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思语此举若成,是他傅沧泓用人得当。

    严思语此举若败……

    傅沧泓摇摇头。

    这等抛车保帅之举,他倒还真不屑于去做。

    何况,成,或者败,也要看严思语自己。

    人生很多时候,靠的都是自己。

    历来成大事者,少有不经折磨的。

    严思语确实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官衙前已经吵成一锅粥。

    “严大人,纸钞?这纸钞可靠吗?”

    “就是,不过一张纸而已,你往上写多少,那就是多少,怎能和真金白银相比?”

    严思语一言不发。

    俗常人等不明白纸钞的效用,他自然是不奇怪的,只是这商户……

    “照大伙儿说来,还是每天提着一大袋子钱,上街买菜买粮,更方便安全?”

    众人沉默,半晌内里才响起一个声音:“用纸钞方便是方便,可是大人,这纸钞,万一哪天不管用了呢?”

    “是啊。”下头的人顿时纷纷吵起来,“要是不管用了呢?”

    “不管用怎么办?”

    “严某以身家性命担保。”

    “嗤——”人群里响起声冷笑,“严大人,你的身家性命,恐怕还值不了这许多银子。”

    严思语面色微微一沉——这确实是他推行纸钞制度以来,遇到的最大麻烦。

    “诸位信不过我,应当信得过当今天子,信得过朝廷吧?”

    众人默然。

    皆因傅沧泓当政这些年,确实是物泰民丰,市井繁荣,民间的犯罪率大幅下降。

    “再过不久,皇上将明发榜文,在全国各郡推行纸钞,而现在,你们可以以二分之人的金银钱币,换得全额的纸钞,借以流通购物,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朝廷的信誉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有一个人站出来,将信将疑地道:“大人既这么说,我们且信一回,我钱袋里尚有二十贯铜钱,都换了纸钞吧。”

    俗话说,只要有了第一个尝试者,后面便有人纷纷跟进。

    不一会儿,桌案上便堆了一大堆金银铜钱币,这下,连旁边的书案,都不禁看得暗暗咂舌,心道这应大人,果然高明啊,应思语却半点都不觉得轻松,一则纸钞虽然兑换出去了,但要在各大商铺流通,还需要多方面的配合。

    “刘诚。”

    “小的在。”

    “让你安排当地官员、商行老板来开会,你安排了吗?”

    “回大人,都已经安排了。”

    “嗯。”严思语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本册子,仔细地看着——他脑子里还盘算着一大堆事呢,都得盘算着落实下去。

    下午,商铺老板、官员、以及一些当地有名的乡绅,齐聚一堂。

    严思语端起茶盏,喝了口,清清嗓子道:“各位想必都知道,严某到贵州来,是为了推行纸钞一事,现在,百姓们对于纸钞,尚有很多疑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

    “当然有。”一个长着山羊胡须的老者道,“虽说这纸钞是朝廷发行的,但是哪一天朝廷说不行了,这纸钞可就等于一张废纸。”

    “是啊是啊。”其他人纷纷点头,有老成持重的便道,“毕竟这事事关重大,严大人,你可要三思过了。”

    严思语面色平静:“本官已经三思过了,本官从心里信服当今天子,并且,本官已经让人去棺材铺订了口上好的棺材,不日就会送到衙堂上,本官撂下句话在这儿,倘若纸钞不能推行,本官愿卸下肩上人头!”

    此言一出,边上人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众位,还有什么异议吗?”

    “严大人既然这么说了,我等当然会相信严大人。”

    “是,我等相信严大人!”

    “那好,”严思语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本官宣布,自明日起,各家商铺、店号,开始流通纸钞!”

    你还别说,严思语这一股子不怕死的劲头,确实镇住了所有人,于是第二日开市时,百姓们便发现,他们手上的纸钞,和铜钱一样,拥有同等的效力,不但可以购买油盐柴米,还可以进酒楼喝酒,百姓们并不具有什么大见识,一切以日常小物为要,但凡见了利益,当然一个个赶上来,于是不到正午时分,街门前换铜钱的人便排成了长溜,严思语带来的钱钞很快殆尽。

    “严大人。”书办笑眯眯地跑进严思语的“办公室”,“纸钞已经不够了,可是百姓们还一个劲儿地朝里涌,怎么办啊?”

    严思语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来,走出衙门,在门口立定。

    一见到他,所有的人立即安静下来。

    “乡亲们,”严思语的表情还是那样地平和,“乡亲们,此次本官带来的纸纱已经换完,一个月后,朝廷将增发第二批纸钞,请错过第一次机会的乡亲们,务必在第二次时及早赶到县衙。”

    见没了好处,百姓们自然纷纷离去。

    “刘诚。”

    “小的在。”

    “这一州的人里,可有能办事的人?”

    “大人的意思是?”

    “不虚夸,不躁动,不盲目,能够脚踏实地,同时认真做事者。”

    “这个……”刘成嚅嚅。

    “不许藏私!”严思语一声疾喝。

    刘成吓了一大跳,赶紧恭恭敬敬地道:“大人,这这,这,我家附近倒是有个书呆子,平时只知道看书,不理人的。”

    “书呆子?怎么个书呆法?”

    “此人每天只知道看书,吃饭的时候把馒头蘸了墨塞进嘴里,引得一镇人笑话,而且成天知乎者也,没有人听得懂,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哦?”

    “那你,去把他请到衙门里来。”

    “大人,这——”

    “怎么了?”

    “大人不知道,这人的脾气极臭,天生不爱和官府里的人来往,越是有钱的人,他越不理睬,越是有权有势的人,他也不理睬。”

    “奇怪。”严思语不禁抬手摸了摸下巴——他在世上多年,又于京师宦游,世人千百种,倒也见得多了去,鲜有人不为财色所动,不为权势所惑。

    他顿时来了兴趣。

    “罢了,且待本官亲自去瞧瞧。”

    且说退衙后,严思语一个人出了衙门,沿着小街慢慢走至刘成所说的院落前。

    长着青苔的木门微微半启,且见里面石桌旁,坐着个身穿青衣布袍的书生,正勾着头瞧一本书。

    严思语抬起手来,敲了敲门,书生充耳不闻,像是全身心都已经沉浸在书里。

    不得已,严思语走了进去。

    “请问,是黄秀才吗?”

    书生抬头,撩了他一眼,见他两袖清风,这才浮起几丝笑意:“阁下,请坐。”

    严思语撩袍落坐,定睛看时,却见他手里捧着本《周易》,不由略愣了愣:“先生可是在研究此书吗?”

    “嗯。”

    “可有心得?”

    “概,天地万物,皆在其中也。”

    “哦?先生对家门外之事,一律不闻不问,可知天下?”

    “天下者,道则一致,理则俱通,还有可看吗?”

    “看来,先生是自负高才?”

    黄书生没有言语。

    “先生自谓高才,为何不考取功名,做一番利国利民的大事?”

    “大事?”黄书生微微冷笑,“天下凡夫俗子辈,皆以为自己可以做大事,可是据我看来,世间熙熙攘攘,无非为名为利,哪有什么大事。”

    严思语先是一怔,继而道:“先生这话说岔了吧,难道诸如兴修水利,创办学堂,改革税制,为天下万民谋福祉,不是大事?”

    “尊驾是官府中人吧?”

    “是。”严思语倒也不否认。

    “那么,”黄书生站起来,在院中来回走动着,“依先生看来,如今这天下,是百姓得利多,还是权贵阶层得利多?”

    严思语一怔。

    “既然是权贵阶层得利多,那又何谓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倘若如此为官,不过是帮助掌权者为虎作伥罢了。”

    “你——”严思语被他一语激得连话都签不出来。

    他隐约明白,这人为何胸负奇才,却不为世所用,隐约有几分警服之意的同时,却也不免蜿叹。

    “你走吧。”黄书生轻叹一口气,“你能布衣至此,已经说明你非世间庸人,否则黄某早已将你扫地出门,只是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阁下还请自便。”

    第五百零四章:民情

    在黄书生家中碰了一鼻子灰,但严思语心中却莫明觉得十分快慰——如果国家能多一些这样的人,倒不失为坏事,只是可惜黄书生性子太傲,怕难与人共事。

    有的人文章做得好,你让他做事就不行,有的人八面玲珑,你让他挑大梁却万万不能,有的人德高望重确实不假,但思想守旧,难以开拓创新。

    思考着这些问题,严思语回到衙门里,刘成迎出来,见着他便问:“严大人,那黄秀才……”

    严思语摆摆手,自己提步迈入堂中。

    看来,事情确实不成。

    “严大人,”他磨磨蹭蹭凑到严思语身边,“依你看,我成是不成?”

    “你——”严思语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发行纸钞可是个废力不讨好的活儿,你真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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