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长长的号声传来,给画面凭添了几丝沉哀。

    年轻的帝王,整整在岸边,矗立了一夜,直到晶莹的露水,透湿他的双肩。

    “驾——”

    天边曙光亮起时,洪昆听到一声高亢的,从胸腔子里迫出的叫喊,立时,整个营地都轰动起来,士兵们拿着武器纷纷奔出,跃上战马,随着他们的帝王一起,踏过宽宽的界河,驰向璃国富饶丰沃的原野——

    战鼓鸣!兵锋起!千里狼烟马蹄疾!

    司空府。

    踞案而坐的夜天诤,霍地抬头——

    来了吗?

    还是来了吗?

    “大人!”

    夜飞大步奔进。

    “兵马调动的情况如何?”

    “已经在彤星城集结完毕。”

    彤星城,又是彤星城,看来,一切都是逃不开的劫数。

    “你去,将这几封信送出。”

    夜飞近前,接过信函,深深鞠了一躬,转头离去。

    夜天诤这才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空桌上,从抽屉里抽出卷图纸,放在桌面上缓缓打开——

    虎丘、彤星、新容、代邑、昌都……指尖从一座座城池上划过,夜天诤心下阵阵苍凉——每一座城池,他都那么熟悉,每一寸土地,他都那么尽心地守护过,难道真的要因为女儿的婚事,而尽数葬送?

    傅沧泓,你会坚持到什么程度呢?是拼至最后一兵一卒?还是半途而废?

    他的心情愈发地复杂了。

    “大人。”夜逐匆匆走进。

    “何事?”

    “太后传召。”

    “我知道了。”合上图卷,夜天诤理了理衣袍,转身走了出去。

    宁禧宫。

    董太后端坐于凤椅上,面色沉凝。

    “边城风鸣马嘶,不知司空大人可有对敌良策?”

    “齐禀太后,微臣已经致函数位好友,请他们前来相助,设阵于彤星城,阻止北宏大军。”

    “哦?”董太后眉梢朝上一扬,眼中的亮光却变得锐利,“你,会尽全力么?”

    “微臣,定然会尽全力!”夜天诤毫不迟疑地道。

    “那行,这一次,本宫希望看到,傅沧泓鲜血淋漓的人头!”

    闻得她如此恶毒的言语,夜天诤不由打了个轻颤。

    ……

    万事俱备。

    佳期将近。

    德昭宫中披红挂绿,洋溢着无尽的喜气。

    “璃歌,你细看看,觉得哪里不妥,告诉我,我马上着人去办。”

    转眸朝四围扫了扫,夜璃歌绽出丝微笑:“妥,都很妥。”

    “真的?”安阳涪顼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想要确定她的心意。

    可是夜璃歌的眸子像深冽的湖水,让他瞧不清里头的情绪。

    “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夜璃歌嗓音轻浅,就像檐角的风铃,于是,安阳涪顼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从午后到傍晚,他们一直呆在一起,相依相伴,虽然做的事都很细碎平淡,却有一种难言的幸福感。

    幸福?

    是幸福吗?

    当这两个字从脑海里划过时,夜璃歌不由微微一怔。

    殿外夜色黑尽,有宫女轻手轻脚走进,点亮桌上灯盏。

    眼瞅着墙角沙漏一点点减少,夜璃歌站起身来:“涪顼,时间已经晚了,你且休息吧。”

    “好。”安阳涪顼站起身,满眸柔情蜜意,“我送你——”

    略点了点头,夜璃歌轻移莲步,率先走了出去。

    直到储秀阁外,看着她上了楼,安阳涪顼又伫立小片刻,方才转头离去。

    迈过门槛的刹那,夜璃歌心中忽然一阵绞痛,不由抬手撑住门框,贝齿轻咬唇瓣。

    有血腥的气息在她唇齿间弥漫开来,却被她强咽回去,依稀间她似乎听到了风呜马鸣的声音,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她转过了身,重新步出屋外,沿着长长的栏杆,一直走到楼道拐角处,抬头往苍寒的夜空看了看,然后默运丹田之气,想要飞起来,可飞到一半,整个人便重重地掉了下来——

    居然不行了吗?

    竟连武功都退步了……真是可笑啊,骄傲的炎京凤凰,如今却像一只被囚在笼子里的鸟,就连这一隅矮檐都飞不出去。

    “你——”对着深黑的夜色,夜璃歌喊了一嗓子,但,只半声,便掐断了,一种深重的无力感袭上心头,迫使她后退数步,后背紧紧地贴上墙壁。

    冷汗,从全身每个毛孔渗出来,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睁大的瞳孔里,只有高高挑飞檐角边,几颗零仃的星子。

    ……

    大军在新容城外停了下来。

    “皇上,”洪昆手搭凉篷,朝前方看了一眼,“有璃军守城,打的……是夜家的旗号。”

    傅沧泓淡淡地“嗯”了一声,双眸冷得出奇,亮得出奇,也黑得出奇。

    洪昆不由抬手,抹了把脸,不敢再言语。

    “驾——”傅沧泓忽然高喊一声,打马直奔城下。

    “夜天诤!”他的喊声,像一支犀利的箭,疾射而出,“你给我出来!”

    少顷,城楼上现出一抹颀长的影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楼下那原地不停打转的男子,眸中尽是冷色:“司空大人尚在炎京,北皇有何事,只管道来。”

    “我要见夜璃歌!”男人毫不迟疑地喊道,“让夜璃歌来见我!”

    夜剑不由怔了一怔——他和傅沧泓有过几次谋面,在他的印象中,傅沧泓是一个理智的,果决的,镇定的男人,纵然千军万马之前,他也绝不会有丝毫仓皇,可是今日这男人,赤眸贲发,怨怒深重,就像一头刚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野兽,张扬着要噬人的力量。

    这还是那个威名远扬的北宏帝王吗?

    “我家小姐——”只说了四个字,夜剑便打住话头——这男人对夜璃歌到底有多痴情,只怕连天看了都于心不忍。

    痴情并不是一种罪过。

    更何况,连他这个旁观者,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心仪傅沧泓的小姐,却突然改变心意,要嫁给安阳涪顼?

    对这个男人,他更多的是同情与敬重,而并不想嘲讽。

    “北皇陛下,人生贵在随缘二字,你何必强求呢?”

    “如果我一定要强求呢?”傅沧泓仰头疾喝,“楼上的人都给我听清楚了!最后一个晚上,朕只给你们最后一个晚上,倘若明日日出之前,朕见不到夜璃歌,也见不到夜天诤,便立即举兵攻城!然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调转马头,呼地冲向东方。

    猎猎的风从耳边呼啸面过,沙粒颗子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痛,他忽然甩开马缰,跃下马背,扑倒在黄土地上,委屈而悲愤地哭了——

    是的,委屈而悲愤。

    是那种无穷无尽的悲愤,欲诉无门的悲愤。

    够了。

    真的够了。

    夜璃歌,你给我的折磨,已经足够多,将来有一天,我会十倍奉还!两手撑地,男子抬起头来,望向灰蒙蒙的天际——

    ……

    新容城中。

    所有将领齐聚一桌,气氛凝重。

    “夜剑统领,”副将蒋德搓搓手,眉宇间的神情很是焦迫,“倘若明日傅沧泓果真攻城?”

    “无妨。”夜剑摆摆手,面色沉定,“离帝后大婚礼只有最后二十日,只要撑过这二十日,傅沧泓自会离去。”

    “二十日啊……”将领们中间却响起阵喁喁低语。

    二十日,在普通人看来,或者就是弹指一挥间,可对于来势汹汹的北宏大军,或许二十日,已经足够……

    没有人敢仔细想下去。

    “听我号令,明日坚守新容城,不得有任何闪失,静待司空大人到来!”

    “是!”所有将领站起身来,冲夜剑躬身抱拳。

    曙光绽吐,惨烈的战斗拉开了序幕,在傅沧泓的指挥下,北宏军对新容城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夜剑仗剑立于城头,亲自督战,而他带来的夜府护卫,也个个勇猛,傅沧泓攻了整整一天,除丢下近百具尸首后,竟然一无所获。

    暮色缓缓地郁重了。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北宏军队缓缓退去,而夜剑,仍然安排了最紧密的城防,不敢有丝毫松懈。

    明亮的篝火,勾勒出傅沧泓冷毅的面容。

    他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任由苍茫夜色将自己整个包围。

    白昼里鲜血淋漓的一幕幕,还在脑海里萦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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