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男人也跟着走了,留下夜方和安阳涪顼,依然坐在山谷之中。

    “原来——”安阳涪顼抬头,看向湛蓝天空,眸中掠过丝绝望,“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我……”

    “太子。”夜方手足无措。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的未婚妻都留不住?像我这样的男人,怎么还配做一国太子?原来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这样痛苦……”

    夜方彻底傻眼。

    “瞧我,”安阳涪顼自嘲地一笑,“怎么没头没脑地跟你说起这些来,夜统领,你……你离开一会儿吧,让我静一静……我想,一个人呆着……”

    夜方默默地走开了,也许这样,是最好的。

    待他走远,安阳涪顼右手探进左袖中,握住匕首冰凉的刀柄——那本是夜方给他备下,让他用来防身的。

    可是现在,或许用它来做点别的什么,会更好。

    从小到大,他实在没有尝过什么痛苦,也不晓得痛苦的滋味原来如此难受……如烈火熬煎生不如死。

    他的确不是个坚强的男人,稍遇挫折,想到的不是怎样有效地去解决,而是向往着……解脱。

    彻底的解脱。

    有那么一瞬间,他幻想过死的感受……听宫里的老人说,一个人,只要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就不会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他死了,爱会飞灰烟灭,而恨,也湮消云散。

    安阳涪顼拔出了匕首,雪亮的利刃折射出太阳的光芒,当刺破衣衫的刹那,一道人影倏然而至,陡地握紧他的手腕:“安阳涪顼!”

    他抬头,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那样安静,仿佛一丝杂质不染的秋日湖面。

    夜璃歌扬起的手掌滞在半空。

    她想一个耳光掴醒他,却到底没能打下去。

    此刻的安阳涪顼,浑身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这是她所熟悉的,死亡的力量。

    当一个人连死且不惧,那么,这个世界上,便没有什么,再能令他(她)害怕。

    她以为他是在儿戏,以为他是在要挟她,可是,当她读懂他的心意时,便已然明白,不是。

    那是一种认真。

    达至绝望境界的认真。

    那样的认真,让她的心不由一阵颤悸。

    “……本宫知道,你能成就顼儿,更能毁了顼儿——倘若将来,顼儿因你受到半点伤害,本宫,本宫——”

    董皇后的话,突兀在耳边响起。

    刹那间,夜璃歌脑海里不由闪过一个念头——安阳涪顼,安阳涪顼,为什么上天会安排我遇上你,你遇上我?

    是啊,为什么?也许连上天,都无法给出鲜明的答案。

    很多事,遇上了便是注定。

    傅沧泓远远地看着。

    他想插手,却最终选择旁观。

    在任何一场感情的角逐中,总会有很多看似微妙,却能决定结局的细节。

    就比如此刻。

    他知道,夜璃歌的心中一定在进行着艰难的抉择,无关乎感情,却有关乎道义。

    但女人到底不同于男人,男人会把感情与其他分得很清,而女人不是,这份道义会不会发生质变,即使是他,也不能肯定。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只要有夜璃歌在,他便永远不可能按着自己的本性,干脆利落地解决安阳涪顼,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反倒成就了安阳涪顼——那个看似软弱的男人眼中的狡黠,他不是没有看见。

    恐怕自己,还真的低估了这个纨绔公子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争执

    “起来。”

    终于,夜璃歌收起眸中冷色,一声沉喝。

    安阳涪顼浑身一震,当即笔直站起。

    “带你去元京,不是不可以。”夜璃歌口吻生硬,“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许再伤害你自己!给我活出个男人的样子来!”

    “是!”安阳涪顼响亮地应道。

    “夜方。”

    “属下在。”

    “好好保护他!”

    “是!”

    经过这番小小的波折后,一行人再次踏上前路。

    很长一段时间,夜璃歌再没有作声,只是大步大步地朝前走,但她的脑海里,却起伏着阵阵巨浪。

    还有深深的疑惑。

    为什么自己在战场上的杀伐果决,用来解决“感情问题”,就变得一塌糊涂?

    是她狠不下心?还是这些个男人抓住了她的弱点?

    她有弱点吗?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弱点的女人。

    也许,自从遇见傅沧泓的那一刻起,她潜抑多年的女性意识才开始复苏——这种感觉,开始的时候让她十二万分地抗拒,下意识地抗拒做一个女人——也许在她自己的认知中,也觉得女人是柔弱不堪的,是不值得去理会的,只身闯荡多年,她将自己和普通女子俨然区分开来,事实也是如此——但是,当一个极度坚强的女人遇上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情况也许会很尴尬——连她自己,都不知该把自己放在哪里,更不清楚该如何去理清这一团乱麻的关系。

    偶尔想想,还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两袖清风来去自由,哪有这么多婆婆妈妈的事儿。

    夜璃歌在想着自己的问题,身后那些男人也在想着他们的问题,有些关于夜璃歌,有些关于他们自己,还有些,则比较莫明其妙。

    “驾,驾——”前方的黄沙道上,忽然响起阵阵马蹄声,傅沧泓反应最为迅速,身子一闪,已然挡在夜璃歌的面前,夜璃歌先是一怔,继而摄唇一声唿哨,夜方立即招呼着所有人,跳进路边的土壕里,隐藏起来。

    蹄声渐近,马上之人似乎没有留意到他们,纵缰而过,快速消失在远处。

    直到尘埃落定,傅沧泓方才第一个探出头来,确定四周并无危险,然后对其他人示意。

    重新回到地面上,夜璃歌立即作出判定:“是虞兵?”

    “嗯,”傅沧泓点头,双眸深凝,“而且,是杨之奇的嫡系。”

    夜璃歌面色微沉:“看样子,我们得加快行动。”

    “不必着急,”傅沧泓表现得格外镇定,“现下新帝刚刚登基,而杨之奇又深得新帝之信赖,断不会在此时贸然发起任何的军事行动。”

    略一怔愣,夜璃歌随即微微点头,紧绷的心弦也随之稍松。

    “我们仍依照原计划赶往元京,先在京郊安顿下来,然后由我联络密探,得到详细情报后,再进行下一步行动安排。”

    一股暖流,悄悄从夜璃歌心扉间淌过,她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开口。

    几步开外,安阳涪顼再一次攥紧双手,眸底浮漾起深深的妒色——他嫉妒了!他真的嫉妒了!为什么那个男人,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完美,而他却一无是处!

    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什么困难都能解决,并且总是能先一步觉察出她的心思,并及时作出反应——可是他呢?纵然他能感觉到她在想什么,却一点都帮不上忙!

    懊丧、泄气、委屈……千般滋味在心头打滚,却被他理智地压了下去。

    是的,他理智了,不会再像第一次前往牧城那样,毛手毛脚,冒冒失失,浮皮潦草,不懂装懂。

    他的确在暗暗地努力,想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符合她心意的男人,尽管这对于他而言,真的很难,可是他愿意全力以赴。

    纵然不为夜璃歌,也为了璃国。

    璃国。

    在这段漂泊江湖的日子里,他终于看到了皇宫之外的世界,看到了一些被贫困、饥饿、疾病煎熬的百姓,这是一个与华丽皇宫截然相反的世界,它那样俗陋不堪,却也那样生机勃勃……

    直到这时,他的心中方才诞生了一种名为“责任感”的情绪,意识到自己将是这个国家的主宰,意识他的强大与否,关系着整个国家的命运,可以说,这是他男性力量的觉醒,连日以来,他的脑海里总是会响起夜璃歌的话——“安阳涪顼,你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吗?”

    他记得她说这话时的眼神,清冷之中,带着一丝丝的期望。

    当时,他无言以对,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到最近,他脑海里的那个答案,才慢慢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他要变强。

    唯有变强,才能守护璃国,才能……得到夜璃歌。

    可是,该怎样才能变强呢?

    文韬?武略?他哪一样都拿不起来啊。

    每每拿自己与傅沧泓相比,他就越想越泄气——他们明明年纪相仿,一个却样样出众,自己却处处平庸。

    “公子。”夜方的轻喊唤回他的思绪,“上路了。”

    “嗯。”安阳涪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迈开脚步。

    两天后,他们到达了元京,依照傅沧泓的安排,先在城郊随意寻了处空闲的农家小院安身。

    夜幕降临。

    吃罢晚饭,傅沧泓收拾妥当一切,便欲往城中去。

    “沧泓,”夜璃歌将他叫住,“……要我,陪你吗?”

    “不用。”傅沧泓微微一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这点儿事,还难不住我。”

    夜璃歌眸中却忧色不减:“千万不要低估任何对手,你还是小心些吧。”

    傅沧泓再没有说话,只是凑唇在她额心一吻,继而转身大步走出。

    默立在门边,夜璃歌对着苍茫夜色看了良久,方才回转屋中,不想却恰恰对上安阳涪顼湛亮的双眸。

    两人一时无语。

    这情景……的确教夜璃歌心中很不舒服——也许,留下安阳涪顼真的是一个错误,她从来不打算伤他,但却时不时都在伤他。

    ……很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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