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咱们去看看,要是弄成什么冤案,那就不好了。”

    “老板,结帐。”搁下几枚铜子,夫妻俩站起身来,却往菜市口的方向而去。

    到得菜市口一看,那囚犯已然被押上刑台,旁边围了一圈瞧热闹的百姓。

    “这李屠夫平时看着挺老实的,怎么会……”

    “按说,他那个媳妇也太刁钻了些,明知道家里没钱,还天天上胭脂水粉铺去买东买西,如果李屠夫不给她钱,就吵就闹,还带着孩子回娘家。”

    “就算如此,也用不着杀妻啊。”

    “那谁知道?”

    夜璃歌把这些闲议论尽收耳中,再看那李屠夫的表情,仍旧一脸淡定,仿佛马上要砍的,不是自己的脑袋,更奇怪的是他那双眼睛——

    “午时三刻到,开斩!”

    监斩官凌空掷下令牌,刀斧手立即挥起亮闪闪的钢刀。

    “等等!”

    一声清亮的喊声,止住了刀斧手的动作。

    监斩官一怔,旋即眯起双眼瞧向人群之中,却见里边缓缓走出一个青年男子。

    “你——”这监斩官的脾气看起来挺不错,并未发火,“年轻人,你为何阻止本官行刑啊?”

    “大人,按例,死囚就刑前,都应该由其亲人送上断头饭,是也不是?”

    “是,”监斩官摸摸下巴,“但据下官所知,这死囚家中,再无亲眷。”

    “那么,可否由小民代劳?”

    人群里顿时传出窃窃私语之声——见过争抢银两的,见过乱攀高枝的,也见过这样那样的,偏还真没见过,这种代人送断头饭的。

    监斩官也愣了很久,仔细打量这后生,心中暗道他脑子是否烧坏了,但见夜璃歌一脸正色,于是皱起眉头,略有些不耐烦地道:“快,快点。”

    “谢大人。”

    夜璃歌转头,傅沧泓已然送来一个竹篮,里面盛了米饭,和两碗菜。

    夜璃歌端起饭碗,慢慢走到那囚犯跟前,蹲下身子,用勺子舀了勺米饭,送到他唇边,柔声道:“吃吧。”

    李屠夫显然很出乎意外,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启唇衔住饭勺,将米饭一点点咽了下去。

    几滴晶莹的泪水从他眼中滑下,落入碗中。

    “谢谢……”

    “俗言道,鸟之将亡,其鸣也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妻子?”

    “她——”李屠夫微微启唇,想说什么,可是突然间,他又打住话头,埋下脸去,“我无话可说——”

    “你确定?”

    夜璃歌心中一紧:“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知道。”李屠夫的嗓音有些嘶哑,“感谢苍天有眼,让我李二今日得遇贵人,别的李二不敢奢求,只求贵人,在我死后,将我和妻子葬在一起。”

    夜璃歌站起身来,注视他良久,转身走下高台,一步步朝监斩官走去。

    “什么?”监斩官吃惊地看着她,“这个案子,你要我停止行刑。”

    “对,”夜璃歌一手撑在桌案上,“大人,您应该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倘若冤杀好人,只怕对大人您,也没什么益处。”

    监斩官微微变色:“只是,只是这事,本官,本官也……”

    夜璃歌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袖中摸出块令牌,在监斩官面前一晃,监斩官的脸色顿时变了。

    “暂缓行刑——”

    “奇怪,这怎么又不斩了。”

    “是啊,怎么又不斩了?”

    甚至有人不禁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儿个太阳,似乎并未从西边出来啊。

    无论如何,李屠夫刀口逃生,但他似乎也并不感激夜璃歌,而是被两个皂隶给拖了下去。

    “尊,尊使。”那监斩官这才站起身来,朝着夜璃歌拱手而拜,“请问这——”

    “我要调看所有的卷宗。”

    “是,是。”

    围观的百姓三三两两散去,唯有傅沧泓,始终站在原地,静默地观望着。

    ——无事还罢,倘若有事,她到底管不住自己,又干起这巡案御史的差使来了。

    果然,一头扎进卷宗里的夜璃歌,把旁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很快,她就把所有的案情都分析得一清二楚——那李屠夫,只是城里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屠夫,靠杀猪为生,虽不与人交恶,也不与人交厚,故此一城之人也不见有谁与他过从很密,只晓得得安分守时,并无逾规之举。

    但对于他的妻子徐氏,却十停人有九停知道,是城里出了名的美人,最好梳妆打扮,按说这样两个人,怎么也凑不到一起,不知为何,徐氏的亲爹偏是看上了李屠夫,故此一定要做这桩亲事。

    婚后两人头几年还好,之后徐氏便愈看李屠夫愈不顺眼,觉得自己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又欺负李屠夫老实巴交,每日里对李屠夫吆三喝四,也不做家务,只打扮停当了去城里闲逛。

    按说,就这么些事,以李屠夫的性格,倒也不至于弄出别的事来。

    “这里头,肯定有缘故。”

    “我的夫人呐,”傅沧泓实在看不下去,上来劝阻她道,“你也太较真了些,想想看,那人是个屠夫,手下没个准头,而徐氏娇弱,死在李屠夫手上,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夜璃歌摇头,“如果真是如此,李屠夫为何不说实话?再则,过失杀人和故意杀人,那罪名和判刑的结果都完全不同。”

    “那,你说还有什么缘故?”

    “我也想不清楚。”夜璃歌托着下巴道。

    傅沧泓忍不住笑了:“我聪明的夫人,原来你也有想不清楚的时候。”

    “我说正经的,你却来打趣我。”夜璃歌不禁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你且在这里琢磨,夫君我出去找些吃食来。”

    却说夜璃歌枯坐屋里,把那案卷翻来覆去仔细地看,仍然瞧不出个中端倪——难道说,那李屠夫真地因为忍受不了徐氏胡乱花钱,故此动了杀心?

    “感谢苍天有眼,让我李二今日得遇贵人,别的李二不敢奢求,只求贵人,在我死后,将我和妻子葬在一起。”

    李二的话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夜璃歌猛然一震——不对!他那样的眼神,绝不会是伪装的,肯定有别的缘故!

    “璃——”当傅沧泓捧着饭菜重新走回屋里时,却发现夜璃歌已经没了人影。

    “这丫头!”他忍不住嗔道——总是这样,一做起事来风风火火,连饭也顾得吃了。

    他只得放下漆盘,出去寻找。

    却说夜璃歌脚步快速地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着,脑海里电光火石般捕捉着什么,但就是没个头绪。

    “哎,小娘子,多会儿没见了,想不想爷啊?”

    一个男人浪里浪气的声音忽然传来。

    “你个死鬼,要不是那个狐狸精没了,哪里想得起我来?”

    “瞧你说的,我这不是来了吗?”

    狐狸精?

    夜璃歌追上两步,本欲细看,但那一对男女闪进一道小门中,瞬间没了影。

    夜璃歌近前一看,但见是只是墙上两道门,若不细看,根本瞧不出什么来,她正想离开,另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忽然弱柳扶风般走来,伸出柔软的手,搭上夜璃歌的肩膀,媚眼如丝:“爷,可是来寻开心的?”

    原来这地方——

    夜璃歌心中一阵嫌恶,正想推开这女子,可转念一想,遂微微笑道:“小娘子,告诉我一句实话,这袋银子,便全是你的了。”

    女子双眼大亮,“啪”地在夜璃歌脸上亲了一口:“心肝宝贝,要问什么话?”

    “刚才进去那一男一女,你可都瞧见了?”

    “你说他们啊——”女子眼皮往上一翻,顿时显出丝不耐来,“这小百花就是死性不改,贱,贱,贱得掉渣……”

    “她怎么贱了?”

    “那姚少爷早就腻烦着她了,她还偏往上凑——真是苍蝇碰上烂桃子,刚好一对儿!”

    苍蝇?烂桃子?

    夜璃歌不由掩唇,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两声:“那么,这只苍蝇可曾打过你的主意?”

    “瞧你说的,奴家生得如此花容月貌,他哪有不爱的?”

    “看来这位姚大少,是你们的常客了?”

    小百花“嘻嘻”一笑,抬手往夜璃歌的心窝处戳了戳:“公子,你是路过的吧?”

    “怎么了?”

    “这满城里的漂亮媳妇,有谁是他没上过手的?”

    第五百七十三章:世情

    夜璃歌心中“咯噔”一声。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公子,公子。”小百花把软软的身子偎入她怀中。

    “这锭银子,归你了。”夜璃歌掏出锭银子塞进她手中,又叮嘱道,“若是能找得着一个好男人,就嫁了吧,如果找不到好男人,就找个平庸老实的。”

    “啊?”小百花显然大大出乎意料,怔怔地看着她——要说她在这城里,干这行不入流的生意,也有好些年,凡来的男人,无不是贪图她的美色,何曾见过这样的人?

    直到夜璃歌走远,小百花还怔怔地站在那里,回不过神来。

    “璃歌。”看到夜璃歌一迈进屋子,傅沧泓立即迎上来。

    夜璃歌却沉吟着,没有理他。

    傅沧泓心知,她一定遇着什么事了,便也不去吵她。

    思忖良久,夜璃歌转头又往外走,傅沧泓跟上去,道:“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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