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刚过四更,整个龙赫殿的人便已动身,穿上最艳丽的衣衫,至五更,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傅沧泓携着夜璃歌,后面宫侍伺候着傅延祈,安阳青璃也随侍在侧,一行人出了龙赫殿,沿着长长的御道一路向前。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侍卫、宫侍们纷纷跪在甬道两旁,大礼参拜,山呼之声不绝于耳。

    夫妻俩迈过高高的殿门,一级级踏上金阶,在正中主位上落坐。

    极目望去,但见满殿文武林立,个个面色谨然。

    “今日,乃朕之寿诞,普天同庆,朕特颁诏,各级官员赏金十两,锦缎百匹,京中各衙门官员,按级论赏。”

    “谢皇上!”

    辰时,一轮红日冲出云霄,照得满殿灿然,殿门外鼓声大作,号角长鸣——

    “百官朝拜!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外藩来使朝拜!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礼成!”

    “启禀皇上,”一名赭衣宫侍走进,“现有天下商盟会会首,求见皇上。”

    “会首?”傅沧泓微微一愕,随即摆手道,“宣——”

    “宣天下商盟会会首,唐涔枫上殿觐见。”

    少顷,一身着白衣,仪姿翩翩的男子,徐步入殿,撩袍跪倒于金阶之下:“草民唐涔枫,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吾皇。”唐涔枫站起身,侧退至一旁,后方一名长相干净清俊的小僮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玉匣,“此匣中乃草民行商北海时,所得的一颗龙眼,内蕴五色华彩,每夜绽放祥华瑞气,草民不敢独占,故进献给皇上。”

    “哦?竟有这等奇事?”傅沧泓龙袖一摆,“呈上来。”

    即有宫侍近前,接过唐涔枫手中的匣子,稳稳地捧着,一步步踏上金阶,小心翼翼地搁在案头上。

    “唐卿家乃天下一等一的人物,今既已到此,稍后便列席御宴吧。”

    “草民谢皇上隆恩。”

    却说午时已过,外面广场上一字排开九百九十九桌宴席,凡朝中文武,外藩官员,以及各州县官吏,尽皆列席,而傅沧泓,自然是携着夜璃歌,稳稳落坐于正中主席。

    皇帝的目光淡然扫过全场,却见冠华云集,其势泱泱,心中也不免有几许得意,不由转头朝夜璃歌看去,却见她双眸凛凛,正盯着一个地方。

    难道,有什么不对劲?傅沧泓转头也朝她视线所及的地方看去,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为,心中十分疑惑,不由在桌子下暗暗拉了拉夜璃歌的手。

    夜璃歌收回注意力,朝他淡淡一笑,毕竟,这是在御宴上,她也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出端倪。

    歌舞升平。

    朝臣们频频举杯,向皇帝敬酒,傅沧泓脸上带笑,一颗心却总在夜璃歌身上——说起来也很奇怪,他的注意力,总是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哪怕她就在他身边。

    天色一点点黑尽,弦月自天边淡淡升起,悬在柳梢上。

    众臣均有了七八分酒意,一个个趴在桌子上,露出醉态,因怕他们行止不雅,傅沧泓故命宫侍领他们下去休息,而自己携着夜璃歌,退入内帏。

    “璃歌,你是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说不上来。”夜璃歌并没有直言。

    傅沧泓拿起她的手,紧紧握住:“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

    夜璃歌忽然笑了,凑唇在他脸上一吻,低沉着嗓音道:“没事。”

    两人复再出殿,傅沧泓正要宣布散席,夜璃歌忽然踏前一步,手臂一抬,一支利箭自袖中飞出,嗖地射向左边席末的一个宾客。

    利箭未及跟前,宾客忽然腾起,飞跃上屋顶,几个起落间,已经没了人影。

    数十名禁军从暗里冲出,正要追踪,夜璃歌却一声清喝:“慢!”

    众士兵怔然立在原地,却听夜璃歌字字清晰地道:“你们,且将在场之人一一排查。”

    这时,那些原本伏桌而眠的朝廷要员们,已经纷纷醒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所措。

    禁军们手执长戟,一个接一个地仔细盘查,发现有可疑的,便锁拿起来,推到一旁。

    这一折腾,庆典的气氛完全破坏,眼见着天色渐渐放明,又没查出什么来,夜璃歌因命大臣们各回府邸歇息,暂时休整一日。

    蹙着眉头,夜璃歌回转龙赫殿,脸色很是难看,傅沧泓知她心中有事,并不去吵她。

    情况,似乎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夜璃歌来来回回地走着,时而在棋枰上搁下一子——她分明感觉到,有人在这天定宫中布下一张网,想借庆典之机发难,可是为什么却隐而不作呢?

    而背后那个布子的人,又是谁?南宫篁?杨之奇?还是别的人?

    是谁呢?

    是谁在同自己下这一局棋?她不由苦苦地冥思着。

    “歌儿……”傅沧泓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什么事?”

    “歌儿,你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说出来与我商议。”

    轻叹一口气,夜璃歌近前,将房门拉开,却见傅沧泓脸上全是焦灼。

    “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傅沧泓觉得自己头顶已经快冒青烟了——他向来最见不得她难受,一见她闷闷不乐,他心里就更不痛快。

    “我真没事。”夜璃歌真诚地道。

    “我去叫火狼来。”傅沧泓看了她一眼。

    夜璃歌微愕,她大概想得到,傅沧泓找火狼来会说什么,会做怎样的安排,但她并没有阻止,心中反而一闪念——或许,让火狼挑搅局,自己反倒可以作壁上观。

    主意拿定,她心中顿时畅快了。

    ……

    “主人。”

    木椅上的男人抬起头来,淡淡地扫了案前的黑衣人一眼,目光冷利如刀,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启禀主人,夜璃歌已然起了疑心,只是不知道主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男人仍旧静默,只是唇角轻轻朝上勾起。

    “主人?”

    “你且回去,安静地守在天定宫中,什么都别做,继续静观便是。”

    “主人?”黑衣人显然十分地不明白。

    男人也不欲解释——倘若解释清了,在操作时未免会露痕迹,还是什么都不解释的好,反而会显得极其自然。

    “去吧。”

    “是。”

    待一切重新变得静默,男人方才站起身,一步步绕过桌案,走到左侧的石壁前立定。

    凝眸看着壁上的图纹,他的唇边绽开一丝冷酷的笑——命告啊命告,夜璃歌,你以为自己看到的,便是全部么?不,你看到的,只是你自己能看到的,而这个世界很大很大,每个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网,没有人能操控全局。

    抬起右手,他猛地一掌拍出,石壁上立即破了个大洞。

    男人收回手,满意地看看自己的拳头——不错,就是这样。

    一个人离天堂越近的时候,也就是他(她)离地狱越近的时候,夜璃歌,我会让你好好尝尝,从天堂跌落地狱的滋味。

    ……

    “歌儿,歌儿。”傅沧泓接连喊了两声,夜璃歌才神色恍惚地转回头来,“嗯?”

    “你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了?总是神思不属?”

    “我——”夜璃歌欲言又止,她能说什么?那些“子虚乌有”的事?说出来只能扰乱人心,不若藏在心中,细细地观察,分析,她总希望自己能撇开那些表象,得到最正确的结论,唯有如此,才能帮到傅沧泓,才能避开那些潜在的危险。

    傅沧泓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在他看来,自己足可以操控全局,好好地保护自己所爱的女人——现在整个天下已然在他的掌握中,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是啊,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真没有什么可忧虑了吗?

    午膳后,傅沧泓稍作休息,便前往御书房,他端坐在御案后,拿起一本本奏折,仔细批阅着,今日的他,对一切事宜看得格外仔细——他会尽一个君王的职责,将这方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

    天下。

    偶尔停笔的瞬间,他也会仔细思虑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感情,家国,风云。

    喜怒哀乐愁,爱恨纠缠,种种般般,他都一一尝过。

    如今在心里,积淀得越来越深的,是一种莫明的沧桑感,十分深重的沧桑感。

    第四百六十八章:一个人的安静

    “沧泓。”

    这日晚间,傅沧泓刚刚回到龙赫殿,夜璃歌便一脸凝重地迎上前来。

    “怎么了?”

    “我想离开皇宫,前往东华山一行。”

    “做什么?”

    “一个人静静。”

    傅沧泓眼里闪过丝疑惑:“这宫里有谁,吵着你了吗?”

    “倒是没有,只是杂事太多,我的心始终静不下来。”

    “好吧。”傅沧泓点头答应,“需要多少时日?”

    “我不知道。”夜璃歌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想清楚了就会回来。”

    “需要带什么吗?”

    “不。”夜璃歌摇头,“我只想一个人,轻轻松松地去,轻轻松松地回。”

    傅沧泓心里极不乐意,可是面儿上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看着夜璃歌走进殿中,动作麻利地收拾包裹细软。

    “父皇。”傅延祈不知何时走来,扯扯傅沧泓的衣角,“母后她……”

    傅沧泓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傅延祈的手,轻轻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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