能任他之忠,且手中权限太小,让他始终难有所作为,未免屈才,而如今,这二十二岁的女子,却似看透他的灵魂,知悉他满怀雄心壮志,并倾力成全,他——还能说什么?

    “我答应你。”良久,一向傲气的吴大将军,向夜璃歌作出他忠诚的承诺。

    夜璃歌笑了。

    这些年来纵剑沙场,她真的很少笑,一旦笑,对任何男人,都有一种致命的杀伤力。

    吴铠看得有些发呆——他自认自持力过人,却也不禁心旌动摇,心中暗叹,难怪傅沧泓铁血冷情,也会被这女子摄了魂魄。

    “如此,璃歌告辞。”冲他一抱拳,夜璃歌即转身离去。

    外面,夜星清寒,明亮得像灿灿的宝石。

    傅沧骜悄无声息地从暗影里闪出,携起夜璃歌,御风向天定宫飞去。

    龙赫殿里,傅沧泓正来来回回地走动着,脑海里计划着千百般事情,却都与北宏无关,而是璃国。

    璃国……

    炎京……

    那个物富民丰的国家,那座美仑美奂的王都,在天下人看来,有如神话,可他却全无好感,因为它们,囚禁了他今生最爱的女人。

    下垂的双手慢慢蜷紧——其实,早在炎京城头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生出了这种冲动,想打碎它们,覆灭它们,这样的话,他和她之间,便再没有什么家与国的界限,没有那么些恼人的陈规习俗,也不必再顾忌这顾忌那,防范这防范那。

    但,这也只是想想罢了,他心里很清楚,倘若敢将这想法付诸于现实,他将永远失去她。

    两道人影从殿门外闪进,傅沧泓转头望去,恰恰望进夜璃歌平静的眸中。

    “都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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