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微微摇头,面现踌躇。

    “怎么?”

    “不瞒将军,此人的性格甚是诡异——平日乡里乡亲若是有事,他肯定相帮,可是对这从军,似乎有心理抗拒。”

    “哦?”杨之奇略略一怔,“既如此,你且告诉我,他家住何处。”

    “小郭村东头杨树下。”

    “好。”杨之奇点点头,又瞧了他一眼,方转身走开。

    ……

    这就是郭大壮的家?杨之奇抬头看了看那间破屋子,眼里闪过丝异色。

    他有些揣测不透,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了。

    世间凡百人种,要么为名,要么为财,要么为色,要么为利,要么为权,可这郭大壮,空有一身本事,为什么只愿在这么个穷地方窝着?

    “哗——哗——”很奇怪的撞击声,从屋子里传来,杨之奇推开柴扉,却见郭大壮光着个膀子,正挥汗如雨地砍柴,旁边劈好的木柴已经堆得如小山一般,可他还在卖力地劈着,杨之奇立在门边,一时没有作声,直到郭大壮劈完最后一个树墩儿,方才走到他跟前,伸出手去:“斧子,给我。”

    郭大壮抬头,看了他一眼,倒转斧柄,递给杨之奇,杨之奇抓着斧子,在手里掂了掂,忽然反手一甩,斧子刚好砸在一台石磨上,整个斧刃儿全插了进去,半晌,听得“咯嚓嚓”数声,石磨竟然慢慢地从中间裂开,碎成数块。

    瞧了那石磨一眼,郭大壮眯缝起双眼。

    杨之奇还是不说话。

    “好,”良久,郭大壮“腾”地站起身,“我跟你走,但前提是,只做你的兵。”

    “成交!”杨之奇二话不说,重重一掌拍在这汉子肩上,而且第一时间,便将其引为自己的心腹,难得的心腹,从此,杨之奇的亲军中,便多了一个奇特的人物。

    看着虞军一天比一天壮大,杨之奇的心渐渐沉稳——连续经历数场大败,他已经有些明白,自己的失误在哪里——对付傅沧泓和夜璃歌,越是猛烈的冲击越是没有用,概因那两人经历的磨难足够多,对于来自外界的压力,总是会自动竖起盾牌,反倒是那种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方式,更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所有的变化都在默默里进行着——包括虞国、金瑞、璃郡……每一种想争雄天下的力量,都在壮大着自己,忽然间在某一天,就会杀出来,成为令人吃惊的黑马。

    包括傅沧泓。

    严格地来说,现下的北宏,还不是整个天承大陆最强的国家,至少,没有强大到可以和诸国同时为敌的地步。

    在他国计划着如何“吞并”北宏时,傅沧泓也殚精竭虑地想着,如何将所有的障碍扫荡殆尽。

    争端,一触即发。

    但此时的后宫,却愈发地安静。

    生活在其间的宫人们,几乎已经想不起,傅今铎时代的繁花满眼,姹紫嫣红——那帝王爱极胭脂颜色,一心想着搜罗天下美女,以供自己淫-欲,而眼下的皇帝,却跟一清心寡欲的皇帝并无多少区别,除了上朝处理政务,便是同夜璃歌呆在一起,少数年老的宫人均不由暗暗称奇,甚至隐隐期待着,某天会出现例外,可他们到底是失望了,皇帝像是践守着什么誓言,别说放纵自己,就连多看其他女子一眼都不曾。

    当然,这些些微的猜测,都是无伤大雅的,人们只要一瞧那坐在花丛中的女子,便大气不敢喘一口,她太高贵,太美丽,并且手腕干净而果决,这宫中没有一人,敢招惹她。

    纵使她什么话都不说,也能让人觉察到那股强大的压力与威势。

    “姨姨,抱——”话说小延祈,趴在夜璃歌身上,这里闻闻,那里拱拱,就像只八爪章鱼一般。

    而夜璃歌的性子也极好,似乎很乐意和这孩子亲近。

    “啪——”趁她不注意,傅延祈又在她水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穿过花丛的傅沧泓远远瞧见这一幕,眼里闪过丝薄光。

    他,不太喜欢。

    不太喜欢他靠她如此之近,不太喜欢他胡作非为,不太喜欢……总而言之,就是不太喜欢。

    于是,他走过去,强行将小延祈从夜璃歌怀中给拽了出来,小延祈顿时不依了,挥舞着手足“哇哇”大哭:“姨,姨……”

    “你这是做什么?”夜璃歌当即微微皱起眉头。

    “奶娘。”

    侍侯小郡王的宫侍赶紧着上前,从傅沧泓手中接过小延祈。

    傅沧泓这才拍拍手掌,在石桌旁坐下来,看着夜璃歌:“你太宠他了,男孩子是不能宠的。”

    夜璃歌瞅他一眼:“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就算我吃醋,怎么样?”傅沧泓将脸凑近她,一手支颔,冲着她傻笑。

    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流露出,这种全无芥蒂的笑容。

    “那,要不要,我也抱抱你?”

    “好啊。”傅沧泓站起身,当真向她压下来,夜璃歌眯眯眸,张臂接住他高大健壮的身躯,傅沧泓就势伏在她温香的怀抱中,像个孩子似地,微微阖上双眼。

    头顶上明亮的阳光穿过树叶,破碎光影投落在傅沧泓的脸上,他忽然间生出无限的迷醉,觉得往昔那些冰冷的辰光,离他好遥远好遥远。

    是很遥远了。

    对吗?

    “璃歌。”

    “嗯。”

    “给我唱支歌儿吧。”

    “好啊,”夜璃歌点点头,轻盈盈的歌声响起,“花褪残红青杏小,绿水人家绕,墙里秋千墙外道,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她头上发簪的璎珞垂在耳际,微微地抖颤着,衬得她的眉目更加明皙如画,傅沧泓看着这样的她,忽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立在远处的宫人,也不禁一个个屏住了呼吸,羡慕这对佳人儿好似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只要他们在一起,无论做什么说什么,不做什么不说什么,哪怕彼此一个眼风儿,那都是完美的,都是诗意的。

    诗意。

    这就是诗意。

    只要生活里充满着真,充满着善,充满着美,何时何地,都可以是诗意的。

    傅沧泓睡熟了,眉宇间的神情十分地恬静。

    夜璃歌翘起手指,圆圆指肚轻轻地,来来回回在他脸上拨挠着,眼神却慢慢变得怔忡起来——

    自己似乎,有些舍不得这个傻男人了呢。

    舍不得,舍不得了是吗?

    “我只是,怕你把自己赔进去。”

    一道冷冷的声线,陡然响起。

    夜璃歌一怔,霍地站起身来,好梦正酣的傅沧泓立即“咚”一声跌在地上,前额顿时起了老大一个疱。

    “璃歌?”他睁开尚有些迷蒙的双眼,寻觅地看去,却只见到夜璃歌远去的背影。

    “璃歌!”他毫不犹豫地跟上去,步入殿中,却见夜璃歌独个儿在妆台前坐下,看着镜中的自己。

    “你怎么了?”他走过去,伸手抚摸她的肩膀,却听夜璃歌一声低喝:“别理我。”

    “你这又是怎么了?”男人不知道哪里招惹到她了,一时心中焦躁起来。

    却听夜璃歌幽幽道:“你先去睡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她最近经常这个模样,无缘无故闹情绪,傅沧泓琢磨了很久,也不明白她到底怎么回事,变了很多花招想让她开心,可并无多大效用。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心里装着自己不知道的事。

    可还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傅沧泓有些无趣地回到里间,可却没有就寝,只是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她。

    足足过了两刻钟,夜璃歌方才恢复过来,起身也走到床边,那神色却依旧是淡淡的,褪了外裙便躺入被中,傅沧泓依旧细细为她盖好被子,又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方才拥着她,沉沉睡去。

    ……

    “如何?”

    “什么如何?”

    “人妻啊,感觉如何?”

    白衣女子默然。

    红衣女子绕着她走了两圈,掩唇“嗤嗤”低笑:“你也被他魅惑了,是吗?”

    “我不会。”白衣女子的语气极其坚定。

    “为什么?”

    “如果我也被他魅惑了,那么夜璃歌,你是谁?”

    红衣女子定住了。

    “你是希望我被他魅惑,还是希望我永远独立地存在?”

    “独立地存在?”

    “是的夜璃歌,咱们俩,才是同一个人,如果你希望我,和你一样,沉醉于对这个男人的感情,难道你就不怕——”

    “怕什么?”

    “怕有一天他变了心,而你,又是谁呢?”

    变心?

    夜璃歌眉峰微微一蹙,忽然间笑了:“如果他变心,我就,杀了他!”

    白衣女子先是一怔,继而拂掌大笑:“好好好,不愧是夜璃歌,既然如此,那我便可以,放纵自己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心痛

    刚一睁眼,傅沧泓便对上夜璃歌那双火辣辣的眸子。

    他顿时不由一怔,紧接着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夜璃歌却已经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两只手划过他的胸膛,傅沧泓浑身顿时一阵激颤,翻身将她压住,满室中顿时春光妖娆。

    直折腾了一个更次,两人方才起身,傅沧泓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烨烨。

    待他去上早朝,夜璃歌立即领着众宫侍,开始重新布置整个龙赫殿,令人添置了新鲜的花卉,又让御衣坊的人,给自己和傅沧泓各做了数套新衣。

    好快乐的辰光,原来,只要放下心中的羁碍,这人世间的日子,便可以是另一番滋味。

    御膳坊送来糕点,夜璃歌拈了块放进唇间,慢慢地细嚼慢咽着,心神却略有些恍惚——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开始贪恋,在他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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