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岁户部存银已达四千万两,皇上,这是帐册。”严思语说着,恭恭敬敬将帐本呈递御前。

    傅沧泓接过,只很随意地略作浏览,目光却转向户部尚书:“朕想知道,今岁各州郡增添人口多少?可有老弱贫病而无依者?”

    “皇上真是仁德,微臣替天下百姓深谢皇上,经户部核实,现全国各州郡有人口一亿四千八百五十一人,凡老弱贫病者,皆有所依,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户部尚书踌躇。

    “你为何不说?”

    “微臣有个大胆的想法。”

    “且说来。”

    “在各州郡广设济善堂,援助那些需要援助之人,再则,便是惠民署、清净斋,也需要朝廷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

    “嗯。”傅沧泓点点头,“那你便会同各部仔细核算,然后上呈于朕,朕希望,朕希望有一天,民无怨声,路不拾遗,匪盗不兴,天下大治。”

    “臣等遵旨。”

    待众臣退下,傅沧泓又伏案批折,处理完所有政务,方才返回内宫。

    进得殿门,绕过屏风,却见夜璃歌正端坐在桌后,提笔挥墨。

    傅沧泓走过去,在桌边立定,仔细看时,却见她绘了幅千里江山图,其浩荡辽阔,气象万千,令人叹为观止。

    “歌儿心中,果然藏着千沟万壑。”傅沧泓忍不住赞道。

    夜璃歌并不理睬他,直到最后一笔画完,方才搁下笔,深吸一口气:“沧泓,这是我为你画的,你看看如何?”

    “为我画的?”傅沧泓略吃了一惊。

    “是啊,再过些时日,就是你的生辰,我也无别物可赠,所以手书一幅,你看看,如何?”

    “妙啊。”傅沧泓连连点头,“这可比什么都强。”

    夜璃歌点点头,走到旁边的寿山炉旁,揭开盖子,往里面加了几块香炭,袅袅的烟丝在空中弥漫开来。

    “沧泓,你处理了一天朝事,想必也累了,先歇着吧,我给你沏壶茶。”

    傅沧泓心里乐不可支,自然依从,走到一旁坐下,目光跟着夜璃歌打转,看着她亲手沏了杯香片递过来,他伸手接住,送到唇边,慢慢地饮下,双眼却始终凝在夜璃歌的脸上。

    “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是我夫人,我不看你,看谁?”

    “都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没有厌倦?”

    傅沧泓摇头:“我永远都不会厌倦,永远都不会。”

    两人便沉默下来,一时谁都没有言语,任由时光静静地流淌着。

    其实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有时候,也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

    弹琴、下棋、赋诗、论政……夜璃歌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才智,足令天下万万男子臣服,傅沧泓自然是偷着乐。

    他很愿意陪着她,很愿意看她做自己喜欢的事,很愿意尽自己的可能宠她,很愿意……总而言之,只要能跟她在一起,他做什么都愿意。

    得此佳人,夫复何求。

    从前,夜璃歌牙尖嘴利,锋芒毕露,可是,现在她越来越安静,就像一帧淡淡的画儿,无论安插在哪里,都足称完美。

    傅沧泓开始了他一生最恬静的时光,每日里上朝议政,下朝后回到后宫,便陪着夜璃歌,两人郎情妾意,片刻不忍分离。

    庭院里的琼花开得愈发地娇美,尤其是清晨时分,沾了露珠的花瓣,就像一位婀娜的佳人,不胜娇羞。

    夜璃歌爱去了凤袍,着少女时的长裙,亭亭立在栏边,每每这个时候,傅沧泓望见她,便会怀疑,自己是否看走了眼——初见她时的犀利,杀伐果决,似乎都被另一种韵致所取代,是经历了风霜洗练之后,对于人世的一种沉淀。

    她越来越娴静了,只呆在后宫里,哪儿也不去,而过去的那一切,也从来没有发生过。

    “娘娘,好奇怪啊。”

    一名宫女不禁向明姑耳语道。

    “好好做事,别乱嚼舌根子。”明姑瞪她一眼。

    不过,倘若下面人以为夜璃歌这模样,便是很好说话,却是大错特错,对于普通人,她只是懒得理会,一切教给明姑去处理。

    眼见着渐渐入冬了,夜璃歌命明姑开始打点各宫里的用品,以及各色对外官的赏赐。

    只是,年关将近时,夜璃歌却忽然病了,说是风寒入体,傅沧泓的心一下子便悬了起来,每日里守在床榻边,片刻不肯离去。

    “沧泓。”夜璃歌倚在床榻上,面容微微有些泛白,“我这身子不要紧的,你还是去御厨房吧。”

    “你住嘴。”傅沧泓第一次发了火,“乖乖躺着,别说话。”

    夜璃歌只好不言语了。

    傅沧泓柔和了脸色,又道:“你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让下边的人办去。”

    夜璃歌看着帐顶想了一会儿:“那么,就让御厨房做几道南边的小菜吧。”

    不等傅沧泓说话,曹仁早应了,忙忙地办去。

    夜璃歌这才阖上双眼:“沧泓,我有些累了,你,你也先出去吧。”

    “好。”傅沧泓站起身来,提起被子轻轻覆上她的身,“我先出去,你好好躺着。”

    锦帐落下,遮蔽了夜璃歌那绝色的容颜。

    殿阁里安静下来,夜璃歌侧耳倾听着四周围的动静,确定所有人都离开了,方才坐起身来,从枕下摸出面镜子,拿在手里,对镜端详。

    镜中的女子还是那样美,仿佛十数年来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夜璃歌啊夜璃歌,你这一生,也可称完满,该得到的,你都得到了。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或许,她应该好好地想一想,抽身离去之事。

    她不知道,傅沧泓一直屏息立在外面。

    他的手心里,紧紧地捏着一把汗。

    似乎每次都这样,每当她“出现异常”时,他就会有所反应。

    夜璃歌,你知不知道呢?

    知不知道我在惦念着你?

    知不知道……我是如此恐惧失去你。

    如果失去你,这个世界对我而言,是如此地荒凉。

    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那未可知的结果。

    心头惴惴,就和多年前相遇之时一样。

    就在他等得快绝望时,殿门终于开了,他一眼看到她,不禁扑上去,紧紧将她抱住,眼泪夺眶而出,滚进她的衣衫里。

    夜璃歌方才的计划再次被打乱,忽然间有些明白,只怕此一生此一世,她是难以摆脱这个男人了。

    他不用权势压制她,不用陈规陋束缚住她,只用一根极细极细的线,牵绊住她的心。

    那根线,叫作——情丝。

    人世间最脆弱,也最坚韧的一根丝。

    夜璃歌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难道世间,真有所谓命数,真有所谓前缘注定?

    是啊,上苍造物,有谁能完全看懂?

    刹那相逢,也许会注定一生。

    是嗔,是怨,是恨,是悲伤,是痛苦,是绝望,是温暖彼此,还是深深相爱?

    爱与恨,是与非,从来就没有那样分明的界限,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她有太多的机会,可以置他于死地。

    她有太多的机会,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

    她有太多的机会,改变整个人生。

    只是,只是啊只是——

    “璃歌。”他紧紧地抱著她,拼了命地去感应她的所思所想。

    “沧泓。”夜璃歌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庞,“你乖乖的。”

    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两个人不由同时失笑,先前那紧张的气氛也为之淡了。

    “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起来?”

    “……”夜璃歌沉默。

    她无法告诉他,自己想要离开,亦无法告诉他,有时候心情会很糟糕,想离开这个世界,去往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却总是惦念着这个男人,怕他孤单,怕他难过,怕他吃不饭,怕他睡不好觉……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受。

    所以,才回来。

    第五百四十八章:所谓相思

    傅沧泓却只是紧紧地抱著她,说不出话来,或许,他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却没有办法完整地说出口。

    他是如此急于见到她,因为见到她,人生就会很有希望。

    说来也奇怪,他贵为天下至尊,四海之内,莫非王土,却如此贪恋,或者奢求一个女子的感情,说出去会非常地丢脸,可是他不怕丢脸,他只想要这份爱,只想永远守护着这份爱。

    夜璃歌,我爱你,每时每刻,他都在心中同样地重复。

    夜璃歌不禁轻轻地叹气——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痛苦悲辛,确实也已经深深植入她的心中,成为她的牵念,她紧紧地抱著他,开始深吻。

    于是,之前的种种裂痕,在这一瞬间化归虚无。

    或许我们的命运,早在多年以前便已经绾定,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倘若失去谁,对另一个人而言,都会鲜血淋漓。

    冬天里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而落,院子里的琼花已经开败,只是覆满雪的枝梢,琼装玉裹,看上去格外清新。

    殿里烧了泥炉,炉子上放着汤锅,嘟嘟地冒着热气,傅沧泓正把一棵棵新鲜的菜蔬放进锅中,等烫熟了,再挟出来,搁进油碟里涮涮,再递给夜璃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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