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涪顼生气了,用力一扯,纸葫芦“嘶”地分成两半,内里飞出些红红绿绿的纸片儿,洒落于地,随意把纸葫芦往地上一甩,安阳涪顼厉眸横扫,忽然间大喊大叫起来:“滚!都给朕滚!”

    宫女们吓得面色发白,屈身行礼后散去,安阳涪顼走前两步,在石凳上坐下,整个人忽然间松了劲。

    直到这会儿,南宫筝方才近前,轻轻地喊了声:“皇上。”

    安阳涪顼盯着桌面,没有理她。

    “皇上若有什么烦心的事儿,不妨跟筝儿说说。”

    安阳涪顼转头,冷冷地扫她一眼,道:“朕有什么事?朕会有什么事?”

    对他这种忽冷忽热的性情,南宫筝倒早就适应了,深知他只是一时意气,始终不久长,故以细语慢慢开导道:“诸般烦恼,皆由心起,倘若不再挂碍,自然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不再挂碍?”安阳涪顼面色稍松——不再挂碍?或者,自己该试着,放下对夜璃歌的痴念?

    可若不爱她,这天地间,他又能爱谁呢?又可以爱谁呢?

    抬起手来,安阳涪顼捂住了自己的面孔……

    ……

    望着空中那一轮冷银的月亮,南宫筝眸底一片霜寒。

    想不到,她努力如许久,却仍然未能,斩断安阳涪顼心底那一缕情丝。

    男人……

    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花心的时候,他可以跟任何女人一夜风流,痴情起来,又偏偏如山岳般难以撼动。

    那自己,要不要任由自己,再沉沦下去呢?或者,该按照原本的计划,毁了夜家,毁了璃国,也毁了安阳涪顼?

    毁了夜家——现在倒是个好时机,因为很明显的,安阳涪顼对夜天诤已经起了隙心,而刚刚掌权的安阳涪顼又不够成熟,还不懂得政治-斗争的复杂与残酷,而自己,则可以利用这一点,对夜家进行慢慢地“凌迟”与“分割”。

    想到这一点,南宫筝不由得微微有些兴奋起来——

    她着实是个奇怪的女人,从小深谙内宫倾轧的她,既讨厌谋算,又喜欢谋算,尤其是,每每当自己的谋算变成现实,她便有一种奇怪的,格外爽快的感觉。

    也就是说,她之所以暗地里出手,原因复杂,执行皇帝南宫墨的命令是其中之一,想要得到安阳涪顼的感情是其中之二,但更深层次的理由,只怕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楚——那就是,她想胜过夜璃歌,很想很想。

    想胜过夜璃歌,这只怕是很多女人的想法——诸如纪飞烟,诸如虞绯颜,诸如南宫筝——一般的女人看到夜璃歌,总觉得她太不可思议,总觉得她的身上像是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而她们,处心积虑想要打破,却始终无法打破,因为她们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夜璃歌的弱点所在。

    就一个女人而言,她所爱的男人,便是她的弱点,可这个弱点,在夜璃歌身上,却表现得极不明显——她确实爱傅沧泓,但却不如别的女人那样,一遭遇真的情感便深陷于其中,难以自拔。

    她的爱,理智大于情感。

    如果发现傅沧泓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她会立即转身走人,不留丝毫余地。

    “真不明白——”看着窗外点点繁星,南宫筝不由发出声轻叹,“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呢?”

    是啊,世上怎么会有像夜璃歌一样的女人呢?不但女人搞不明白,连男人,有时候也头痛不已。

    她洞悉世事的智慧,体察人情的幽微,计划事情的手腕,无不让人心惊胆颤,很多事,在很多人还没明白的情况下,她已经慢慢地完成了,甚至接近尾声,才被世人察觉。

    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觉得害怕吧,因为这种害怕,很多人总是下意识地拿自己跟她比较,然后生出无穷的懊恼——为什么那么狂傲的女人,却可以得尽天下优秀男人的爱?

    男人的欣赏,男人的赞叹,男人的靠近,男人的宠溺与呵护,是天下间很多女人想要得到的,尤其是美人,可这些看在夜璃歌的眼里,更多像是一场虚无的戏。

    夜璃歌,你所在乎的,到底是什么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落井下石

    自己在乎的,是什么?

    遥远的北宏,龙赫殿中,站在窗前的夜璃歌,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真有在乎过什么吗?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她是个豁达的人,深深懂得生命转瞬即逝,无论在乎或不在乎,都只是昙花一现。

    若她真有在乎什么的话,那就是自己的心。

    一直都是这样吧。

    听从自己心里的声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有时候,未免伤了其他的人。

    可她偏偏是这样的女人,有时候啊,也管不住自己的任性,就像是风一样,从空中呼啸而过,却没有准确的去向。

    一双手,突如其来绕过腋下,将她轻轻带入怀中。

    夜璃歌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啦?”傅沧泓抬手,捏捏她的鼻子。

    “只是想看看你,好好地看看你。”莞尔一笑,夜璃歌轻轻将头靠在他胸前,阖上了双眼。

    傅沧泓不由加大双臂的力量,拥紧了她——璃歌,虽然倾世繁华,我所拥有的,却只是你啊。

    感受到他的迫切,夜璃歌双眉微微蹙起,心中却有一丝窃喜,在缓缓散开。

    烛火熄灭,这一夜,在红绡帐中,他们厮缠了很久很久,仿佛明日,便是生命的尽头……

    也许每一对真正相爱的夫妻,都想要得更多,再更多吧……

    ……

    “皇上,这是炎京传来的消息。”

    火狼毕恭毕敬,将一张纸条呈到傅沧泓案头。

    视线从那些黑色的绳头小楷上扫过,傅沧泓胸中漫过丝熟悉的痛——似乎每一次都是这样,当他们感情最融洽的时候,便有别的事,突然冒出来,然后,原本计划好的一切,再次被打乱。

    蓦地蜷紧十指,傅沧泓黑色眼眸飞快转动,陷入艰难的思考之中。

    火狼不敢打扰,沉默着立于一旁。

    终于,傅沧泓站起身,朝殿外走去。

    夜璃歌正坐在卸妆,从镜中瞅见他的人影,遂回眸一笑。

    “璃歌。”傅沧泓踱到她身后,轻轻将长簪从她髻间抽出,任她一头青丝泄落下来。

    “嗯?”

    “有件事。”

    傅沧泓吐辞沉凝。

    夜璃歌微微俯头,右手握着自己的左手,轻轻抚弄着纤长的玉指,状似随意地道:“是关于夜家的罢?”

    “你怎么知道?”傅沧泓呼吸一窒。

    “瞧你,”夜璃歌抬眸,透过镜面看着他,“要是别的事,会让你如此为难么?”

    闻言,傅沧泓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倒是忘了,对于彼此的心性,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岳父大人被免职了。”第一次,他用如此的口吻道。

    “哦?”夜璃歌却平静依旧,“只是免职?”

    “难道还不够?”

    “如果免职,对爹爹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难道你就不担心,皇室的人,会对他下手?”

    “这个么——”夜璃歌沉吟起来,她还真的说不准,炎京的情况,倒确实是比从前复杂,而爹爹的位置,又一向比较微妙——权力这玩意儿,可以为你带来无上荣耀,也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况且,爹爹当政之时,多多少少得罪过一些人,现今他下台,难免会有人对他落井下石。

    在这个世界上,向来是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对于这点人之常情,夜璃歌还是明白的。

    “爹爹他……应该能应付吧。”夜璃歌的嗓音有些不确定。

    “不如——”傅沧泓想了想,忽然道,“不如设个法儿,把他和岳母一起接来北宏?”

    夜璃歌摇摇头:“爹爹不会同意的,你不知道,他表面上看起来,谦冲淡泊,骨子里却有一股子忠君爱国的执拗劲儿,此一生一世,是断不肯离开璃国的。”

    “那我多派些人手过去,争取与他联络上,倘若他有需要,我随时接应。”

    “……好。”

    夜里。

    耳听傅沧泓呼吸渐稳,夜璃歌却睁开了眼眸——她说的,并不全是实话。

    夜家有事,她怎么可能不忧心呢?但是她,不想再因为这事,和傅沧泓起纷争,是以收敛起自己真实的情绪。

    可是现在,那股压抑的忧虑却变得如此清晰,甚至让她难以入眠。

    用手肘轻轻撞撞身侧男子,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夜璃歌方悄悄从被窝里钻出来,披衣下榻,光脚踩着地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晴朗的夜色像水洗后的天鹅丝绒,贴着璀璨明亮的星子,她在石栏杆上坐下,微微仰头,看着那渺远的天空,任由赤裸双足在沁凉夜风中晃来晃去。

    免去爹爹的职位?

    难道,安阳涪顼已经知道自己的去向?纵然如此,以他的性情,也不该有如此大的动作啊……是有人在他耳边吹了什么风?还是——

    想着这些问题,夜璃歌心中的忧虑一丝丝加重。

    眼前忽然多了道高高的黑影,接着慢慢地矮下去,手持丝履,细细替她穿好,口中轻声嗔道:“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也不怕着凉。”

    心中一柔,也不知怎的,夜璃歌眸中忽然就有了泪意:“沧泓……”

    傅沧泓抬头,看了她一眼:“担心就说出来,别强压着。”

    “也不是很担心,我只是想厘清一下思绪。”

    “哦?”傅沧泓俊眉挑起,“有什么结论?”

    “对了,你在金瑞也伏有暗线,对不对?”

    “嗯。”

    “能调查一下南宫墨的底细吗?”

    “南宫墨?”傅沧泓略一思忖,有板有眼地道,“年二十七岁,已婚,现有妃嫔十人,三子两女,后位空缺……”

    “谁要听这些?”夜璃歌忍不住轻嗔,“说重点。”

    “什么是重点?”

    “就是他的才能、谋略,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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